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仇与恨
庄小莺又消失了。这一次,连焦文彬也不见了。
宁燕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没联系上庄小莺母子。她心中对庄小莺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怨恨。她恨啊!那些恨意,像铺天盖地的藏着惊雷和闪电的乌云,在树梢上面黑压压地翻滚着。恨意一天得不到化解,那乌云就横亘在心头上一天,不管风和日丽,不管阴晴圆缺,那乌云始终不肯化成雨回归大地;她怨啊!庄小莺不仅严重伤害了她,还顺带伤害了她的女儿。她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像从高处跌落的陶瓷罐子,摔得粉碎。从重庆回成都之后,女儿好长时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怎么也没想通,究竟是自己哪一点没做好,才惹得庄小莺如此恶毒地对付她?她想当面质问庄小莺,是嫉妒?还是怪她帮助少了?还是没撮合钟嘉琪跟焦文彬在一起?还是其他什么?宁燕稍微闲下来一点儿,那些一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就会在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来,像缺氧的鱼儿们不断地跳出水面。
除了自己的父亲,钟嘉琪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原来还有五任丈夫;在朝天门跳水的成江,是她母亲第六任丈夫;还有,成彪是成江的儿子。这些事实,对她来说,比烧红的烙铁烙胸口还要难受,比用屎尿涂脸还要羞耻。母亲给成彪家造成的伤害,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她的心头。她多想回到妈妈做选择的那些时候,改变一些客观条件,或是改变妈妈的想法,帮助妈妈走上另一条路,即使人生会更艰难一些,但至少没有阴谋,没有伤害,没有羞耻。可惜,不管这些愿望有多么美好,多么善意,多么真诚,永远都只能是愿望。
姜雪突然离职了。钟嘉琪给她打电话,关心她以后的打算以及她跟成彪的进展。可电话那头的姜雪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她异常冷漠。钟嘉琪苦思良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成彪。
见到成彪之后,她第一句话是:“你老早就知道我妈妈是谁?”
成彪回答:“你跟你妈妈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就猜到了。”
钟嘉琪问:“你老早就知道庄姨要针对我妈妈?”
成彪回答:“猜得出来。她第一次来找我,说是我爸爸的朋友,我就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钟嘉琪说:“庄姨恨我妈妈,你从来都不直说,只是不断的劝告我小心。”
成彪叹了一口气,说:“爱恨都像洪水,堵住这头,它又会流往那头。也许,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钟嘉琪说:“他们现在不见了,是去了哪里?”
成彪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钟嘉琪说:“他们为什么会恨我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妈?”
成彪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好奇心。”
钟嘉琪说:“你也恨我妈妈吗?”
成彪点点头,说:“我曾经恨过她。”
他并不讳言,那个抢走他父亲的女人曾让他恨之入骨。后来,父亲跳水自杀。他日思夜想,恨不能亲手宰了那个“狐狸精”。他在父亲做批发生意的市场上去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不知是谁随便提了一个地名——成都。他便固执地相信那个女人是躲到了成都。然后,那个少年杀气腾腾地离家出走了。他揣着刀子,从重庆赶到成都,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城市里四处寻访他心目中那个蛇蝎一般的女人,直至饿晕在马路边。
那一年,他十四岁。他以为自己没有晚年,没有中年,没有结婚的那一天。
十四岁,是他的风烛残年。
成都之行,他一无所获。从那以后,他的脸上长期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偶尔听见一个笑话,看见一件足以让人放声大笑的事,他的嘴角刚微微咧开,刚有要笑的迹象,心里马上就有一个声音谴责自己:不该笑,笑了就对不起爸爸。爸爸的仇还没报,哪里有资格笑呢?那时,他像一朵走错了季节的花,想趁着好天气绽放,才开了一点点,冰霜就突然袭来。于是,他重新闭紧嘴巴,任愁云恨雾重新布满年轻的脸庞。那股恨在他心中埋藏发酵多年,以至于他考大学都非成都不去。他发誓要找到那个女人,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成彪又摇摇头,说:“如今已经不恨了。”
面前的钟嘉琪,跟当年的他一样无辜,一样无助。
“对你母亲的仇恨,曾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我死死地压在山下。我曾经以为,唯一能从山下解脱出来的方式就是找到你母亲报仇。结果,‘历史’拯救了我。我在历史中看到了万千种黑暗,我越来越爱眼前这星星点点的光明。那些历史中的人物见我被压在山下,都拿着铲子锄头来帮我。你知道吗?那些古今中外书上有名字的人,尧、舜、禹、姜子牙、周幽王、老子、亚里士多德、凯撒、商鞅、赵括、秦始皇、吕雉、曹操、武则天、杨贵妃、成吉思汗等等,数不尽的古人像蚂蚁群一样涌到我身边。他们一边给我讲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感想,一边挖压在我身上的土石,愚公移山一样,将那座仇恨的大山挖得一点儿渣都不剩。我从山底下出来以后,再也不恨谁了。”
钟嘉琪对成彪始终保持着一种无来由的信任感。即使她知道成彪是母亲第六任丈夫的儿子之后,仍是如此。此刻,她完全相信成彪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她并不认为,成彪不恨了,就是原谅了,就能当那些事情从没发生过。她说:“是我妈对不起你们家。我代她向你们家道歉。”
成彪说:“不必了!”
