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十五年前的事
二十五年前除了刘彤的师生恋,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当作谈资的,本来大学里一场师生恋也不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骇俗,大家看个热闹也就要散了,学校以王老师当年的奖金作为惩罚,谁知王老师气盛,愤而辞职,一年后刘彤领了毕业证也随着南下,两个人这一出,胜过所有的佳话,至今每年的九月份,辅导员还会在新生入学培训的大会提上两句,辅导员的目的是防患,但是刚过十八岁的青年听着更是荷尔蒙昂扬。
那时候,倪新华是个太阳级别的人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光芒,自恋的男人没有朋友。
二十岁的小伙子,总是端着肩膀穿着白衬衫,袖子挽着两折,露出长长的小臂,一伸胳膊,一条刀刻成一样的线贴着骨头托着肌肉,和左嘴角边上的酒窝一样,让女生看了又想看。头发很硬,留着一九分学生头,不太讲话,浓浓的眉毛压着一双黑眼睛。虽只是普通北方男孩子的身高,但是他的眼神给人感觉常常越过你的眼睛投到很高的地方。女同学都仰慕他,上课如果可以坐到他的后面,就很兴奋了,如果不幸坐到了他的前面,简直是无心上课,五十分钟都要懊恼清早没有洗个头发再来上课。男同学们觉得他是个标本,不染灰尘,连细菌见了都退避三舍。倪新华不擅长运动,具体地说是不擅长一些项目,比如篮球、足球之类的,但是要是长跑,那些靠坚韧完成地项目,他就能处理得很悲壮,那一届的女生应该都看过他憋红了脸跑三千米的样子,像是王子溺水求生一样,看得人心碎。幸好他成绩还不赖,如果前十名里如果只有一个男生,那一定非他莫属。毕业的时候,很多别系的女生捧着毕业纪念册来请他留言,收了一摞日记本和一堆风铃,像是永别纪念会一样,所以在那样一个疯狂表白与配对的疯狂时刻,倪新华竟然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情书,惠芬跟他相处的机会不多,只记得在毕业照上倪新华惨淡的面色。毕业的散伙饭上,有个同学的祝酒词,说:“祝愿未来,所有的男神都要娶个悍妇,所有的女神都不要被男丑蹉跎。”大家哈哈大笑,约定将来如果娶了悍妇或者嫁了痴汉,就在请柬上写上:互补的婚姻长长久久。这么多年过去了,别人都记得倪新华是个上进青年,他却只记得自己的拘谨带来得尴尬,而深藏的自卑配上天生的好容貌,也是能形成加持的效果。
二十五年前,惠芬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城市姑娘,从小听话,瘦高的个,留着一个娃娃头,不出众,但是总是有股清冷的气质,年少的时候不显得年少,年纪渐渐长了,这淡淡的相貌却也显现出来些不宜老的优势。刘彤是高中就一起的同学,短发亮眼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宇间透着英气,性格开朗热情,惠芬觉着刘彤长得特别有味道,干什么都跟着她。大三的那个初夏,刘彤去参加英文话剧表演,惠芬去捧场,表演结束的时候到后台帮忙,手里抱了一堆东西,下台阶的时候被幕布绊脚,掉了几本脚本,正在琢磨该怎么又护住手臂里的东西又捡起地上的脚本,这时刘磊跑过来,说:“没事没事,放下我来。”他捡起脚本,又发现惠芬的鞋带开了,就蹲着,把脚本塞到怀里,空出手来给她系鞋带,并说:“没事没事,要小心别摔倒啊。”当然,这么多年,惠芬也发现了,刘磊特别擅长说,没事没事,放下我来。这句话确实很容易卸下女人的防御,只不过现在惠芬听了觉着是油腻,而不是体贴。他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不同部门,但是每次在办公室里处在同一空间的时候,刘磊一开腔,惠芬就想深呼吸,刘磊式的幽默,她不能懂那种社交的意义在哪里,还总会有人和惠芬说,哎呀,李经理真是好命,老公这么风趣,刘老师在家一定从来不闹脾气。尴尬得要死。
搁到现在,惠芬就知道了,感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互补这回事,臭味相投也好志趣相投也好,两个人就是要一样待一起才能舒服,所谓的互补到最后一定是互相折磨。比起倪新华,刘磊就是一个妇女之友,倒是平易近人,什么人他都可以聊,自命风流的德性。老会计大姐过年烫个头,会上去夸两句;要是有新入职得小姑娘,更是乐于挑起培训新人的工作。现在的大学生,都热情的要命。刘磊办公桌上摆着一张去年培训会的合影,一边站一个小姑娘,挽在一起,大胸脯就撂在他的胳膊上,裹腮嘟嘴,手里都比着“二”。他那一脸正经的样子,惠芬知道他心底里在兴奋着什么。
“就看你笑得满脸起褶子了。”惠芬不屑地批评。
刘磊就爱解释,他一解释,惠芬就怀疑起他的智商了。“你这干嘛总是往歪了想,只不过合个影。再说又不是我搂人家,是人家主动来挽我的,我们这个年纪了,要大方得体!”
惠芬鄙视地看着刘磊,“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特受欢迎?”
“呲。”他嘬了一下牙花子,“你要是跟别的男性合影,我就不会这么多心。”
“谢谢,这不叫多心,请你搞清楚! 顺便说一句,即使有人抢着跟我照相,我也不会就此认为自己魅力无边的!”
刘磊这些年的头发掉了不少,他担心要盖不住头顶了,就去烫了头发,看上去倒是显得发量多了很多,中年人的烫发和染发一样,是条不归的路,一想到他围得跟个咸菜缸一样,一头细卷像趴了满头鼻涕虫一样地坐在发廊的高椅上,惠芬就觉着有趣。每次有同事跟惠芬讲,你老公看上去真精神,她就觉着这话背后的含义是你们俩个真不像一对儿。惠芬的评语里一定不会有“精神”这两个字,反正她瘦,生过康儿以后,就一直挽了个发髻不高不低的在后脑,不穿露脚趾的鞋,也不穿露出膝盖的裙子,标准是四十岁以后不要旁人再在她的衣着打扮上有注释,对岁月高挂“谢绝参观”的免战牌。
惠芬的性格是风险厌恶型,要是吃到一碗牛肉面觉着味道不错,以后只要想吃面都会吃同样一碗牛肉面,再不费神去挑选,楼下的小馆子,品种不用太多,只要保证不出错就是优秀。刘磊要是出去吃个小馆子,都要用手机翻半个小时的网评,有一次,刘磊点了一个新派宫保鸡丁,结果就是花生换成了腰果仁。跟刘磊出去吃饭,对惠芬来说,不是吃饭,而是去看戏,或者看别人怎么替她戏弄刘磊。刘磊抱怨晚上睡眠不好,惠芬只道他无病呻吟,纯属是因为心思太多,拖累得不安眠,做事不计成本以出风头为原则。有一次,听见刘磊和一位单身要退休的老工程师说:“退休了有时间,还是要考虑一下找个伴儿吧,人老了总得有个人照顾你,不是?”原来,刘磊的理想伴侣应该是个call-center,24乘7,永远有耐心和甜美的应答,惠芬也希望刘磊能变成墙上的一幅画,安静、镇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