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老会友 (上) 海外篇之十八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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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美国四十年,信主三十多年,我的教会是信义会。“信义会 Lutheran”,也常常被翻译为路德宗。是约五百年前,从德意志的修士马丁路德改教开始的。

刚到南加州的时候,教会还有一百多美国老人。到去年,最后一位美国老人去世了。现在除了牧师和师母,会友都是华人。华人教会是中国社会的缩影,不但存在所有社会上的恶事,还有些在社会上不敢行恶的人,到教会反而肆意妄为,兴风作浪一番。

有位牧师说过“社会上的恶,在教会里面都能找到,而且还多了一条,就是假冒为善”。如果你不熟悉“假冒为善”这个词,你应该知道“打着红旗反红旗”,意思一样的。

想想还是不要写哪些“假信徒”的恶事了,将来他们总要面对审判。还是写写可爱的老会友吧。

Edith & Ted Anderson

教会有两位老姊妹都叫Edith(如今都已经过世)。大约二十多年前,在姐妹会上,两位Edith一起讲起了她们的故事。一位Edith是在二战后,从德国嫁过来的德国新娘,他的先生Anderson当年是驻在德国的美军士兵。

在我的想象中,Edith这位德国姑娘当年一定美丽迷人。她到了八十多岁还是穿戴正装,衣裙与皮鞋配套,头发做得一丝不苟,说一口语法标准、却略带德国口音的英文。

有一次,我说中国在三年自然灾害时老百姓饿的不行,吃树皮;她立刻说她自己就吃过树皮,那是在德国战败之后,百姓没有东西吃,只能吃树皮。我很难想象这位妆容精致的老人家当初饿得啃树皮的样子。Edith运气好,一位驻德的美军士兵爱上了19岁的Edith,帮她办理好了到美国的一切手续。他们相爱一生,没有子女。

Edith在姐妹会聊天时,回忆起她第一天来美国的情况。她坐了很久的船,终于在一天清晨到达了纽约港。她下了船,出了海关,却没有见到来接他的丈夫。她英语说得不好,人生地不熟,只得拿出德国人钻牛角尖的劲头在码头死等。后来码头的工作人员看见无数人出来进去、上船下船,只有这位姑娘一直站在那儿,就问她在等谁,她拿出了Anderson的信件地址。工作人员往外走,发现在第二层出口那里,有一位先生手捧着打蔫儿的鲜花,死等他的德国妻子超过十几个小时。此时已经过了下午五点,这还真应了“好事多磨”这个成语。两人从此相守一生,生活甜蜜。

Edith和Ted个性相反,Edith做事一丝不苟,Ted 却到了八、九十岁还像个老顽童,高兴起来停不住嘴。Edith常常像哄孩子一样说:“Honey,我们今天和XX约好了,现在该走了”。老先生只好打住,被Edith拉着边往外走边回头,说“且听下回分解”。

大约三十年前,他们访问了以色列,Edith精心制作了幻灯片(当时网路还不流行),在教会放给大家看。这个二战时期的德国姑娘,对以色列还真是情有独钟。

我也曾和她一起去参加南加信义宗姐妹会的营会,她告诉我不要喝冰水,说你如果年轻时候想图痛快,老年时要接受身体健康上的苦果。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美国人口中,听到中国老人嘱咐年轻人的话。

Edith & Robert/Bob Wander

信义宗教会有不少老会友都是德国人的后裔(包括老牧师 Dr.Mees)。另外一位老姐妹Edith Wander是德国人后裔,他的先生Bob是叙利亚人。Bob过去在AT&T工作,他脾气好得不得了,从来都是笑呵呵、不急不慌的。他们两夫妻的个性都非常温和。

他们有个儿子在空军当试飞员,我们90年代中刚到教会不久,听说他们的儿子在试飞的时候,出事故牺牲了。留下三个幼年的女儿。老两口很悲伤,却依然继续在教会服侍,也照顾三个孙女。眼看着三个女孩儿从坐在car seat上,渐渐长成高大健壮的少女。Edith过世之后,其中一个孙女陪着Bob住了一段时间,那女孩子又溫柔又懂事。