钟嘉琪说:“对不起,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们家。”
成彪说:“不必了!”
钟嘉琪神色固执:“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妈妈。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所有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
看钟嘉琪的意思,成彪不提要求,这事就永远没完没了。他思索了片刻,说他想提三个要求,但又担心钟嘉琪做不到。
钟嘉琪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我保证做到!”
成彪说:“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大家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钟嘉琪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成彪的语调一如往常的平缓清和。他说:“第一,你别再为你妈妈的事情感到抱歉,别再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的我并不觉得你妈妈对我们家有什么亏欠。那都是我爸爸的选择。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钟嘉琪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永远记住:不要做一个没有力量的好人!古往今来,权财色都是被围猎的对象。你占了两条,注定有很多明枪暗箭冲着你来。如果你缺乏驾驭财色的能力,未来很难说会如何被人算计。你要保护好自己!”
钟嘉琪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忍住眼泪,咬着牙关使劲点头。
“第三,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成彪说完,转身便走。
钟嘉琪想叫住他,突然想起刚答应过他的话,眼泪夺眶而出。成彪如此决绝地想消失在她的世界,临走前却又殷殷关切,谆谆嘱托。她的生命里,从此便少了一位良师益友。泪水在她的脸上恣意横淌,直到那个人影完全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当中。
直到风和夜色将她送回那大而冷清的家!
2、老谋深算
那一场晚宴,庄小莺曾极力邀请成彪代表他那过世的父亲参加。
在庄小莺的计划中,不管成彪是否参加,都会发挥出他作为一枚被精心布置的棋子的作用。但她还是想试探一下成彪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一直没能看透成彪对宁燕的真实态度。结果,她发出了邀请之后,成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庄小莺问:你不想怎么样吗?比如说,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为你爸爸报仇?
成彪说:你所说的父仇,像一座大山,曾经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很多年都无法动弹。我后来想明白了。爸爸要抛弃我和妈妈,那是我爸爸的选择,跟那个女人无关。
庄小莺说:你爸爸的死确实是那个女人造成的。你的人生轨迹和性格也因此大变。一直很难看见你特别高兴的样子。很明显,你并没有放下。你否认不了的。”
成彪说:有的人开心,需要用江山作代价;有的人开心,需要用黄金来铺路;而我的开心,只要从仇恨里解脱出来就行。我喜欢现在这种没有大悲大喜的日子。我好不容易从父仇那座山下爬出来。你现在来劝我,是想让我重新被山压着吗?
庄小莺: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难道不该恨她?
成彪说:如果要恨,也该恨我父亲。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丈夫,抛弃了我和母亲。但是又何必去恨呢?我觉得心里没有仇恨才是好,现在我看这个世界感觉真是太美好了。从仇恨那座大山下面出来,我的脚步是如此轻松愉快。心中充满仇恨的日子,哪有今天这般洒脱快乐?
成彪受够了恨的牢笼。他的整个青春期,都因此过得极其灰暗苦涩。他恨那个勾引他父亲的女人,也恨抛妻弃子的父亲。直到大学时某一天的静思中,一位古人一边铲他身上的土,一边问他:一套你从没做过的试卷,你有把握能拿满分吗?
