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64)命運在敲門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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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來的路(64)命運在敲門

一  不倒的貝五

凡是共產黨沒有、共產黨不懂的一切,共產黨都要批判,共產黨有個宣傳部,就專幹這蠢事。西方藝術首當其充,1963年姚文元批判德彪西(Claude Debussy),大多數中國人不知道這位德先生是誰,文革中又批判無標題音樂,大多數中國人不知道無標題音樂是什麼,反正批判批判,鬥爭鬥爭,打倒打倒,這叫階級覺悟,這叫革命事業。

1976年10月,一夜之間,人們意識到過去所有的模式都該拋棄了。被踩在腳下,打翻在地的都可以站起身了。雖然還有「兩個凡是」的緊箍咒,牛鬼蛇神紛紛出籠,躍躍欲試,有了傷痕文學﹐有了間接批判文革的《巴山夜雨》﹐還有為右派鳴不平的《天雲山牧馬人》。

1977年的新年﹐文革結束後的第一個新年﹐3月26日﹐貝多芬逝世一百五十週年,中央樂團在李德倫指揮下演奏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命運」﹐全國電視轉播。當時我家沒有電話電視﹐晚飯後急匆匆趕到一個親戚家﹐他家還有電視﹐19寸黑白。

音樂會開始了,聽眾沉浸在極度興奮中﹐一位「有關部門」的幹部上來﹐對去世一百五十年的貝多芬作政治評價﹐特別提到列寧對老貝的肯定。然後,第一樂章開始﹐叮叮叮噸!命運才敲了兩下門,李德倫突然放下指揮棒,指指頭上的燈對工作人員說,聚光燈太亮了,影響他情緒,等幾分鐘把燈光調整好,演奏重新開始,叮叮叮噸!

一章結束﹐樂隊停﹐幹部再上來﹐解釋第二樂章﹐然後樂隊繼續﹐如是再三﹐台下人耐心聽講﹐鴉雀無聲﹐實在太難得了﹐貝多芬第五﹗我們昨天還只准聽「我家的表叔」。

這場交響音樂會,絕對是音樂史上僅有,但,沒有人發出噓聲。文革後期﹐奧曼迪率費城來訪﹐台下全部是去執行政治任務的工農兵﹐由坐在第一排「聽得懂」的革命幹部帶頭鼓掌。今天,古典終於重新回到中國正在褪去紅色的天空。

    四個樂章逐一以毛澤東思想給予分析、解釋﹐演奏結束後﹐四樂章再連貫重播一遍。李德倫後來在回憶錄中說,「外人不知道,我們向前邁出的每一步都要經過多大的努力,多少艱辛!這場演出最後竟要經過政治局的批准。」(《交響人生》東方出版社2001)我從十歲第一次聽老柴第一開始﹐聽了幾十年古典﹐這一次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這場演出是文革浩劫的落幕,是嚴禁十年後的第一陣春風﹐是荒蕪大地的第一株小草。

1977年﹐中央樂團﹐李德倫﹐貝五。

二 電影之窗

對我們這代人,七十年代末放映的日本電影《追捕》《砂器》《生死戀》,美國電影《車隊》和香港電影《生死搏鬥》等等,是我們最早見識西方的窗戶,杜丘、真由美、橫路俊二、橡皮鴨子,是我們腦中永久的印記。它們的主題音樂,我們這代人至今琅琅上口。

直到二十一世紀中國進入網絡時代,在此之前電影是中國人最主要的資訊來源,因此也是最強大的洗腦工具。所有人都相信西方世界水深火熱,百姓吃不上飯,資本家窮兇極惡,整個社會烏煙瘴氣,馬路上男的都是特務,女的都是妓女【註】

【註】我記憶猶新,瑪莉蓮夢露去世時,上海《大眾電影》畫報刊出一幅漫畫,一個裸體女子雙手摀住胸口,背後一架電影攝影機,鏡頭是一把機槍,作者荒煤。附有一篇短文,說美國電影明星夢露,因為拒絕全裸出鏡,終於被害。這是當年中國報刊對夢露去世的唯一報道。

當松竹映畫的銀幕展開,杜丘一副墨鏡,一身風衣,在東京街上翩翩走來,看得中國人全傻了眼,原來男人可以這樣瀟灑,這樣霸氣。真由美面對愛的勇敢和直率,中國人全驚呆了,原來女人可以這樣嫵媚,這樣灑脫,我們全白活了。

紅色娘子軍失色了,白毛女落魄了,更不要說什麼阿慶嫂、江水英了。

改革開封的洪水勢不可擋,世界潮流的閃耀五光十色,中國人頭暈了,心散了,這真是北京要的嗎?中國向何處去?

【附記】這個問號到今天,已經有了正式回答:中國的方向錯了,中國必需回歸七十年代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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