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送走了春天，玲玲跟葛俊坐车回了煤城先打电话向贵平和长水报告春天临走时的情形，贵平免不了又掉了半天眼泪，他们昨天计算着春天上飞机的时间，然后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到晚上的新闻联播，听新闻里没有报飞机失事的消息才略略放心，第二天早上两人又早早起来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直到新闻全都播报完才彻底踏实了，算算时间春天应该已经安全到那边了，贵平这才舒了口气。
下午玲玲来详细说了昨天在机场的事，说到担心春天一个人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找到住的地方了没有，这贵平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孩子就这么孤零零地过去了拖着个大行李满街找房子，这情景她想想就心酸。玲玲也陪着抹了抹眼泪，然后自然是劝她，用春天聪明伶俐有本事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贵平也知道既然走了这步现在也说不得担心后悔了，所以跟玲玲说着话慢慢稳定了心情。
玲玲走后，她去厨房接点水洗脸，看到长水又蹲在当地儿抽烟，他前面的烟盆里已经快堆满了，厨房里全都是呛人的烟味，她知道他也是担心孩子，但是他除了会躲在这里抽烟还能干啥！贵平这时心情郁闷本想发作他几句，只是她昨夜一夜未眠，刚才又哭了一场，现在觉的乏得很，想提起一口气来吵他两声才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好长出了口气端起盆进屋，
转身走的时候才丢下一句：“你抽烟也把那窗户开开点啊，呛死人了！”
到屋里把脸盆放到架子上她投了块毛巾来擦脸，半天才听见长水哗啦一声把窗子推开了。贵平撇撇嘴不再理会他，洗完了脸，她走到外屋坐在沙发里开始挨个给那天来送春天的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告春天的最新消息。
第一个电话就打给她大哥泽文，他们家大哥就是她的主心骨，遇见有什么大事贵平只要一心慌就会第一个求证于泽文。这时她跟她哥说到担心孩子没地方住，怕在街上碰到坏人的话又哭了，
泽文听了立刻说：“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那德国是有名的发达国家，社会秩序很好，哪能随便在街上就有坏人劫道儿的？春天临走不也说了嘛，先到学生宿舍问问，实在不行那城里不还有旅馆呢嘛，在哪儿找间房住还不行！想当年我还不到二十不也走南闯北到处跑，能有啥事？孩子嘛，得锻炼，你老不舍得她就永远都是个孩子！春天也二十三了，她又会说外国话，人也愣扯，没啥好担心的。”
贵平听了不满，反驳道：“那能一样吗，这回可是外国！那边啥样咱是一点也不知道！”
“啥样？错不了的样儿！我虽然没去过德国，但是听咱市里以前去西德考察的领导说过，那边好着呢！对了，就是马书记，那眼睛恨不得长到脑门子上去的人，回来都对这德国赞不绝口，说是街道干净，城市漂亮，人民素质高，更别提人家科技发达经济繁荣了，是一等一的好国家！要不当年春天学德语我就积极支持呢，现在过去了就更是奔着好儿去了，也不知道你瞎担心个啥！”
贵平被她大哥一番话说的定了心，比远见比魄力谁能比得上大哥呢，他能打包票地说好，那春天这条道就是一定选对了，贵平心这一开便不再钻牛角尖，
她答应着：“行，我知道了，既是这样我就不多想了。”
又听到泽文提起马书记，她顺口问道：“哎，哥，你提起马书记，我还正想问呢，他那生生中心快盖完了吧，啥时候开业啊？你之前不是说还让绍玉大哥家的三小子给你留房子来着吗，咋样了这事？”
泽文听她转过来问这事，不禁打了个哈哈说：“哼，这个事现在可是麻烦着了，马天生太贪，手段又太狠辣，偏遇见李家那俩愣小子，这俩如今看也不是善茬儿，老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现在他们两方面别上了，小立夹在里面也是难受，商城盖是盖的差不多了，但是什么时候开业还真不好说。”
“啊，咋整成这样了呢？这马书记不是已经退到人大去了嘛，他还那么横？要是这么着，那你要那房子啥的可咋办？”
泽文冷笑了一声说：“马天生在咱煤城称王称霸多少年了，那是树大根深了！他退了和没退有多大区别？不过是当个太上皇罢了！算了，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至于我那些房子，你放心，不用掺乎他们这些烂事，小立一个人就能办喽，我也没说白要他们的，就是让他做个成本价卖给我，到哪儿谁也说不出二话来！两个门脸儿和上面的住宅小立都已经给我留好了，过两天就过户，一等了他们那边撕搏出结果来，我就让振兴去收拾房子搬家。至于门脸儿现在也用不上，等商城开了，小立自然操心帮我租出去，不用咱们费事。”
贵平听了这样说高兴起来，她夸泽文道：“说到底还是哥你最明白，安安稳稳整点实在的，又碍不着别人啥事儿，省得跟他们裹在一起扯不清，那马书记摊子铺得天大，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
这话正对了泽文的心思，不过他还是告诫妹妹：“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得了，商城的事，我整房子的事都不要到外边儿跟人说去，有些事别管底下斗得你死我活，上面不揭开这层盖子那还是没人知道的。”
贵平当然满口答应，泽文这才撂了电话。
虽然在电话里他只是三言两语跟贵平说了说生生商城的事，似乎再麻烦也翻不起大浪来，可是他心里却知道，这次马天生是有点坐蜡了。其实不止马天生，就是他和绍玉大哥，包括小立谁也没料到这从煤坑里出来的李家哥俩竟然这么强项。
马天生以为他们就是小鱼小虾，他一张口就能吞下，他利用儿子马强在南非的公司跟李家兄弟搞什么合资企业，第一步就先分走了李勇李亮他们一半的股份，那李勇也是个人精儿，开始时以为马书记是真心要让儿子给他们投资，可是没想到签股权书的时候小立告诉他们马强在南非那边有笔生意资金还没回笼，一个月后才能注资，但是他们的商城不能等，早一天变更公司就能省一天的税，所以让他们现在就以原有的注册资金来分配股权，