他回:不能。试卷内容可以包罗万象以至无限,而我的认知极其有限。我无把握。
那位古人问:一条你从没走过的路,你敢保证能完美避开其中的陷阱,顺利度过沼泽,战胜凶猛的野兽、狡猾的强盗以及突然降临的灾害吗?
他回:不能。我没有那么大的智慧,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我认为,世间无人敢狂妄地作出保证。
那位古人说: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恨去指责你父亲做得不好的地方呢?他面对的是一套从没做过的试卷,一条从没走过的路,一颗永远看不透的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被别人当作了猎物。你学历史,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周围人苦心编织的罗网。如果有,那只能说织网的人还靠得不够近,织网的手法还不够隐秘和高超。
从那之后,成彪在心里与父亲取得了和解。
庄小莺说:她骗走了你爸爸绝大部分的钱。你却要宽容一个伤害了你们家庭的人?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做很高尚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成彪说:我没有以德报怨,我只是不想成为恨的奴隶。如果有人骗你伤害你,你躲都躲不掉怎么办?当然,一定要反击,狠狠地反击。但是,那是我父亲的选择,我没资格去指责。所以,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庄小莺讪讪而归。焦文彬提醒母亲说,要提防成彪走漏消息给钟嘉琪。
庄小莺说:你不应该担心别人怎么做,而是应该考虑自己怎么做。
对于儿子的担忧,庄小莺不是没有想到,而是胸有成竹。成彪老早就应该知道了钟嘉琪是谁。如果他要坏自己的事情,有很多种方法,而且也不用等到现在。因此,她坚信成彪是她同一阵营的,只是不知道成彪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站得更隐蔽而已。更何况,在庄小莺自己的算盘中,任何人破坏了她的计划,她都不担心。她只消将后面的计划重新调整一番即可。要对付一个人,方法跟河里的沙子一样多得无穷无尽,永远不用担心没了招数。
焦文彬摇头叹息说:轻仇者,必寡恩。成彪这个人,你对他再好,他也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样子;你对他再差,他也不会为难你。可惜他没钱!否则,是一盘多么好吃的菜啊!
庄小莺不屑地瞅了瞅儿子,老谋深算地说:你还是太嫩了。成彪比我们想象的狡猾得多。他看似不介意,不计较,实际上是在故意演戏给我们看。他心里面有多脏多黑,你根本不知道。
母亲的一句话,好似醍醐灌顶,顿时让焦文彬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庄小莺说:你看他不计较的都是小事,或者是在法律范围内他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再看他对钟嘉琪,不冷不热,欲擒故纵。那摆明了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只有彻底赢得了钟嘉琪的信任,才能让她完全无法提防。
焦文彬说:我还以为他对钟嘉琪毫无兴趣呢!
屁!庄小莺的声音中充满了鄙夷,我从不信他那一套,他说他心里没恨,就真没恨了?那是他没办法,干脆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那是在故意掩饰。不过,他这招也只能骗骗钟嘉琪这种嫩丫头而已,瞒不了我的!
妈妈口中的成彪的心机原来如此之深!焦文彬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我都差点被骗了。
庄小莺说:如果不是宁燕,成彪现在妥妥的富二代。他之前的女朋友离开他还不是因为他穷。他怎么可能真地不在乎他爸爸被卷走的那些钱?
焦文彬恍然大悟,说:确实,反正我是没见过不爱钱的人。
庄小莺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越是说得好听的人,你越是要重点提防。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十有八九都不靠谱。这可是无数人的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我以前也被这样的人陷害过。
即使在儿子面前,庄小莺都没好意思讲出真相。真相是她嘴里讲着仁义道德,然后陷害了别人。心里一个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试图指出这一点时,庄小莺连忙打断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是在教育儿子。不管真话假话,只要达到教育的目的即可。何必鸡蛋里挑骨头,挑剔那么多呢?
