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6) 市長千金婚姻
1994年3月和5月我去上海，都去看黃夫婦。話題主要是他們女兒，5月29日晚上的一次，我印象特別深。
我八點半到黃家，談到九點半他說我們到下面花園走走，我和他下樓到花園裡，一邊散步一邊談。黃說，有些話在家裡談不方便，他說我可能要調升到國務院，如果當了京官，子女的婚事，要事先向黨組織報告，經批准才得論婚嫁。一個國務院副總理的高官，女兒嫁一個美國人，又是在美國政府當官的，很可能會受到干預。所以他們希望小平的終身大事，能在他上調前定下來。
我問他，如果小平和方結婚，會不會影嚮他的仕途。他說很可能就不能提升了，而他也根本不想去當京官，做市長如有錯，是一千萬上海市民責怪；到了中央，一出差錯是會遭全國人民批的。他說當市長已身不由己，他也不想當，是江把他推上台的。所以如果真的要調他去中央，就更身不由己。我問他萬一不當市長了，幹什麼呢？他說最好安排人大或政協位子，或者去從商，在大公司掛個名義，不過他說自己不懂做生意，總之過幾年完全退下來，冷卻兩年就可以去美國和女兒一起。
我又問如果小平在美國結婚，你能否到美國參加婚禮？他說不可能了，只能讓他太太參加（事實上小平結婚時，連他太太也不能來）。市長出國，要經過國務院批，一年至多只能出國兩次，每次不得超過兩周。如果他卸了任，因為機密關係，五年內不許出國。最後，黃語氣鄭重地說：「我們倆都有思想准備，只要小平幸福，生活美滿，我們願意面臨不升官，甚至不能再當地方官，只當個平民的遭遇。」他這些心裡話都是在花園裡說的，堂堂上海市長，居然擔心身邊有竊聽，我聽了都心寒。
我們邊走邊談，說到上海實業公司近況，他說浦東新區書記蔡來興原定準備提到市裡當副市長，北京安全部派人告訴黃，經內部調查蔡不能當市領導。黃說他很吃驚，安全部來上海調查，他竟完全不知情。蔡的安排早已在市委內定，所以只好另行安排一個「肥缺」，讓他去香港當上實董事長【注】。中國官場，最高的內幕連上海市長都蒙在鼓裡。
我們談了一會又回到樓上，一直談到十二點多，從他的談話中，我感覺得到他們對獨生女兒的愛心確是很深，而黃面對官場和家庭的矛盾心理，我聽後十分感慨。
【整理者注】蔡來興(1943-)，歷任上海市政府副秘書長，計委副主任，浦東新區副主任。1995年至2008年任香港上海實業(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
上海實業在章志鴻退休後，蔡來興任董事長，陳金邦任總經理。
陳退休後蔡獨掌大權，上實也擺脫了英治時代半國營半私營的偽裝身份，從幹部到公司形象，完全是一個國有大企業。蔡來興2008年退休卸任回上海，攜帶公開資產超過 6000萬，引起上海官場譁然，最後上繳2000萬，私下捲了多少沒人知。
最近一任董事長周軍 (聽這名字就知是軍隊紅二代)，2024年4月 雙開被捕，涉貪幾十億。真是一代比一代強盛，中國就是這樣崛起，走向強國的。
這年秋，小平同方以偉去上海見了余老師，過了丈母娘這一關。10月8日，小平給我們電話，說她和「小朋友」定於11月19日在舊金山訂婚。她父母希望我和「馬阿姨」能作為女方代表出席（自從小平叫我妻「馬阿姨」後，楊國強夫婦，乃至黃菊和余老師也都叫「馬阿姨」）。黃菊夫婦因政治原因，不能出席女兒的婚禮，有點令人傷感。余老師在11月16日打電話給我，講了幾點對新人的祝福，要我在女兒訂婚宴席上代表他們致詞。
