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穷字了得
我家三代四口人,住在农村小集镇上,只种了一亩半地。前面沿街有三间店面房,但一直空着,即使只要一斗或五升米的月租,也没有人来租,多年的战乱已经使经济活动完全停滞了,饥饿却成了最紧迫的威胁。这些年来,家里能卖的卖,能当的当,不得已向亲友借贷时,内心的屈辱感实在难以形容。
一九四六年初,刚过大年不久,家里又快要断炊了,母亲要我去找哥哥想点办法。
哥哥那年还不到十八岁,在靖江县政府下属的商业机构—江海公司工作。由于时局动荡,江海公司住地也经常移动,但此时母亲已打听到准确消息,近日他们正住在季家市,距我家约二十里的路程。我那年十二岁,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也不认识去季家市的路。幸好找到一个同路人,答应领我到季家市,他另外有事,我要自己一个人回家。
沿着乡间通常走独轮车的路,我们走到季家市,找到江海公司,领路人自己办事去了。大哥带我在他们单位吃了中饭,又领我在季家市大街
上走了几个来回。季家市其实只是个比较大些的集镇,已经是我到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了。遇到文艺表演队,有荡湖船与河蚌精,都是我第一次见到,所以印象很深。
我们走在大街上,只是沉默地漫步,好像没有讲什么话,心情都很沉闷。家里的情况哥哥都清楚,贫穷像座大山压在头上。临分别时,哥哥给了我一迭纸币,那是他几个月的全部津贴费,也许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十几块钱吧,可以买到一、两斗麦子。当时元麦最便宜,只是大米价格的三成,所以我们家一年到头都是喝元麦糁子粥。
回家时虽然是一个人,好在是一直往东走,沿途也不是很空旷,所以开始还很自信。但不久后就感到身心疲惫起来,脚步也越走越慢。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早早地暗下来了,夜茫茫中,只能勉强分辨出道路和农田。路上已完全没有行人,即使走过村庄,也见不到人影,我心里越来越害怕,是怕鬼、怕坏人、怕狗,自己也弄不清楚,吓得浑身发麻,心东东地跳,害怕极了。天黑后好久我才走到家,见到母亲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正巧是元宵节,本应是月儿圆圆照九洲的,可惜天上的云层太厚,不能照亮我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