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0)對改革絕望
徐慶熊是我見識過最典型的共產黨幹部,來香港前是上海市經委副主任,經委內部對他的議論,說這尊菩薩是一個「眼睛朝上,只看領導,私心太重,心眼太小,有撈就撈,擦吹捧貪的全才幹部。」他來香港前就準備了幾個鏡框,是他和和江澤民、朱鎔基的合影,一到香港,就掛在辦公室墻上,暗示江、朱是他後台。他對我說,他要見江,不必通報,可以直登江家之門。說朱鎔基到上海,一下飛機就問,徐慶熊同志在哪裡。他有幾個故事是上海經委人所盡知的,說有個禮拜天他騎自行車去看江,江了大加贊揚,說徐是保持革命作風的好幹部。還有年夏天朱鎔基約好去徐家,他早一天趕緊把空調拆去,客廳裡放了好幾把扇子,朱來了問你家怎麼連空調也沒裝?他說節約一點好,朱說他是好幹部等等,這類故事很多,可見此人心計之深。
他在自己名片上用中、英文印上「教授」(Professor)頭銜,幾位港商問我:「你們徐董事長是哪個高等學府的教授?教什麼的,有著作嗎?」我告訴他,他一臉尷尬,重印名片時去掉了這個頭銜,其實他不過初中文化。這種心態非常奇怪,共產黨幹部都歧視知識份子大學教授,但他們自己當上高官,又都冒充博士教授。
徐慶熊雖是上海經委副主任,其實對經濟一竅不通,從未接觸過經貿實際事務,沒處理過具體商業實務。他對香港,對市場經濟,對董事會制度,完全外行。他來香港後一味貶低永安中心、東方商廈、免稅店等投資項目,這些項目全都成功獲利。我將這些項目的歷史背景、商業環節、細數測算一一向他詳述,他兩眼望著天花板不作聲。他抱怨大家不尊重他,我說,你現在不是上海市經委副主任,你是香港公司董事長,不要用國內機構老一套來工作,他聽不懂。
當時我覺得徐慶熊是國內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幹部,對香港自由市場經濟體制太不了解,我還好心地想開導他,我說:「公司最高權力決策機構是董事會,董事會領導下總經理負責。如果改成董事長領導下總經理負責制,董事會就成了虛設。」他無法理解,專門去上海問副市長李肇基,李是上海國際投資公司董事長。李對徐說,董事長只是董事會召集人,董事會討論公司重大方針,長遠規劃和年度計劃,董事長檢查總經理工作,但不能干預。這些對徐慶熊是聞所未聞的新課題,回來對我說,董事長沒實權,那我有什麼意思。
徐慶熊還是不斷干預公司業務,直接指揮辦事人員。有次,他心血來潮要做黃金買賣,擅自指揮做股市的一個辦事員,買進幾百兩黃金,幸虧被張昌謀及早發覺而阻止,才避免了損失。他聽說美國大量需要乳膠手套,自作主張和上海某廠安排貨源,結果行情下跌,客戶不提貨,損失上百萬美金。一次又一次無端付學費,這是黨官經商的必然。至於他向港商客户撈點小外快,更是防不勝防,要客户帮他兒子去加拿大,丟人現眼。
八十年代後期,中資機構已是香港重要的經濟力量,華潤、粵海、華閩和招商局,都有自己的辦公大樓,而上海實業公司作為上海市駐港機構,辦公樓還侷處于一棟小商業樓宇,形象上很不相稱,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有一棟具氣派的大樓。
1988年4月老譚來看我,說軒尼斯道十八層高的華光大廈要出售,是個好機會,建議我買下。華光大廈業主葉謀遵是上海人,我早認識,葉在華光大廈頂層Penthouse請我和譚吃飯,他開價三億三千萬港元。我們測算,全棟除自用三份之一樓層,其餘出租,預計每年租金收入約1000至1200萬,譚與業主洽商買下。
我把收購方案告知徐慶熊,他兩眼呆呆望天,這種交易完全在他的知識範圍以外。過了兩天,他反問我:「老譚為什麼這麼積極?他會不會從中撈好處?我們腦中要多一根弦。」這就是徐慶熊這種幹部慣常的思維方式,我對他說:「在香港暗中撈油水是要吃官司的,對方若給老譚私人好處也是要吃官司的。沒有真憑實據,不可以憑猜想判是非。我認為對公司有利無弊,就可以做。」徐冷冰冰地說:「既然你定了,那就你拍板你負責。」我說:「好,我負責。」我立即寫了一份保證書,黨委書記朱世雄知道了,也來簽了字。
購進華光大廈後,更名「上實大廈」。物業市道向好,房價彪升,第二年租金收入不是1000萬而是1800萬,89年租金收入達到我們預測的翻倍2400萬。
不多日上海電機廠廠長李文華來香港,在飯桌上徐慶熊高談闊論,大言不慚地說:「我買下一座大樓,已昇值一倍。」明明他反對我買華光大廈,竟然在我這個當事人的面,如此信口雌黃,真是厚顏無恥,歎為觀止。
徐慶熊這類幹部不是個別,是大陸幹部的多數,他們沒有市場經濟的知識,更沒有世界全局的見識,對上阿依奉承,對下趾高氣揚,這是他們的基本功。而徐慶熊這類幹部,就是江澤民、朱鎔基眼中的好幹部。這種思想,這種作風,這種體制,這種幹部,中國要改革要進步,實在難哪 !
朱世雄、張昌謀、程關達等幾位副總多次向李肇基、黃菊兩位副市長反映徐慶熊的問題,市府感到事態有點嚴重,1988年12月派市委組織部長趙啟正【注】來香港調查。
【整理者注】趙啟正(1940-)河北人,1962年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畢業,進上海廣播器材厰,1979年加入中共,1984年任上海工業委員會副書記,1993年任上海市副市長,浦東新區首任主任。1998年上調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全國政協常委、外事委員會主任。
趙下車伊始就定了調子,強調「安定團結」,趙分別找各位副總談話,用「組織紀律性」封大家的嘴,朱世雄談得最坦率,不料趙對朱說:「老朱同志,你是黨委書記,你對徐竟那麼不滿意,我看你還是適可而止,否則你要付出代價的。」意思是徐有後台,碰不得。朱聽後很悲觀,堂堂一個市委組織部部長,出來作調查,竟然不講原則,公然袒護受調查的對象,甚至對揭發者語帶恫嚇,朱對我說:「一個組織部長居然說出這種話來,我真要吐血了!」
趙特別約我到天廚廠去談,他說在上實辦公室「不方便」。我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其實在任何場合,我都不會談徐某,我對共產黨這一套虛偽的作法,實在看得太多了。他們早就有一個框框,你談的符合他的框框,他接受,不符合他的框框,他心裡反而對你反感,共產黨的任何調查、聽意見都是假的。相反他們要看看誰在下面有意見,任何意見在他們眼中,都是一種反叛,「提意見」是他們最不能容忍的。趙啟的所謂調查不了了之,官官相護之下,徐慶熊更加有恃無恐,盛氣凌人。
過了半年,1989年9月上海紀委又派十人小組來香港調查,還是走過場不了了之。在這種氣氛之下,程關達通過關係調走了,吳如華也走了,我也辭職了。
香港灣仔的上海實業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