3、取消订婚
正在跟钟嘉琪约会的陶宛山,被母亲郑晓兰的一通紧急电话唤回了家。
起因是郑晓兰收到了一份不知是谁寄送的关于宁燕的背景资料。这份资料的内容匪夷所思,令人震惊。原计划明天郑晓兰就要跟宁燕正式商讨子女的订婚事宜了。现在,这份资料带着挑拨离间的用意突然出现。郑晓兰深感事关重大,跟丈夫陶勇一合计,决定连夜就此事召开一次家庭座谈会。
陶宛山匆匆忙忙赶回家,遵照母亲的吩咐,浏览完宁燕的背景资料。他神情凝重,抬起头来,不解地问:“这算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里?”
负责主持会议的郑晓兰宣布,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讨论资料的真假问题。
陶宛山的手上还残留着钟嘉琪手上的香味。他首先发表看法,说:“我不相信她妈是这么狠毒的女人,看上去挺和善的。”
郑晓兰说:“如果是假的,谁会无聊到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编造谣言?我看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还心肠恶毒的女人。” 她平常很少说出如此难听的话,而且那还是未来的亲家。现在资料的真实性还没确定,她就盖棺定论一样恶语评价别人。她如此不严谨,让陶勇和陶宛山都吃了一惊。
郑晓兰气定神闲,任由丈夫儿子大眼瞪小眼。
父子俩哪知道,郑晓兰虽然认同钟嘉琪,但对宁燕,始终持保留意见。说起来,男人是很难懂这种女人之间的微妙感受的。在普通人堆里,宁燕很抢其他女人的风头。双方刚接触没多久,郑晓兰就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不管是喝咖啡还是吃饭,两人走在一起时,迎面而来的陌生男女的眼光大多都会忽略掉郑晓兰。就连她几十年的老朋友,在她面前都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夸宁燕模样好、气质好、身材好,对宁燕的魅力和能力赞不绝口。郑晓兰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她自认为魅力她也有,能力上一点儿也不比宁燕差。但一段时间下来,一点一滴的不舒服的感觉累积多了,她也不太好受。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那不可能。但聪明人懂得分寸和控制。所以,波澜再起,也始终只是波澜,而不是滔天巨浪。但当鹤立鸡群的鹤有了把柄在鸡手中的时候,鹤的美丽和出众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深重的恨意。 所以,有这份资料在手,郑晓兰那样评价宁燕,也不算是毫无来由。
陶勇说:“她本来也离婚多年,又精明能干,在商海中浮浮沉沉,经历肯定不会简单。”
郑晓兰说:“为了把钱占为己有,害死自己的男人,实在太可恶!靠欺骗和背叛自己的丈夫及抢夺别人的丈夫起家,最后还忘恩负义。虽然那些男人心甘情愿被她的手段诱惑,但她最基本的道德和良知都抛弃掉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钱,她那么不要脸不要命,想必她是有办法把钱带进坟墓继续花?”
郑晓兰一开口,便像是拎着大锤的粗汉子使足了劲儿狠砸花瓶中的玫瑰花,有些用力过猛的架势。相对来说,她丈夫和儿子显得要平和理性一些。
陶勇说:“为了便宜二三十万买工抵房就勾引男人睡觉。她又不缺钱还会这样做,有点不敢相信。”
陶宛山说:“跟酒厂老板睡觉,跟代理商睡觉,跟员工睡觉,跟租客睡觉,跟女儿的男朋友睡觉,还包养小白脸,这睡得过来?编造谣言的人没有一点下限。”
郑晓兰对两个大男人的说法都用摇头这个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周围熟人得知她未来的亲家,宁燕是离婚单身状态之后,有人意味深长地笑说,陶宛山这对象找得好,不仅找了一个漂亮老婆,还找了一个漂亮的妈。这话在郑晓兰的耳朵里,就有了些许怪异。她想当它是恭维话,但听上去又像是在丑化自己;她想当它是废话,但听上去又蕴意丰富,让人浮想联翩。她表面上一笑了之,毫不在意。但从那以后,郑晓兰心中,提防像子弹一样上了膛。她对陶勇明里暗里的关照升了级。两家人在一起吃过三次饭,陶勇多看了宁燕几眼,郑晓兰心里都记着数。