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邮轮去百慕大(二)
在百慕大的偏街上,遇见一位要饭的。经过时,听到他“one dollar,please!”。眼神蛮散的,但不贱,不耍赖。
游轮大餐厅里,不止一回遇到一个一家三代中国人家庭。父母操河北一带的口音,任着嗓音说“坐那桌,昨天就坐那儿的”。一对中年夫妇响应着,身后跟着一儿一女,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香蕉人:颊,干净如洗,啥啥无痕;眼睛,无收无藏,没有门窗。
看着,不由地打着怀里由二十四史组成的小九九,觉得那些个口诀,打到香蕉人这儿,就得改改了。也会觉得一重解脱,中国那些个传统,在其中呆到小学毕业就离开,它就是个白搭。这样一想,就觉得那些个中西孰优之类的争论,扯得慌。自己的几十年却在这扯中给弄成渣了。
人如花,举止像开花。在欧美里过日子,这真是美妙得很,而且很经常碰得到经历。
一对年轻夫妻临窗而坐。男的将餐巾卷着的刀叉递到女的面前,听到轻轻的“谢谢!”赏之若名胜,他俩带着光环似的。
习惯早起。不只我,餐厅里总碰着他们几个。各自面前一杯咖啡,一两块点心。只有一个和我在滑手机,其他的,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窗外,天微微亮,海水幽幽。没有寒喧,招呼,却礼礼的。沉醉其中,身心有滋润感。一下像直面人文的原型,很白描,却也什么都不觉得欠缺。
洋娃娃,看到了就不丢眼。老婆一侧警示再三“别老盯着”,可改不了,没法弄。一踏进欧洲,记忆中的西方油画中的小天使,一下全从画中走到面前。一时有叹:人,生不出来,所以叫天使。女不至圣,焉有此育!人种说,不爱听。邻桌上那女娃,一岁半吧,看她妈的眼神,无限亲,也无限礼,那妈的返顾,礼无限,亲无限。自己读明白点宗教画中的有关,正始于这样的看到。都说文明有积淀。由这样的呱呱待育的圣婴和育之如宾的娘亲为基础的文明,走高走优,再自然不过了。
打牌。邻桌两teenage ,一男一女。遇啥事,男孩让女孩别笑。女孩忍住。忽然大笑,且不能已,却不肆音。男孩跟着笑,边笑也捂嘴巴,挤出个“嘘”,女孩愈发笑,透明框眼镜片后的大眼睛月上弦般的闪着荧光。我们一桌,旁边另一桌的老伯伯老妈妈都跟着笑,大笑起来。没厘头的欢快,没遮挡的高兴,一下松了闸,嗨了。
在剧院里看《Burn the floor》。天花板级的嗨,就是不肆的狂,每一段舞蹈都如火如荼,汇集人间所有兴奋点的挥洒,看着看着,有襟怀被打开,臟腑里的边边角角被煞地照亮,原来自己在这之前就没兴奋过之类的感受,涌涌而来。
看了《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知道了“断肠”“目眦欲裂”的小;卓别林和赵本山说明,都是搞笑,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有道“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还是得看看家庭在哪儿。幸福和悲伤也有等级,你还别不信。谈不上贵贱,但有深浅差异。《窦娥冤》的绝望怎么也够不上“to be or not to be ”和“我們是旺盛性慾的偷情生出來的,得有
更多體力和充沛精力,
(私生子較優秀)
地位反而不如在遲鈍、無力、疲勞的床笫,
所製造出來的一票傻瓜,的水准。”?(摘自李尔王)
总劝身边的小留“找个外国朋友”。欧美文学的阅读和与欧美人相处的经历,使深感他们之于人文的关怀与体验的水准远深和准于汉文学。因此给出的理由:欧美的男人更懂女人,女人也更像女人。
读鲁迅,觉得开窍了。而读索尔任尼琴,则懵了。鲁迅文章诚如所言是匕首,索尔任尼琴的著作'则是核爆。巴金倡议建的文革博物馆,就是仅着造,也造不出莫斯种死难者纪念墙的气势。普京这样的人,对于共产主义的清醒程度,哪是大陆公知和海外民主人士能比的?
陈丹青说蒋兆和的《流民图》能和列宾的类似画作相比。有硬说之嫌。《流民图》中画出的无歹相,躺平相,怂相,纵情于可怜之人的描述,乏力于可恨之处的揭发,这里天花板级的批判是“一样健壮的体格,一样麻木的神情”。而列宾的《伏尔加河的牵夫》《扎波罗热人给土耳其苏丹回信》等画,视野的广和深,情怀的真与切,使感受到的是没有族裔限制,时代隔阂的人类命运感。有如闻《二泉映月》和听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之别,是不是有点小人常戚戚,君子敞荡荡的意思。
待在欧美愈久,愈感觉到活不过当地人。所乘邮轮上,九成欧美人,全都是活得比自己精准且水平高的人类。自己由此得利,在高尚文明中近朱者赤地福利免费得到,怀里有小确幸。
离开快十天。隔壁邻居出门溜狗。眼睛中有“long time not see “,却不问,打着寻常的招呼。立刻感觉到一种很舒服的默契。在邮轮上,上下电梯的让一步,伸手挡一下门,寒喧止于good to see you的限,“需要帮忙吗?”给出的选择空间,把平平常常的日子熨了熨一般,服帖且有样。细品愉甚,激赏人类的这一支在会过日子上的如此成就!
活就活得像个样子,从而活得像样子。所经历的欧美不正是这样吗?虽不能也,但看见了也,欣自由衷。百慕大一行,又为此添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