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2) 六四風雲 申請移民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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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2) 六四風雲 申請移民

1988年5月底一日,小周來我辦公室,說有位先生叫辛德俊的,是青樹獎學金的受益者,要求見我,等在會客室。青樹獎學金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這裡倒敘一下。  

抗戰時期我父親章榮初委託上海新聞報,辦了一個資助學生教師的慈善基金「館穀助金」,抗戰勝利後擴大為「青樹助學金」,對成績優良、品行端正、家境困難的大學生,給予全部學費生活費,每年一百名,一直辦到1949年,受助學生達四百五十多人。(詳見本博客「上海舊事話百年(87)青樹助學金」)當年受助的學生很多後來成為新中國高級技術人員和領導幹部,文革中大多受審查,沒人再敢和我家聯係。現在居然有受助者找上門來,我十分興奮,趕緊到會客室。辛先生一見我,緊緊握手,說他前幾天在報上看到我的名字,才知道我在香港。他十分關心我父的情況,我簡述了文革中我家和我父的遭遇,他聽到我父七十高齡還強迫勞動,終於抱病去世,忍不住當場失聲痛哭起來,我含淚反勸他節哀。我問了他的情況,他48年交大畢業後,在上海一家建築公司工作,被派到香港監工,恰逢上海「解放」,就留在香港,現在經營一家有十幾艘船的航運公司,辛先生不忘源頭圖報,感人至深,我和他一直保持關係到他去世。

順便在此講講我在香港幾年和一些人的關係。當時在香港的政協委員每月有聚會,每次三四十人,輪流作東。香港老一代商人很多是上海人,如陸達權(和我美國同學)、唐翔千(其父唐君遠和我同為工商聯常委)、吳中一(我們曾同為上海民建委員)、丁鶴壽、顧小坤、包玉星、金樂琦、孔祥勉、顧乾麟等,和我也是私下朋友。但我身在國家機構,自然說話小心,不能像他們那樣暢所欲言,有很多話心照不宣。還有些上海商界朋友也經常來香港,榮氏家族中榮鴻仁、榮漱仁和我關係不錯,他們和國家副主席榮毅仁同父異母,但關係極差。榮鴻仁名義上是上海愛建公司總經理,愛建董事長劉靖基(全國政協副主席)主見很大,沒人能和他共事,所以榮鴻仁和妻子汪葆華移民澳大利亞悉尼,回上海時都會在香港逗留幾天,我們也會見面,發發牢騷。榮漱仁同她老伴楊通誼也常來香港,同我和妻吃飯聊天,他們講到榮毅仁形同仇敵,榮漱仁是全國政協委員,楊通誼和我都是上海市政協委員。

香港新華社經濟部部長譚茀蕓曾任上海婦聯主任,派到香港當許家屯的助理兼經濟部部長。她老公楊振漢,靠他長兄楊振寧的關係發跡,這對夫妻是典型的上海知識份子黨員,學識不高但官場能量不小,許家屯出走「旅遊休息」後,這位大姐也脫離新華社,和楊振漢弄到單程通行証,搖身一變成為香港居民,開夫妻老婆店做生意很得發。接任譚茀蕓的經濟部長陳哲生,後來也溜到法國,投奔他一個情婦身邊去了。大陸的官員,在位時都一副黨官面孔,骨子裡都很不像樣。

我提出退休後,1988年10月19日晚上我去康辦黃菊家中看望他,他對我說:「程關達走了,吳如華也離開了,加上你也要走,徐慶熊對一下子走了好幾個人有點慌。你是否可以『半退』即明年初只退總經理,保留副董事長位子一段時間。如果你同意,市政府還要準備文檔,年底前後可以下文。」我想,確需有充裕時間,只要擺脫有職無權卻有責的總經理位子,掛個不負實責的副董事長,要走隨時都可走,所以我同意「半退」。22日我在錦江十二樓請汪道涵、徐鵬飛吃中飯,告訴他們我即將離職,次日回香港。

11月25日全國工商聯執行委員會在京召開,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北京參加社會活動,會議結束前一天我回上海。我到上海當晚打電話給黃菊,他要我去康辦他的辦公室見他。康辦在康平路181號,以原法租界高級公寓海棠公寓為中心,六十年代將衡山公園直到康平路一大片土地囊括下來,做了中共上海市委辦公處。市委書記和市長的辦公樓在花園中央,原海棠公寓三棟四層樓的高級公寓,成為他們的公館。