有时候,她也寻思,根本没必要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但做不到啊,她脑子中那根绷紧的弦,松不下来了,总忍不住要去多想。男女私通苟且的事情,她在生意场上可见得多了。所以,她一直认为,一男一女只要有理由有时间相处,要让第三人做到放心,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像猫和老鼠,做到生殖隔离或世代冤家。但她又觉得,假若猫爱上了老鼠,将老鼠吃掉,让老鼠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那就变成了爱得更深沉的另一种表现,真正做到了合二为一,永不分离。所以,她觉得还是不妥。除非像鸟和鱼,一个在天,一个在水。也不行!天上的鸟可以到水里来吃鱼,鱼还可以亲吻鸟在水中的影子。那看来只有一个动物和一个植物才能放心。比如,骆驼和海草,一个在沙漠,一个在海里。两者永不相见,即使见了还不爱吃。嗯,这样就放心了。但也还不能完全放心,骆驼不喜欢吃海草,但还可以凑上去闻一闻。那还是算了!干脆两个都是垃圾,一个是碎玻璃,一个是烂树叶。一个扔这边的垃圾箱,一个扔那边的垃圾箱。随你们怎么有贼心有贼胆也翻不起浪了。这样,她才能真正不再起疑。陶勇和宁燕单独相处都还不曾有过,但在郑晓兰的想象世界里,他们两个已经变成了两块垃圾。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那么霸道,就是那么蛮横不讲道理。儿子谈一场恋爱,郑晓兰也像是回到了患得患失的青春时期。她那丰富的想象力被激活了,像苏醒的火山重新喷发起来,还喷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会议第一个议题的结果是:陶宛山认为资料中很多内容肯定是主观猜测毫无依据的,最多有10%的内容是真的;陶勇的看法是五五开,一半真实,一半虚假;郑晓兰却认为可信度至少有95%。三个人虽然各执己见,但却一致认为,这里面的内容一定是宁燕身边关系很近的人提供的。不然,宁燕的家庭情况,从小到大的事迹,关系不是特别近的人也无从得知。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做?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对宁燕一定有着刻骨的仇恨。
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这个亲家还结不结?
陶宛山认为第二个议题就是多此一举,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份来路不明的资料就推掉一门婚姻,给对方一家人造成伤害。
郑晓兰却感谢寄送资料的人,说:“择婿观头角,娶女访幽贞。选夫婿娶妻子不一定要看家境穷富或者相貌,最重要的是看男的有没有才华,女的有没有节操。幸好知道了她们家的事迹。如果我们被蒙在鼓里,这种家风不好的媳妇也就进了我们家了。世界上好多悲剧都是从蒙骗开始的。你以为对方是善良纯洁的,结果别人却是心思不正,包藏祸心的。”
陶宛山说:“不管你怎么认为,至少我觉得钟嘉琪不是那种人。”
郑晓兰说:“小鸡都是跟着老母鸡的步伐跑的,有样学样。陶医生,你说一句。你儿子被漂亮姑娘把魂都迷掉了。”男人总是会因为女人的美貌而忽略背后的危险,即使是自己的儿子都这样。郑晓兰觉得说服儿子需要一个帮手。
正在仔细聆听正反辩方理由的陶勇推了推眼镜,说:“很多漂亮的蘑菇看起来是很好看,但吃下去会死人。当然,我不是说钟嘉琪就是漂亮蘑菇。她这个人怎么样,我们还要再考察才知道。”
陶宛山说:“那就再考察考察再说。”
郑晓兰说:“外貌易逝,品性长存。漂亮女人如果要害男人,男人们会排着队心甘情愿被害的。我看你就有被害的潜力,儿子。找对象,必须先看丈母娘,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不认为还有考察的必要。”
陶宛山心想,我才摸到钟嘉琪的手啊!他不赞同母亲的说辞:“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就凭这么一份来路不明的资料?”
陶勇提出一个建议,明天把这份资料当面拿给宁燕看,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郑晓兰反驳道:“是你,你会承认?”