我們義不容辭，11月18日飛舊金山，19日下午六時，在位於金門公園內，方以偉父親生前捐過鉅款的藝術博物館舉行訂婚儀式。方以偉之父是國民黨人，早年由台灣來美後，在舊金山辦報頗有影嚮，他腿有疾，兩年前動手術死在手術臺上。方母在華埠開餐館，社交活躍。方氏在當地有一定聲望，希望有排場，也可借這門親事的光對生意有所助力。但黃市長和他夫人因為國情不同，地位處境不同，要求不張揚，不外傳。方母雖不理解，也只好遷就。那天參加儀式的不到四十人，都是至親密友。我作為女方家長代表牽新娘手上壇，由一位律師祝福。然後在市中區的銀行大樓頂層餐廳舉行晚宴，規模更小，只有十四個人：一對新人、方母（Florence）、方以偉的兩個弟弟、方母秘書、家庭律師、藝術館館長、方以偉兩個好友、Gordon夫婦和我們。席間我把余老師的祝福轉達了，我也作了祝詞。在吃飯中間，黃氏夫婦從上海打來了長途電話，向他們女兒祝願。余老師同方母講了後，黃要我和妻聽，他和他太太分別講了一些感謝的話。
儘管只是這麼一個小範圍的訂婚儀式，第二天當地中文報紙把上海市長黃菊的名字抬了出來，而且形容這是中美聯姻，是國共第三次合作。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國內，引起江澤民震怒，他把一份載有婚姻消息和評論的香港雜誌，用力擲到桌上，要查問。幸有吳邦國（已調中央任國務院副總理）替黃菊解釋，說女兒已成年，又在國外，她要嫁誰，父母無可奈何，何況黃忙於公事，無暇去管女兒的婚事，怪不得他，才沒有鬧得很大。也可以見得，人稱江澤民思想開明，甚至是親美派，都是一孔之見。這場的震盪，是1995年6月中，余老師到舊金山看望女兒後，回上海前來洛城在我家住了三天時告訴我們的。
1995年2月4日小平和方以偉在舊金山結婚。黃菊在1月份已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他當然不可能來參加，就連他太太也因訂婚時的震蕩，不能前來。我仍以主婚人代表身份，穿了禮服，妻也打扮得十分華貴來參加。婚禮下午四點在一座教堂舉行，新郎先登上主壇，接著新娘由伴郎伴娘，方母，以及我以女方主婚人代表身份，陪同送上主壇。由牧師主持婚禮，宣佈這對新人為丈夫和妻子。因為訂婚時走漏消息，鬧得家諭戶曉，所以結婚時方家要講派頭，黃氏也就只好聽之任之了。婚禮有六百多人參加，舊金山市長也到場。婚禮後在銀行公會禮堂設宴自助餐，方以偉的大弟代表男方講話，我代表女方講話，然後放了黃菊夫婦的祝福錄音帶。跳舞、唱歌、切蛋糕，宴會至半夜圓滿結束。
1993年6月小平畢業後進安德遜洛杉磯分公司工作，結婚後兩個月，工作調到舊金山安德遜公司。她反對丈夫從政，說我爸爸從政，沒有家庭。為顧全妻子意願，方以偉辭了市政府公職，主持家屬的印刷公司，兩人生活安定。
對於這門婚事，外面有很多傳言，有說方家是國民黨高官，婚事是江澤民策劃國共合作的政治婚姻；也有說方家原先很窮，靠黃菊關係發了財；甚至有說黃菊貪污了很多錢財都由方家轉移到美國，以我所知，這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
國內有很多關於黃菊夫婦的流言蜚語，我和黃菊雖有一些私交，但畢竟算不上知己。副市長李肇基卸任赴美前，我請他吃飯，席間他對我說：「這幾年，黃菊變了，變得我不認識了。」這話我只能聼過算數，因爲李肇基落選心中有怨氣。也有人問過我黃夫婦是否有「經濟問題」，我只能說一無所知。我得到他唯一的「好處」，是我退休後他指示上海國際公司總經理沈被章（原外經委主任），聘請我擔任「顧問」兩年，每月支取兩千美元薪金，對我移居美國之初的生活，不無補益。在我印象中，黃菊、余慧文性格內向謹慎，在社會上「風頭」很足的是余慧文的小妹余淑文。若黃菊、余慧文後來確實長袖善舞，東成西就，只能說制度比人強，形勢比人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筆者夫婦與黃菊遺孀余慧文在上海黃家 (黃菊已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