黃菊的住房是19號樓三樓,四樓是吳邦國的住房,從他的住處轉到北面,就是辦公樓,辦公樓底層是幾個會議室和會客室。樓上是書記及市長的辦公室。那天下雨,我把雨傘放在樓廳角上的一隻鉛桶裡,然後上樓。黃的辦公室在右首第一間,他已經為我准備好了茶。

黃一見我,將茶遞給我就說:「市委同意你辭去總經理,不過副董事長還要再當一陣,市政府就要下文。」我提出退休後要申請移民去美國同妻子團聚,希望他能支持。黃說:「你不是黨員,擺脫了國家工作,就是個自由之身,太太在美國,你辦移民去美國定居,是合法合理,沒有問題。」黃又說:「你三十多年為國家作出了不小的貢獻。現在你退休了,國家應對你有所照顧。上海要在美國辦公司,由沈被章去主持。我想請你在他公司當個顧問,也可有點收入。如果你自己要辦公司,不受影響,我會約沈被章【注】和你一起談一下,作個交待。」

【整理者注】沈被章父原為大中華橡膠廠大股東,沈被章和江澤民是交大同學,沈後來入黨任大中華橡膠廠工程師、廠長,文革後受江重用,任外經委主任,退休後派駐紐約上海國際公司董事長。

1989年1月20日我從上海回香港,趙津華特地在上海總會安排公司上下百餘人舉行新春聯歡,為我送行。我去美國探親,在洛城休息兩個月,考出美國駕照,並開始寫這篇回憶錄。4月7日我回到香港,市府已下達免去我總經理,留任副董事長的文件。我先回香港,一個月後妻宣誓入美籍,然後飛來香港,給我帶來美國移民申請表格,我填好後掛號寄給洛杉磯的移民律師。

我妻到香港這一天,正是北京學運開始之日。上萬學生群集天安門廣場,氣勢迅猛,北京形勢日緊一日,我天天看CNN電視現場新聞直到半夜。5月19日子夜,李鵬講話,宣佈戒嚴。21日香港市民百萬人在狂風暴雨中遊行支持學生運動。24日北京切斷衛星轉播電視線路,氣氛更加嚴峻。香港幾十份中、英文報紙天天刊登大幅「聲明」、「呼籲」、甚至「聲討」、「譴責」,群情激憤。

25日我的美國老同學陸達權【注】給我電話,他說香港政協委員要聯名在各大報登「聲明」譴責李鵬,支援學運。陸說絕大多數政協委員已經簽名,他要我也簽。這份「聲明」明天要見報,他急著要我在電話裏表個態。

【整理者注】陸達權,上海人,1930年生,香港申新聯合集團董事長,中華總商會常務會董,全國政協委員,全國人大代表,上海市政協常委。

我對賊頭狗腦一副奸相的李鵬十分討厭,對壓制民主,出動坦克,內心哀慟。但我還在中共管轄下,憑我以往的經驗,對這種政治運動決不能衝動,我不能冒然表態,免得後患無窮。我對陸說,我另有表態的場所,婉言以拒。

6月3日我看電視,聽廣播到半夜兩點,天安門要清場。6月4日淩晨的事件,已經以「屠城」之名被釘入史冊。當天《文匯報》社論開天窗,只有「痛心疾首」四個字,以示強烈抗議。《文匯報》社長李子誦、總編金堯如被罷職。金堯如是老地下黨員,長期在港台做統戰工作。「解放」後曝光,任港澳工委(中共香港黨委)委員,主編新華社喉舌《文匯報》,許家屯變節後,他也出走美國。

到6月8日端午節時,北京大局已定,學運失敗告終。大陸為堵民運分子外逃,嚴格控制出境。自6月23日起,凡出境都要憑單位證明,由公安局頒發「出境證」。香港中資機構人員回內地,再出境時也要有「出境證」,由外交部駐香港簽證處簽發。但當局堵不住某些渠道,很多民運分子由香港民主人士組織的「黃雀行動」營救出大陸。

我妻來港,原准備6月4日去蘇州掃墓。恰逢「六四」,推遲到6月底才去上海。到8月初,我的移民申請已獲批准。

  

中共背景香港《文匯報》《大公報》的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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