陶宛山说:“即使是真的,我觉得也不能因为这份资料就否决婚姻。马上就要订婚了!而且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这是两个人。我娶的是她,又不是她妈。”
郑晓兰说:“娶妻当娶贤。家风不好,人品也会遗传的。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陶宛山说:“我觉得钟嘉琪不是那种人。”
陶勇说:“好女人旺三代,坏女人毁一生。如果一个人的心思可以被看出来,那这个世界上的骗子就没办法生存了。”见妻子的语气和态度像北风一样猛烈而强劲,作为一个见风使舵多年的熟手,他开始试着转向了。
郑晓兰苦口婆心地说:“儿子,你还是太年轻,即使你弄懂了相对论,懂得造原子弹,但还是不懂这世间的人心险恶。”
陶宛山很委屈:“反正我是这种感觉!”
见儿子还执迷不悟,郑晓兰口气变了:“正经人家谁敢找这种家风不好的?当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世界上也总有人不信邪的,但那是无知者无畏。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说不定哪天就是暴风骤雨。如果另一半人品不靠谱,一旦有什么变故,对方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家风好人品好的才会同舟共济,互相扶持。这就是区别!”
陶勇也举手赞成:“你说得对,人品才是最关键的,那些选另一半只重视利益的,基本上都是黑吃黑的心态,就看谁更狡猾更狠得下心。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夫妻中有一个人有坏心,另一方基本上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爸,这……”陶宛山感觉大势已去。
郑晓兰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做争论,手一挥,利落而凌厉,“家风不好的女人坚决不能进我家门。让她去祸害别人家儿子吧!”
“你这样说,家风不好的人还怎么嫁,谁敢娶……”陶宛山悻悻地说。
“两个喜欢撒谎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不诚实而伤心;两个喜欢挖鼻孔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行为不雅而难受;两个家风不正的人在一起不会因为对方没底线而觉得难以理解。你跟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一起的结果,一定是你遭殃。当然,钟嘉琪最好的归宿是你这种涉世不深的人,因为你永远都是她的下饭菜。但是你要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象就不能选她。作为母亲,我是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往悬崖跳的。你应该找一个诚实、善良、家风好的女孩子,至于长相和家庭条件,过得去就行,一定不能凌驾于品德之上。”
做出了取消订婚的决定之后,家庭会议自然就进入到了下一个议题:如何礼貌地拒绝这门亲事?
陶宛山情绪消极,手指在腿上毫无章法地随意敲着。随父母商量吧,反正他说的母亲也不认同。
在陶勇看来,拒绝是一门艺术。不能得罪别人,最好是让对方能主动打退堂鼓。他灵感一闪,有了主意:“就说我儿子是同性恋,不能祸害了她家姑娘。”
陶宛山哭笑不得:“姜还是老的辣,坑儿子还得靠老爸!”
郑晓兰摇摇头,否决了这个烂主意:“我们就说儿子还小,不想结婚,他还没玩够,想过几年再结婚。”
陶勇说:“你儿子都30岁了,人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
郑晓兰说:“你的理由人家真会信,但是我儿子名声就毁了。我要的就是她不信。”
陶勇疑惑地看着妻子。
“她肯定不信。如果她聪明,就会默默接受我们的理由,别问什么。如果她愚蠢,定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自己给自己找难受,那就不能怪我们当面给她难堪,我们就是看不上她家。”
儿子和丈夫都没再表达意见。郑晓兰便一锤定音,宣布家庭会议取得圆满成功。儿子看上去不怎么开心,那不过是因为他还太年轻。她有信心,儿子迟早会感谢她这个当母亲的。她开公司多年,在社会上见识了太多恶毒劣质的垃圾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单纯可爱样子。她坚信,如果不是她的理智和强势,再加上火眼金睛,儿子的一生就毁了。想到自己亲手挽救了差点掉进陷阱的儿子,郑晓兰暗暗发誓要保重好身体,以后还要为孙子的终身大事把关。这个家因为她的付出充满了平安祥和,她的心里倍感宽慰和舒坦。
第二天,郑晓兰和陶勇跟宁燕碰面后,拿出了昨天夜里准备好的说辞。
宁燕面色喜庆,本是抱着商讨儿女婚事的心态来的,猛听得对方拒绝订婚,心中难以接受,脸上的笑容像墙上贴好的“囍”字被硬生生地撕了下来。对方的理由又显得那么牵强,像是小孩子在她面前耍了一通乱拳,晃得她头晕目眩。她定了定神,怀疑陶宛山是被更有钱更有权的女孩家庭选中了,所以对方见利忘义。她说:“我感觉到了你们的不诚实。”