李勇李亮共同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即四百五十万，而马强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是三百六十万，还剩下百分之十的股份按原先马书记答应小立的，就写在小立名下，是九十万。
李勇一听就急了，这哪儿行啊！马书记和李小立一个钱没出就拿走了一半的股份，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当时是在马书记商城里的办公室，慑于马书记的威严他不敢造次，可旁边弟弟李亮已经坐不住了，他虽是个粗人，但这点帐还是算得清的，他也不细想，只知道自己要让人坑了，这时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李勇在一边赶紧一把拽住了他，可是眼睛却看向马书记。马书记安坐在大办公桌后，双手抱着肩纹丝未动。
李勇心里发毛，他先按住弟弟，然后欠身向前看着马书记试探地问：“这个，马书记，您看咱变更公司这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吧，强子那边不是一个月以后资金就回笼了，咱不如等他资金到位了再变更股权，一次到位，省得再折腾二回。”
马天生听了这话抬眼皮盯了他几秒钟，然后用鼻子哼出一声笑，才开口说：“咋地，大勇，你这是信不着我们了？你以为强子的公司差你这几百万？你心眼儿也太小了！小立！你告诉他们，为啥得马上变更公司，又为啥强子得占这么大的比例！”
他喊小立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李勇，话说完才把目光移开。
小立连忙答应着转向李勇告诉他：“大勇，你们不在政府不知道，就昨天省里那边接了个批文，说是鉴于现阶段很多外资合资企业资质参差不齐，常有作假现象，各地政府为了完成招商引资的任务，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些挂名公司，皮包公司遍地横行，都打着外商的旗号偷税漏税，给国家造成了很大损失，也影响了正常的经济秩序，所以现在责令各级政府从此后认真审核外资及合资企业的资质，严格按照规定办事。
这批文一下，风声可就紧了，很多原先要变更公司的，想引进外资的，不管资质够不够的都得先被压下来慢慢去审，这一等还有头吗？变更不了公司，不止税率降不下来，本来计划好的后面的商业活动一样也进行不下去，这还不算，那层层部门审核下来，哪个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得了这个由头不扒你几层皮就怪了！
所以马书记一得了这个信儿，就吩咐我说，趁着这个令还没下到市里面，让咱们赶紧把公司变更过来，省得之后另添很多麻烦。至于说为啥让南非的公司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这个首先作为合资企业国家规定外商的投资不能少于百分之二十五，而现在我们把外商的比例调的高一些，明显高于规定，第一办手续的时候麻烦少，说出去也好听，第二就算省里严查的批文下来了，咱这样的合资比例让他们说不出二话来。
咱们这生生商业中心如今是咱市里最大的项目，多少眼睛盯着呢，大勇，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哥俩一直在下面混，现在背靠着马书记这棵大树好乘凉，可是你们不知道政府里马书记替你们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要不是马书记做主就凭你们这样的小公司，就凭这区区九百万你想拿下这块风水宝地？做梦去吧，大兄弟！现在怎么着，地也拿了，房子也盖好了，反而不听马书记的话了？”
李勇这时赶紧插嘴说：“那哪能儿啊，那哪儿能啊！，我们也知道马书记的恩情，我们没说不听他老人家的，我们哪敢呐！”
小立轻轻一笑说：“你们知道就好，马书记早就说下了，这个公司董事长的位子给你留着呢，强子那边南非的事就够他忙活的了，这边就是挂个名，日后公司怎么经营还是得看咱们几个的。所以这股权书就是做给外人看看的，强子还能真来要你这点股份？说出去都怕人笑话！这几百万也就是强子买两辆车的钱！知道不？”
他这番话说得李勇李亮心悦诚服，可不是嘛，人家马家家大业大，在乎他们这仨瓜俩枣的！李勇再往深了想想，这生生商城是马天生一手促成的，现在把他惹急了，他们兄弟绝没有好果子吃，钱都投在了房子上了，资金还没有回笼，这个时候马天生一翻脸轻则一脚把他们踹了让他们血本无归，重则恐怕身家性命都不保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趁着现在大家好说好商量，还给他们哥俩留着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董事长也让自己当了，还是赶紧答应了的好，这样还能大伙合着一起发财。
于是李勇一咬牙换上一副恭敬讨好，感恩戴德的面孔来，对着马天生说：“马书记，您真是替我们想得太周到了，我，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刚才是我们哥俩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就像立哥说的，我们就是粗人，在底下混的，没见过世面，上面的大事啥也不懂，光看见眼前的这仨瓜俩枣，心眼儿小了，您千万别见怪。今后我们绝对服从您的领导，您说往东我们绝不敢往西！您说上树，我们绝不爬墙！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老看，这样行不？”
马书记原本耷拉着眼皮，听他这么不着四六地发誓赌咒才抬起眼睛扫了他一眼，终于笑了，说：“行了，明白了就好，跟小立你们几个赶紧把公司变更的事整完，消停的了，咱们好开盘销售！”
他这一锤定了音，原属李家兄弟的兴华公司更名为“煤城新世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成为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