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眼力：从蔡版“清共名单”谈起

“四一二事变”是国共两党关系的分水岭。

“四一二事变”有多种叫法。中共称之为“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又被称为“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但在国民党的文件和历史叙事中被称为“清党”。所谓“清党”，是既清除共产党，也清除国民党左派。

在中国历史中，影响如此重大的事件，参与者众多，以往人们关注的都是蒋中正之类的军政头面人物，但有一个人的作用被严重低估。

这个人就是被称为“四一二的总设计师”的蔡元培先生。

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清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早年曾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一九○二年与章太炎发起中国教育会，创办爱国学社和爱国女学，宣传民主革命思想。一九○四年与陶成章等组织光复会。一九○五年参加同盟会。一九○七年赴德国留学。一九一一年回国后，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任教育总长。曾与吴玉章等组织留法勤工俭学会。一九一六年任北京大学校长，曾聘请陈独秀、李大钊等讲学，并积极支持酝酿中的新文化运动。曾当选为国民党候补中央监委、中央监委。一九二七年后，曾任国民党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常委、代理司法部长和中央央研究院院长等职。九一八事变后，主张抗日。一九三二年与宋庆龄、鲁迅等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任副主席。抗日战争时期移居香港，一九四○年病逝。

历史教科书和媒体告诉我们蔡元培是革命家、教育家、政治家、民主进步人士，尤其以在北京大学倡导“兼蓄并容”教育理念闻名于世。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敦厚长者，一个进步人士，革命者的形象，不会与阴谋和杀戮搅和在一起，更不会是四一二事件的总设计师。然而历史就是历史。

让我们看看历史：当时国民党在孙中山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为主要内容的“新三民主义”以后，国民党就发生了明显的分裂。支持这一政策的成为国民党左派，不支持的成为国民党右派。国民党右派渐渐形成了以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为首领纠集一部分国民党元老派的势力集团。随着孙中山的辞世，他们的活动越来越公开和大胆。

从1927年3月底至4月中旬，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部分右派委员在上海多次策划“清党”，这一系列密会的主席就是蔡元培。

1927年3月21日，有国民党四大元老之称的张静江从蒋介石南昌行营到达杭州。当晚，蔡元培与邵元冲即往张所住的新新旅馆拜访，张静江向他们介绍了有关蒋介石正在策划的“反共清党计划”，说:“介石对于与共产党分离事已具决心，南京定后，即当来宁共商应付”。七天后也就是3月28日召开清党预备会议，蔡元培任会议主席。到会的有5名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5人中除古应芬资历稍浅以外，其余4人都是民国元老:即蔡元培、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这次会议上把蒋介石将要进行的“清党”活动定名为“护党救国运动”。

4月2日，再次召开国民党监察委员会会议，当时参加国民党监察会议的代表是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张静江、古应芬、陈果夫、李宗仁、黄绍竑八人，蔡元培再任会议主席。经过蔡元培主持、提议，会上审定了既有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等中共领袖，也有柳亚子、徐谦、邓演达等国民党“左”派人士的黑名单，共197人。

根据台湾李云汉著《从容共到清党》（李云汉著 台北中国学术奖助委员会出版 1966年）书中记载名录及次序 附通缉名单：通缉名单（注：原名单197人，后撤销8人，实为189人）



鲍罗廷 陈独秀 谭平山 林祖涵 于树德 吴玉章 杨匏安 恽代英 毛泽东 许郠魂 夏曦 韩麟符 董用威 邓颖超 罗亦农 高语罕 江 浩 刘芬 邓中夏 许白昊 林育南 李汉俊 罗章龙 李硕勋 李囯瑄 李国珍 王基永 易礼容 戴晓云 郭 亮 谭影竹 熊亨瀚 李荣植 李立三 刘少奇 凌炳 罗驭雄 范鸿勂 范鸿勋 张国焘 赵 干 蔡和森 方志敏 彭述之 王景云 李伯云 汪寿华 侯绍裘 沈雁冰 瞿秋白 施存统 张泰来 林 钧 何 洛 张曙时 高尔柏 高尔松 王守谦 林剑臣 朱义权 刘端周 金泽宏 史鹏展 刘荣简 丁晓先 蘇兆徵 陈其瑷 周恩来 彭 湃 罗绮园 冯菊坡 彭汉垣 阮啸仙 谭植棠 杨章甫 江董琴 胡公冕 宣中华 杨贤江 潘枫涂 门启衷 丁济美 杨之华 余泽宏 熊 耀 潘谷公 徐 琛 萧楚女 漆树芬 高统勋 杨眉山 王贯三 汪志青 徐白民 黄 胤 唐公宪 胡浅因 宋敬卿 黄司葵 赵世炎 刘清扬 夏秀峯 何孟雄 于国祯 江少怀 郭沫若 韩寳华 查人伟 于方舟 查猛济 宋云肜 郑恻尘 黄侠生 刘尔崧 李花白 陆沉 李汨之

