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岁月(十三)

人生如茶,静心以对,淡淡的日子慢慢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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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是可以不需要去弄明白,有时候不明白也许会更好。比如说知青,如果不是《蹉跎岁月》、《今夜有暴风雨》之类的作品出来,然后一大堆人努力的对号入座把自己引入到受害者之列,还非得要弄明白为什么读完书都要去农村生活,弄明白为什么要接受农民的再教育,那么这个世界或许也就少了很多怨气和戾气。如果说所有人、所有家庭一如既往的坚信上山下乡就是人生必经之路,一如既往的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社会就简单得多了。当然,现实生活远没那么简单。

从大哥他们村回来,县城里也没什么变化,革委大院的围墙上打倒林彪孔老二的字也没变,就是有一天阿红突然在我面前唱起"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我奇怪的是她怎么会唱出这样的歌来,回家的时候听到二哥也在唱这首歌。于是很惊奇的问二哥,二哥说他们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刚上架的新歌,这就不奇怪了,阿红她家二姐就是宣传队的骨干分子。

没有大哥在家的日子,只能每晚缠着二哥讲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讲"孔老二罪恶的一生"。这个故事令我一直弄不明白的就是林彪和孔老二到底有多坏,难道比蒋介石还坏吗?

一直试图弄明白,但又怕被二哥取笑,特别是听了阿红唱着"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的歌去保育院,更是感觉到连她都懂林彪孔老二有多坏,要是让她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一件极其丢丑的事情。

说真的,林彪和孔老二这两个家伙的的确确困扰了我很多年,后来知道他们还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那时候我还分不出孔老二穿的衣服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认为旧社会的地主和我们新社会的地主穿的一样,也就是说,地主穿的都和孔老二一样,和我们不同,是因为我们是革命的后代、革命的接班人、绝对的好人,穿成我们这样就不会是坏东西。后来又陆续有了《投降派宋江》、《陈胜吴广》的小人书,才慢慢发现孔老二他们那个年代地主和农民的装束从图画上看区别不大。

看看,如果非要弄明白为什么要把孔老二和林彪捆绑在一起,是不是让人很纠结。二哥在讲故事的时候也不是完全照着小人书上的文字来说,添油加醋的延伸来讲,这样对于我来说就显得生动了起来,显然,我那时并不关心"复辟"、"克己复礼"有什么深刻含义,但每次二哥讲到孔老二在坐着牛车沿途被农民们嘲弄,甚至驱赶时,就莫名的兴奋起来,书里是这样描述孔老二被农民驱逐的"孔老二惶惶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就觉得广大农民太伟大了,像孔老二这样的恶霸地主在农民的棍棒之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老家的农村虽然离县城较大哥他们村远,但村落规模要比大哥他们村要大,本来村上东南西北都有门楼,等到我记事的时候就只有北门楼,其他三个门楼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拆了去烧火炉大炼钢铁。这些存在了几百年的门楼应该是本村防匪患而修建,新社会没有匪患,拆了也就拆了。却偏偏留下了北门楼,外婆告诉我北门楼旁边原来有座圣人像,头两年圣人像被砸烂了,圣人的牌位还在。

我不知道圣人是什么人,但每次回去也没见到过圣人的牌位,那座北门楼也没什么特别,还没有我们县革委的大门气派,不过在外婆所说的原来放有圣人牌位的地方一直有"万世先师"四个字,而这四个字也是后来识字以后才认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外婆说的圣人的牌位。

从北门楼进村是一条青石板路,夏天的时候回村就喜欢打着赤脚走在青石板路上,滚烫滚烫的,这是可以一蹦一跳的走过去。

批判林彪孔老二那年回去,照例和老表们打着赤脚在青石板路上一蹦一跳的走着,这回多了嘴上高声唱出的"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的歌谣,而且是唱得很铿锵有力的那种。就那么一天,从北门楼那个地方唱回家的时候,有一个光头白胡子老头靠在圣人牌位旁边的一根木桩上大声呵斥起我们来:"不许唱!"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一看他那样子,几乎和"孔老二罪恶的一生"小人书里画的孔老二差不多,只是没有孔老二的脸那么圆、那么肥,但胡子是很象的。我脱口而出:"你是孔老二!"

突然之间他暴怒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根棍子,朝我冲过来。

"妈呀!"我脸都被吓青了,扭头就往家里跑,不时回头望去,没想到这老头居然穷追不舍了,也是一路跟着我往家里而来。

脑海里不禁涌现出鸡毛信里的黑狗子、地道战里的龟田小队长、以及蒋介石蒋光头、林彪孔老二......最恐怖的莫过于孔老二,图画中如丧家之犬的孔老二跑起来脚底还冒出一股烟的那种,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撵上我。

还好,我冲进家门的时候,家里的白面大黄狗已经迎着我而来,我相信大黄狗不会让生人进家,这样它足以把这个象孔老二一样的老头挡在家门之外。耳边响起外婆的责骂声我也不加理会,只知道躲进最里面的那间房才是最安全的。

奇怪的是,大黄狗并没有狂吠挡住追来的老头,隐约还听到外婆跟他说起话来,好像很熟的样子。过了好一阵,屋外没有声息,我才敢出来,问外婆这个光头老头是谁。外婆笑着说:"他是你大伯公呀。"

什么大伯公,我看他就是孔老二,我可不能和孔老二是什么亲戚才好,不然回到革委大院岂不是被阿红取笑?

到了晚上外公回来,把我叫到跟前又说了一通,我才知道光头白胡子老头是外公的亲哥哥,一直在乡里教书的,是个老师。可我怎么看他完全和我们保育院的吴老师不像一回事。

最后,外公说,以后见到他你要叫他大外公,不许叫他孔老二。我辩解说:"我没叫他孔老二,我只是唱了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他就在那骂我,我才回他'孔老二',然后他就死命追我,还好外婆认得他,没让他追进房里来。"

外公哈哈大笑起来,说叛徒林彪可以唱,孔老二不要唱。可是在县革委大院很多小朋友都唱,阿红在唱,阿红她二姐在唱,我的二哥也在唱,为什么回到村里外公不许唱,外公他哥哥也不许唱,难道孔老二不是坏东西吗?

所有这些都成了困扰我的问题。晚上吃饭的时候,偏偏外婆煮了一条鲤鱼,我差点又想问外公,这鲤鱼是不是地主送的,后来转念一想,外公又不是孔老二,地主怎么会送鲤鱼来呢?

 

 

 

 

 

格利 发表评论于
语言反讽,挺幽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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