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4) 動員一個國民黨朋友回國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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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4) 動員一個國民黨朋友回國

我和妻1950年9月在洛杉磯上船,美國海關故意留難這批中國留學生,我們大批行李只得留下,只帶了三隻小箱子上船,1952年4月一個朋友沈昌瑞到香港度假,才把這幾隻大箱子帶到香港。我和妻向派出所申請去香港的通行証,當時中英未建交,無法進香港,只能到澳門,澳門到香港管理很松。

我們在1947年7月到紐約,我進哥倫比亞大學,在華盛頓大橋下Wadsworth街 335號五樓租下一套公寓。對門公寓住有三位中國人,都是上海人:沈昌瑞、葉維洪、袁孟晉。

沈昌瑞是國民黨駐華盛頓大使館武官,他的大哥沈昌煥是當時南京政府外交部副部長﹐兩兄弟政見不同,沈昌瑞思想左傾,不去華盛頓上班,在紐約大學讀政治學碩士。

葉維洪是二十世紀初上海著名富商葉澄衷的孫子,當時在紐約布魯克林工學院讀電機工程。葉完全是大少爺派頭﹐生活瀟灑隨意,穿過的襪子往床底下一丟,要穿時再從床底下揀出一雙,撣一下灰,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穿上算數。襯衫也是穿一件丟一件,都是在中國新聞社駐紐約記者袁孟晉替他洗。葉維洪燒得一手好菜﹐幾個中國留學生的晚飯都由他做,他口裡刁着一支雪茄﹐切菜切肉,蒸煮爆炒﹐在廚房幹得起勁。葉後來和上海英雄牌絨線廠老闆鄧仲和的女兒結婚,在美國一家大公司當副總裁。

哥倫比亞大學新聞系讀碩士的劉祖慰常來串門,他一到就和沈昌瑞高談闊論。當時正值國共內戰﹐非國民黨的自由記者劉祖慰力挺國民黨﹐而國民黨軍駐美武官沈昌瑞少將則支持共產黨﹐兩人雄才大略,口若懸河,各執一詞,辯論不休,次次鬥得面紅耳赤。沈昌瑞拍拍胸脯說﹕「老弟﹐我是國民黨員﹐我不比你清楚﹖國民黨江湖日下,共產黨必胜!」

1948年底﹐聯合國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日顯重要﹐秘書處對翻譯人才需求增大﹐公開招聘﹐沈昌瑞干脆辭去了武官職務﹐考入聯合國當中英文翻譯﹐從此和國民黨一刀兩斷﹐沈昌煥﹑沈昌瑞兄弟倆分道揚鑣。

【整理者注】沈昌瑞(1920-2010) 江蘇吳縣人,畢業於上海光華大學和中央政治學校新聞學院,47年獲公派留學﹐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研究所攻讀碩士﹐陳誠讓這個親信同時擔任中國駐美大使館少將武官。1948年考進聯合國秘書處當翻譯﹐1981年退休後任中華民國外交部顧問二十年,2009年獲中華民國外交部「睦誼外交獎章」。2010年12月23日﹐病逝于紐約大學醫院﹐享壽九十。

歷史真會作弄人,當年支持共產黨的沈昌瑞留在了美國,而支持國民黨的劉祖慰和袁孟晉在48年回到中國,文革中因莫須有的美國特務罪吃盡了苦頭。

1948年12月,沈昌瑞的未婚妻楊小燕來到紐約。湖南人﹐1923年出生在北京﹐父親楊開道﹐是毛澤東前妻楊開慧的堂哥﹐當時是武漢大學校長。當時只有我有汽車﹐把她接回家來﹐就在我家地板上打地舖住了十多天,1949年1月沈昌瑞和楊小燕在紐約河邊教堂﹐由我們幾個朋友見證﹐舉行了極簡單的婚禮。

後來楊小燕的名氣可比沈昌瑞大﹐她是八十年代著名的「橋牌皇后」﹐五次贏得橋牌世界冠軍﹐膺獲世界橋聯特級大師稱號,是迄今為止唯一獲此殊榮的華人。她在回憶錄中記敘:

我來到了遙遠而陌生的美國,進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學護理專業﹐讀書期間,與第一任丈夫沈昌瑞結婚了。沈昌瑞很有學問,喜歡打橋牌,但非常「大男子主義」,他嘲笑我說﹐女人天生不是打橋牌的料,腦子不夠理性。我很不服氣,決心半年內學會橋牌,結果我不但學會了橋牌,而且在紐約中國橋牌俱樂部比賽中獲得第一名。

