洛杉矶西部那栋白色西班牙式的小楼里,黎锦杨先生送给我两本书【China Saga】和中文版的【乱世春秋】。这位大名鼎鼎的美国作家在扉页写下祝福,书就成了珍藏品了。他还在我【西海岸看花开花落】里题下了一串令人振奋的题词:“我在西海岸看见的是永远花开花不落”。于是珍藏品又多了一份。我把书收藏起来,一百岁的老人一字一句读我写的浅文琐事,还给我写那么美好的字句,心里有些歉意。
黎老又来电话了:“你什么时候来啊?我们的合作还是要抓紧!”他把作文当吃饭一样重要。
“好的!我去,你喜欢吃啥中国菜,我给你带点去吧。” 人家是文化传承,我是人间烟火。他住的那么远,肯定吃不到中餐,给他带点好吃的,回报他的贵重礼物。
“ 好呀!我最喜欢吃干煎全鱼、糖醋排骨。”黎老兴奋地说
罗兰岗半岛酒家上午有特价午餐,立等可取,绝对新鲜!我又加了一份麻婆豆腐!驾车一个小时到黎家,又是敲门的障碍!干煎全鱼快要变豆腐干了!隐隐约约听到黎老的声音“来了!来了!”但半天不见开门。
我在门口静静地等了好久,终于打开了!黎老拄着双拐杖,弯着腰站在门口对着我笑嘻嘻。原来看护员今天交接,旧的跑了,新的尚未来到,黎老一个人在家。他要自己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从沙发走到门口,足足走了五分钟。
饭菜放到桌上,给黎老拿来筷子和小碗,他问:“刀叉呢?”
我跑去厨房找刀叉、小盘,又顺道拿来两瓶水,一人一瓶,开吃!
黎老打开瓶盖说:“还是倒在杯子里吧。”这清代大地主家子弟,吃饭规矩,喝水也要仪式感,一点都不含糊!
他用刀叉娴熟,三两下就把那片裹着面粉,煎得酥脆的龙利鱼割开一片噻到嘴里,眉飞色舞地说:“好吃!我最喜欢吃鱼了!”
我问黎老:“你喜欢麻婆豆腐吗?那是你们湖南菜吧?”
黎老放下刀叉,慢吞吞地说:“当然喜欢!我是又爱又恨!”
我又愣住了,又爱又恨的是谁?黎老笑笑说道:“我爱吃辣的,但是我现在喉咙不好了,吃辣的就咳嗽!很不舒服!所以那麻婆豆腐让人又爱又恨!”我哈哈大笑,文学家吃饭也用对比句。
这就算我请黎老大吃一顿,虽然菜式不算高档,可和这位“高档”清朝大地主后裔吃饭的仪式感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收拾桌子准备去厨房把碗洗了,别给人添麻烦。黎老大声:“你不要洗碗,让看护洗,我们要去讨论剧本了!”
黎老尝到中餐如此高兴,我也很开心!老实说,我没想当什么“作家”,倒是蛮喜欢“坐家”的。我喜欢做饭做菜,特别是食客的表扬,能让我愉快到想飞上天空。茶余饭后,黎老又拿出他写的【鼠年】电影剧本协议书,要跟我继续讨论【鼠年】剧本。
黎老问我会不会打字?这个是我的强项! 据说弹钢琴的人手指灵巧,打字也比别人轻松,我深有体会!我告诉黎老:我已经习惯用电脑写文,文章不一定写得好,打字绝对没问题!黎老不知哪里拿出一台手提电脑,要我试试。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百岁老人还会用电脑作业!黎老的女儿Angela 下楼来,据说她在制做一部恐怖电影。她非常听从父亲的指示,她把电脑电源接上,开机密码写在一张纸上,那台黑乎乎的电脑亮出了视窗画面!Angela一本正经完成这些电脑开机动作,就把电脑放到沙发前面的一个木架子上,说道:“爹地,全接好了!你们可以开始工作了!” 转身而去。
我又惊诧,Angela 把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老爸当成正常白领阶层:开始工作?!她忘了老爸已经100岁啦!早就是退休族啦,美国人真的完全没有年龄概念啊!
我尝试用密码开机,但视频不动,一直处于荡机状态。这台电脑太老了,它不肯工作了。它不如电脑的主人!我们的黎大作家坐上了轮椅,还在兴致勃勃地写剧本,找制片商,让生命一直绽放青春活力的光芒!
黎老坐在沙发上,用画板垫着写了一份【鼠年】推荐信。并说:"这个剧本是耶鲁毕业后写的,时代可能不一样,请你修正一下,要符合现代人的认知和习惯" ,
我坐在沙发上翻阅英文版剧本:“黎老,我要看懂它需要很多时间的。”剧本比小说复杂,时间,地点,人物,对话都在一个画面里,厚厚一大堆呢!
黎老说“你要鲁力(努力)啊!写作工作是日日夜夜的!”
我望着他,心想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是很忙的,身体不能动,思想还是汹涌澎湃,这种活法怎么会寂寞无聊?忧郁症不会找上这种人。可是我真的无法“修整”那剧本,必须翻译!
“黎老,我把它拿回去慢慢看,慢慢翻译,然后再回来跟您讨论修改好吗?”我看天色已晚,回家的路堵车严重,今天的请客吃饭已经完成,我该走了。
黎老笑了,举起手,用食指向我点点说:“想溜走啊?你就在这里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我也笑:“天要黑了,路上还要堵车,我一定会再来讨论剧本的。”
剧本,剧本,我只是写美国生活经历,哪懂什么剧本啊?!此时这栋小楼静悄悄,看护还没有到,Angela 上楼去了。有种黄昏的陌生与孤寂慢慢降临,我想快点回家去了。
黎老通情达理,艰辛地送我走到门口,又说:“欢迎你随时来我家!告诉你一个秘密:右边的木门通后院,不锁!你可以从那里进来,然后从厨房的门进来,那就不用敲门了。”
我点点头,我会再来看他,与他一起分享中餐。下次就不用拼命敲门了。
黎老又笑道:“那是我们的【秘密通道】,哈哈!”
走出了黎家,月亮已经爬上了墙角,空气格外新鲜,【鼠年】装车,开车回家!
***人生有些东西很珍贵,不记录就会被遗忘。我舍不得丢失它们,就把它放到博客里珍藏吧。
敲这扇门很辛苦,黎老告诉我一条’秘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