王 鲲 许广武 华 翀 王松寿 邱学训 宓维琮 马东林 裘 英 梁子光 陈 东 孙炳文 王平 顾顺章 章郁菴 王根英 徐 伟 王承纬 戴卓民 朱英如 王亚章 龙大道 钱介盟 耿 舟 李春涛 鲍慧僧 黎樾庭 宛希俨 彭泽湘 杨石魂 张馀生 陈 良 孔伟虎 林 铮 赵济猛 张德钟 李侠公 严绍彭 王若飞 谢强生 江佑群 周逸群 洪振九 张秋人 刘一清 孙靖华 周邦彩 金家济 林平海 孙道济 庄劲秋 戴国鹏 蘇眉如 何葆桢 陈国咏 王竞天 杨闇公 刘伯承 李筮乘 陈达三 季外方 季达方 陈志益 张国思 刘季良 罗贡华 邓希禹 徐 谦 邓演达 彭泽民 詹大悲 柳亚子章伯钧

被撤销通缉的8人名单：

邓懋修 谢 晋 郭寿华 光明甫 陈启修 邓劼刚 江仕祥 梁治文

从这份189人的名单可以看出，名单中的中共人士都是人中龙凤。蔡元培识人颇准，是相当有眼力的。

后来的历史证明，名单中的下列人物在中共的历史及夺取政权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别是以后人民币上的“四大伟人”中，有三人出现在这个名单中。依照原来的次序，他们是：

鲍罗廷、 陈独秀、 谭平山、 林祖涵（林伯渠）、吴玉章、恽代英、毛泽东、夏曦、邓颖超、罗亦农、高语罕、邓中夏、林育南、李汉俊、罗章龙、李硕勋、易礼容、郭 亮、李立三、刘少奇、张国焘、蔡和森、方志敏、彭述之、汪寿华、沈雁冰、瞿秋白、施存统、周恩来、彭 湃、杨之华、萧楚女、赵世炎、刘清扬、何孟雄、郭沫若、顾顺章、王若飞、周逸群、何葆桢、杨闇公、刘伯承、邓演达 、柳亚子、章伯钧

令人诡异的是，这个名单中的核心人物大都躲过了27年的这次清党，证明老蒋的清党不利，反而加速了自己在大陆的失败。

遗憾的是，当初中共的军队尚处在萌芽状态，这个名单中除了有刘伯承外，没有朱德、彭德怀，更不会有未来将会对国军予以重击的林彪、粟裕、徐向前等这些底层军官的身影。这是当初蔡先生这些人万万想不到的，但也情有可原。

有趣的是，名单中居然有三对夫妻：邓颖超、周恩来；刘少奇、何葆桢；瞿秋白、杨之华，这六人都是中共党史中响当当的超级大腕。

从4月12日到4月15日，上海工人300多人被杀，500多人被捕，5000多人失踪。

当时，就连居住在北京的周作人都接连发表“怎么说才好”，“功臣”等文，抨击“清党”，并指出:“最奇怪的是知识阶级的吴稚晖忽然会大发其杀人狂，而且也是知识阶级的蔡(蔡元培)、胡(适)诸君，身在上海又视若无睹，此种现象，除中国人特嗜杀人说外，别无方法可以说明”。“南方之事全败于清党”，而“吴蔡诸元老”难却其责。