陶勇和郑晓兰对视了一下。陶勇便兜兜转转地说起来。儿子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女朋友,会冷落了你家女儿;儿子还小,还不懂照顾人,现在结婚还是太早了;儿子看上去老实憨厚,实际上情感还没稳定,花花心思比较多……如果郑晓兰再不阻止,陶勇怕是要在宁燕面前把同性恋这顶帽子给儿子戴上了。
郑晓兰打断了陶勇的话,说:“总归就是一句,宛山自卑。配不上你家姑娘。”
陶勇补充说:“他们两人缘分不够。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你别生气!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你家的姑娘很优秀,一定有比我家宛山更好的人在等她。”
宁燕一眼瞧穿这两口子的把戏。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东拉西扯的,分明就在掩盖真实的原因。她愈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在她看来,对方实在是太不地道了,居然到了订婚环节才来后悔,这分明是欺骗自己跟女儿的感情啊!她真想找人来评评理,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平常标榜家风清正,实际上却无比势利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说:“不用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请直说。你们不愿意结为亲家,我们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我就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郑晓兰两口子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宁燕乘胜追击:“在我印象中,你们一家人都很实诚。实诚的人没必要说谎,即使是善意的欺骗,也是你们人生中的污点。”
郑晓兰见宁燕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劲儿越来越大,便决定不再给她留面子:“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用遮遮掩掩。我们是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的事情!你的!!!考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让宛山重新再找一家身世清白的姑娘。家世清白!我们并不看重对方的财力权力社会地位什么的,我们更看重人品、家风。人品、家风!你还需要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人品,什么叫家风吗?”
这话像突然而起的一阵龙卷风,把宁燕像渣滓一样给卷了进去。她没想到,自己的事儿怎么卷进了女儿的婚事中了。她愣愣地想,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这阵风,起得也太妖异了!
郑晓兰脸色语气都不饶人了:“你还要不要问,我们知道了你的什么事情?”
宁燕本能地想辩解:即使真的是我的原因,那也不能牵连孩子们的婚事啊!这是两码事。我的女儿没问题,完全配得上你家孩子。她还没来及回话。郑晓兰却又拿话当鞭子照她的脸抽起来:“跟你说实话,我们不指望什么强强联合。我们就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快乐的过完一辈子,绝对不会随便找一个祸害。”
宁燕听见对方把自己女儿形容成“祸害”,心中一急,差点一巴掌扇出去。谁比谁高尚呢?谁不想利用自身优势去获取更好的生活?有的利用力气,有的利用知识,有的利用关系,我利用我的美貌和心机,难道就不行吗?是,很多人都会嘲笑我,反复把婚姻当跳板。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我想知道,难道你结一次婚的就一定比我高尚吗?你们这些自以为有资格嘲笑我的女人只是比我命好,你们同样是把婚姻当跳板的。你们结婚一次,有的结婚两次就成功地成为了有钱女人。然后,你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别人的恭维,然后嘲笑我?我并不认为我比你们更应该被嘲笑。我没有错。我唯一的错是起点太低,见识太少,经历了六次婚姻才达到几百万的水平。如果老天重新给我一次机会,以我今天的见识,我第一次结婚就能抓住有权有钱的男人。很多很多的话涌到宁燕嘴边。它们像江边的鹅卵石一样地多和硬实。她真想抓起这些石头对着面前的女人的脑袋乱砸一通。但理智像高压锅的盖子紧紧地压住了她肚子里的火气。任由那些话把她憋得脸色涨红,胸闷,大口地喘粗气。
陶勇怕场面不好收拾,赶紧安慰道:“你家姑娘很好的,人漂亮也懂事,肯定能找到比我们好很多的人家。”
宁燕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怎么给女儿传达的婚事被退的消息。后来,宁燕在跟熟人解释女儿为什么跟未婚夫分手了时说:“那孩子挺好,就是戴着一副眼镜,身体差了点儿。”
别人还追问,她就不耐烦了:“哎呀,具体原因你就别问了,我们也不方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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