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根本不存在》(日文:悪は存在しない)還是邪惡到處在?
導演濱口竜介的《邪惡根本不存在》出現的英文片名,用了四方格的字模,先打出左上與右下兩格:EVIL和EXIT,是肯定句; 然後右上與左下:DOES跟NOT,所以它實在是否定句 - EVIL DOES NOT EXIT。直接的「暗示」由頭至尾。它在2023年的威尼斯影展很得青睞,贏了評審團銀獅獎。
談生化科技污染人類的美國電影都直接痛訴:《永不妥協》(Erin Brockovich,2000)改編自真人實事。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演女主角艾琳(Erin Brockovich),在欣克利地下水污染(Hinkley groundwater contamination)事件中,幫助受害人,戰勝禍首「太平洋瓦斯與電力公司」(PG&E);《黑水風暴》(Dark Waters,2019)箭指杜邦公司(DuPont )污染西維吉尼亞州的帕克斯伯格(Parkersburg,West Virginia)。馬克·盧法洛(Mark Ruffalo)大放異彩,出任主角勞勃·比洛特(Rob Bilott)。經過揭發,作孽公司都被懲處。風格不同的日本片-《邪惡根本不存在》,委婉用寓言舒展,即使防患未然,偽善的表面卻「邪惡根本不存在」。
偽善顯示邪惡存在
片中選的明星樸實無華,抒發如現身說法。外景戲採仰角照樹林,林子並非古木參天,葳蕤的樹幹似乎雙手可環抱。其中有松、槭、山毛櫸以及帶刺的野櫻桃;但是森林深,也容易走失在裡頭。山泉湍急,自山頂流下清澈見底。男主角拓海(大三賀仁飾)用長杓汲水,灌進兩加侖的塑膠桶子裡。水桶擺滿溪邊。這是他的日常工作:天天運水到小飯館,讓廚師烹調最鮮美的烏冬麵。
白雪還沒全融。山頂的主人是鹿族,牠們的腳印刻在碎冰之間。山徑半途自生一個圓洞,鹿群喜歡在此處飲水。但是有個景象挺煞風景:路跡留著一隻乳鹿的殘骸,牠是被城市人的獵槍打死的,骨骼還剩下頭顱跟上半身。拓海的小女兒花(西川亮飾)常常因為老爸忘了來學校接她回家,就踽踽獨行在山野裡。她與旁人一樣,繞過鹿屍走。偶爾她透過枝葉空隙,偷看鹿群的行蹤。一對母子鹿偶爾在林裡歇息。
外力開始入侵與世無爭之地:一家經紀公司爭取政府補助,要在這個長野縣,名叫水引村的地方,開發豪華度假露營地。一名東京的富商派了兩位職員:男子叫高橋(小坂龍二飾),女子叫真純(澀谷彩香飾),向村民發表說明會。兩人都謙虛有禮,不表高姿態,告知鎮民營地將會帶來繁榮,他們也展示了營區的藍圖。
自然與現代化的抉擇
可是住戶坐不住了,他們提出疑問:規劃顯然不完備,山泉絕對會被污染;城裡的年輕人已經夜裡來放火箭,引起火災;人帶菌,會傳染給動物;鹿一跳三尺,欄杆要築多高,才能隔離人畜?之後如何安置鹿?鎮長亦不樂見現代化;有個年輕男子,激動地差點兒揮拳。明知為了利益,開發商不會讓步。兩職員被打臉,只好行禮如儀,答應安排下回再議。
下一步劇情,就是高橋與真純的對話,兩城市人從開發案,談及自己的人生:男的以前從事娛樂界,如今有心作露營管理員;女的過去作長照,她曉得計劃有漏洞,但為了飯碗,非得服從不可。兩個人都真的不存「惡意」。他們很聰明,覺得拓海是可以擊破的對象。
接著進行軟性的說服工作。故事潛底,隱著一條暗流:本來兩代表到達當天,花就病了。古早之前人類與大自然打交道,總會舉行犧牲的祭典。小女孩花純真無辜,彷彿成了祭品。爸爸再次忘記來接她。暮色蒼茫中她沒回家。廣播出動全體鎮民施救。劇終出現一隻被槍殺的小鹿,和守候的母鹿。鹿本不傷人,然護子之情,也會發出獸性。恍惚中好像高橋出於本能,要出手救花;拓海為阻止母鹿傷及女兒,就勒住高橋的咽喉。三敗俱傷是最後的場面。
濱口竜介幾次暗示拓海本身的問題:他不是個盡職的單親父親,這個留著八字鬍的鄉土人,往往疏忽女兒,遺忘她放學的時間。再就是拓海煙癮重,開車時,拿起煙即抽,那天真純在車上,拓海問也不問,連窗戶也不打開。拓海不接受水土污染,難道菸草不屬於老生常談的禍源?
拓海劈斧砍樹,卻像精確的劊子手:無葉的樹幹,被他放在如魯班巧作的絞架上,架子平分四截,拓海乾脆利落,段木類似落下斷頭台,給砍成五等分。然後每節圓周年輪被砍成半圓,再各個切塊。而片頭那些生機盎然的林木,片尾都枯萎頹唐了。
世界周刊6//23/24 P.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