孙常炜在“蔡元培先生年谱传记”中称蔡元培“与张人杰 (静江)、吴敬恒(稚晖)、李煜瀛(石曾)等朝夕与蒋总司令中正讨论清党大计”。记述了蔡元培在“清党”中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积极态度。

蔡元培的学生柳亚子在“纪念蔡元培先生”一文中就提到蔡元培“清党”的态度曾给他极大的震动。他说:“蔡先生…，但在民国十六年上半年，却动了一些火气，参加了‘清党’运动。一张用中央监察委员会名义发表的通缉名单，真是洋洋大观，连我也大受其影响。”

就连蔡自己都不否认自己在四一二事件中的积极作用：1934年香港《平民日报》曾刊登评述蔡参与制定的197人清党名单，称蔡元培受了吴稚晖等人的蛊惑，处置名单是出自保护共产党人的目的。蔡元培看到后，在简报上留下“于我多恕词，而于稚晖多责备。不知何人所写”的评语。

蔡元培为什么反共？

主要原因有六：

1.反对共产党消灭国民党

1927年3月6日晚，国民党元老、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与加入国民党的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交谈时，吴问陈，中国实行共产主义需要多少年？陈独秀说，尚需20年。吴稚晖一听，大吃一惊。这无异于说，中共将在20年内消灭国民党。
吴稚晖将陈独秀的话转述给蔡元培等国民党元老、监察委员们听时，这些人都不能接受。

2.反对马克思的阶级斗争论

1923年10月10日，蔡元培在比利时沙洛埃劳工大学讲演时说：“现在世界最大的问题，是劳工与资本的交涉。在俄国，已经执行最激烈的办法，为各国所恐怖。也有疑中国的布尔什维克化的，但中国决用不着这种过虑。”“决用不着马克思的阶级战争主义，决没有赤化的疑虑。”

3.反对马克思的暴力革命论

蔡元培的女儿蔡睟盎说：“苏联共产党派来的鲍罗廷说，中国要完成社会主义革命，需要付出500万人的生命。我父亲认为中国是个很虚弱的国家，经受不起大吐大泻，所以他反对暴力革命。”

4.与南京恐怖排外事件有关

1926年3月23日上午8点左右，南京突然爆发大规模抢劫外国人的排外风潮，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

期间，北伐军中的一些人武装袭击外国领事馆、教堂、商社等，打死英、美、法、意等国六人，打伤数十人。英国领事被杀死，领事夫人被轮奸至重伤，上百名外国妇女被强奸。外国领事馆和侨民财产损失难以计数。下午3点左右，英、美在长江上的数艘军舰开始炮击南京，打死南京市民30多人，伤数十人。

南京事件被有些人认为是北伐军的中共官兵干的。后来奉系军阀张作霖查抄苏俄驻北京大使馆时缴获的一份共产国际给苏俄驻华使馆武官的训令似乎提供了佐证。该训令称：“必须设定一切办法，激动中国民众，排斥外国人……为引起各国干涉，应贯彻到底，不惜任何方法，甚至抢掠和残杀。”

5.反对中共“打土豪分田地”

第一次国共合作开始后，中共在城乡领导了一系列激进的工农运动。其中湖南湖北的农民运动搞得最过火，提出“打土豪分田地、一切权力归农会”的口号，甚至提出“有土必豪，有绅必劣”的口号，将当时正在参加北伐的国民革命军的一些家人打倒，甚至杀害。

6.反对中共的宣传

在清党过程中，蔡元培也赴各地作演讲，称“国民党受共产党之催眠，共产党之煽惑”，“其煽动手段，无所不至，稍一不察，辄受其感”。

需要说明的是，蔡元培与中共之间，不仅没有个人恩怨，而且与一些中共领导人关系不错。

陈独秀、李大钊这两位中共创始人，正是他任北大校长时聘请的教授。就在“清党”开始时，李大钊在北京被奉系军阀张作霖处死，他带头募捐，帮李大钊的长子李葆华去日本留学。陈独秀后来两次被捕，他都出手相救，以至于他去世后，陈独秀十分悲伤，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弟前在金陵狱中，多承蔡先生照拂，公乃先我而死，弟之心情上无数伤痕中又增一伤痕矣！”

正因为蔡元培与中共没有个人恩怨，蔡元培带头反共才显得是理念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