Edith个子高,性格却十分温和;Bob一切事都听太太的。我们有时候随便问一点事情,他通常都会说:“我得问问Edith,她知道的比我多”。大概二十年前,当时的牧师刚买了一辆Van(房车),春天时候要带我们去看罂粟花。好几个中国家庭听说了,都要去,而车上只有七个座位,大概去了十七个人不止(包括孩子)。我当时还不到五十岁,主动坐到地上,其他年纪比我轻的,却都挤在座位上。结果七、八十岁的Edith和我一起坐地上,颠得要命,下车时快站不起来了。

Edith最后的那段日子,他们决定放弃治疗,从医院回到家里,只吊着营养液。Edith睁着眼睛,但是不能说话不能动。每次我去她家里看望时,心里都好难过。Bob却平静地看着妻子,像看着婴儿一样,语气平和地告诉我们Edith又有哪些变化。

Edith故去之后,Bob有一段日子很难过,他从来没有煮过饭,家里有些东西放在哪里也不知道。他那时候视力已经接近失明,还是每个主日搭计程车来教会。我们其实送他回家很方便,他却总是拒绝,说不能给我们添麻烦。美国老派的男人,是很不愿意接受女人的同情与帮助的。

疫情来了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也跟着恶化,他女儿一开始雇了一个人照顾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把他送到安养院。我们给安养院打电话,想去看他,当时因疫情的缘故,不能探望病人。在电话里面,他只是哭(我们去他家时,他也哭)像个孩子一样。但是他没有一句抱怨,总是说他很好。再过了一个星期打电话找他,他已经离开了。

Don Knudsen

Don Knudsen是南达科他州人,她的太太是越南人,在德成行做经理。他们没有子女,Don的个性非常温和,也非常爱他的太太。可惜的是,她太太比他年轻很多,却比他早过世若干年。那段日子,只要一提到他的太太,他就会忍不住哭泣。

有一段时间,加州鼓励居民用省油防污染的剪草机,可以用旧机换新机。三位美国老人都想换,我们家割草机还很新,不过为了减少污染,我们还是决定换掉算了。Bob家有一部Pick up 卡车,可以装上这些割草机,不过Bob的眼睛已经半失明,不能开车。于是由我先生开车,拉上几部割草机,和老先生们一起去“以旧换新”。他们看见我家八成新的割草机,都很喜欢,又说太可惜了。美国上一代的住家男人,都是这么实在的。换了割草机之后,他们那段时间也常常交流使用新机的心得。他们在教会从来不谈政治,不论是非,只是家长里短的聊体育、商店的促销,儿孙辈那些可爱的事。他们每个月一起吃顿饭,给过生日的人送生日卡片,为困难的地方捐善款。真希望这些好习惯中国人也能学会。

教会的英文堂在每个主日九点半,通常十点半之前就结束,然后大家在交谊厅喝喝咖啡,吃吃甜点,台子上放个小篮子,约定俗成交一美金。收到的钱放在抽屉里面,下次再用这些钱买甜点。如果带了客人来,通常主人会替客人交钱。后来华人信徒看见有咖啡,就也来倒,我告诉他们这是给英文堂的,而且应该交一元钱,通常他们都很不高兴,或者嘴上说好,实际还是不给钱。教会美国老人那些有教养的好习惯,渐渐的都让华人给“废了”。

Don 在2019年初,发现有了肝癌,他坚决不肯治疗。我们和牧师在主日敬拜之后去他家,牧师给他领圣餐。他心情非常平静,希望能尽快走完最后一程,与妻子在彼岸相会。那时候我们会带一些食物去他家,他的两位很好的朋友带他去看医生。他最后也是被送到了安养院。他对能住进妻子曾经住过的安养院,感觉到很欣慰,本来他还要求住到他太太曾经住到离世的那间病房,因已经有人住没有能如愿。但是他在自己房间的窗口就可以看见那间病房,心里也得到些安慰。我们每周都去看望他一、两次,眼见他的肤色变暗、变棕变黑(他原来是白皮肤、蓝眼睛),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圣诞节前的那个主日我们去看他,他说话已经困难,但还是用力向我们挥手。两天后(圣诞夜)他过世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赶上不久后就开始的疫情。Don没有子女,给教会留下一笔很大的奉献,其实他不认识中文堂的大部分人,教会始终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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