我第一次與鄧小平先生打牌是在1981年,那時我應邀到上海參加國際橋牌友好邀請賽﹐後來到北京時,我斗膽提出與鄧先生打牌的請求﹐殊不知鄧先生欣然同意,當晚就和我對局。中國領導人打牌作風大膽,敢在牌弱時叫高牌,在輸牌時不氣餒,堅持把最後一張牌打完。我跟鄧小平先生一共打過四次牌﹐鄧先生思路清晰,牌風穩健,顯示出充沛的精力和過人的智慧,而且他牌品極好,和他打牌,你一點也不會覺得他是個有權力的人,只覺得他像父親一樣。休息時,我請鄧先生簽名﹐他在我本子上用圓珠筆簽了「鄧小平」三個字,十分漂亮﹐直到現在,我依然珍藏着這個簽名。(引自楊小燕《我的中國往事》文化藝術出版社 2010年10月)

1981年楊小燕第一次回國﹐我和妻去賓館看她,告訴我們說她1967年已和沈昌瑞離了婚,改嫁同樣是橋牌好手的紐約船王魏重慶(1914-1987)。魏重慶去世四年後,楊小燕再嫁猶太建築師﹑世界保守猶太教委員會主席桑德。

海外華人都是異常的愛國,1950年我回國後,《毛澤東選集》第一卷出版,我一早去書店排了二個小時隊,買到兩本,一本自留,一本寄給沈昌瑞。1952年和沈昌瑞在香港見面還勸他回國,我說,周恩來總理說,愛國不分先後,可以來去自由。此時沈已經在聯合國有了滿意的職位,他是聰明人,聽了我的話,笑而不答。

我們從香港回到上海,海關扣下了我們在美國時拍攝的影片,我們在美國三年多,每逢假期就和幾個朋友自己開車周遊美國,拍下了二十八盤16mm米彩色電影膠片。海關扣下審查了三年才放行。這些影片在文革時抄家又被抄走,十七年後的1983年才重新發還,後來我帶到美國,現在還可以放,而且色彩非常鮮艷。

我回國後,上面知道我認識一個國民黨重要人物,就要我寫信勸說沈昌瑞回國,答應他回來能得到重用。沈昌瑞的大哥沈昌煥和宋美齡關係密切,是所謂「夫人派」,在蔣介石後期和蔣經國時代官居台灣外交部長,被稱作「外交教父」,沈昌瑞當然不可能回大陸旅行。我和他的通信在1957年反右時就中斷了。

1987年我從香港公差去紐約,曾去看望沈,他多年前出車禍,死裡逃生,但脊椎骨重創,外出要用手杖,仍是一副豪爽英姿。1990年8月我移民美國後,幾次去紐約時看望沈。我與沈昌瑞談及中國文革和現狀,他是世故老練之人,不用細說,他也明白,只說「老兄受我連累了 !」我笑曰:「一切烏雲已似隔世之事,何足掛齒,更非你過。」

中國開放初期1980年,葉維洪到廣州參加廣交會,訂購鎢礦砂。帶了一個跟班是美國佬,住在東方賓館,訂一個套間和一間標準房。賓館把美國佬送入套房,葉維洪說我才是老闆,賓館經理驚得張大嘴巴。1982年葉到上海,通過外事部門找到我,二十多年沒見,他仍很瀟灑,一口寧波腔上海話。

我在美國的其它幾個同學,1948年在美國紐約大學念博士的淩志鈞,他博學善辯好以尖刻之詞,駁得人無法招架。因他經常談論凱恩斯貨幣理論如何優越,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被打成極右份子,下放鄉村勞動,歷盡折磨,文革後平反不久就死了。另一個博士陳德華,文革中被抄家,紅衛兵發現一張他和美國同學的照片,硬說是美國特務,被紅衛兵暴打,他從黑石公寓五樓跳下死亡,妻子陳邦楠當場瘋了。

【整理者注】現在這些老人都已作古,中國進入21世紀,但中國的國情是否有所改進呢?去過美國是否就是特務呢?回國的留學生是否得到重視呢?看看今日中國的網絡,《反間諜法》依循的還是排外、恐外、仇外的成見。一切更加無知無度,更加莫名其妙,這國家怎麼了?這個民族怎麼了?

  

左:1947年在紐約     右:1949年筆者夫婦在加拿大魁北克議會和警衛合影,回國後被當作和美國將軍合影,在檔案中注明「特務嫌疑」,直到文革後才澄清。

  

左:楊小燕在北京(1990)     右:1959年沈昌瑞(後排右三)回台灣和沈昌煥(後排右四)一家合影,前排右三楊小燕和三子女

 2009年獲中華民國外交部「睦誼外交獎章」

格利 发表评论于
非常重要的回忆。
錢塘叟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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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浏览
冯墟 发表评论于
章先生的这些博文,都要历史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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