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兴奋了一天,刚刚睡下不久,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Hello?”他把脑袋缩进被子里,怕讲电话的声音吵醒家人。
“你好,我是Mike-薛,是立总公司的律师。”
谷雨听见“律师”两个字,清醒了不少。
“你好,薛律师,这么晚,有什么事吗?”谷雨客气地问。
“立总的女儿立夏你认识,对吧?”Mike的语气听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怨气。谷雨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只是觉得他那种居高临下的质问让人不舒服。
“请你等一下,我出去接电话。”谷雨爬起来胡乱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夹克衫,就悄悄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从后面楼梯下到院子里。“是的,我认识立夏。”
“你们很熟吗?”Mike接着抛出来第二个问题。
十月底的夜里,刚刚开始有一点寒意,不过谷雨却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都鼓了起来,他没有理会Mike的问题,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很熟吗?最后一次和立夏联系是什么时候?”
谷雨直接忽略了Mike态度里的倨傲,再次反问:“立夏到底怎么啦?”
“她失踪了。”
“什么?在中国失踪了?还是回到美国以后?”谷雨快速计算了一下时间,他和立夏失去联系有四五天了,所以,这两种可能性都有。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这对于寻找立夏至关重要。你们除了五天前在Skype上的聊天之外,还有没有最近的联络?”Mike显然失去了耐心,又加了一句:“你知情不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谷雨眨眨眼睛,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是目前的重点是立夏,所以他照实回答:“没有其他联系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Skype上聊天?还知道时间?你偷看了立夏的账户内容?”
“这不是重点。立夏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有离家出走的计划?”
“立夏十九岁了,成年了。她的失踪如果是故意而为,一定有她的理由。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意外?你们知道她大致在哪里,对吧?”谷雨飞快地问:“她到底在中国还是美国?”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请你仔细回想一下,立夏和你的谈话里有什么暗示?”
“对不起,没有立案之前,这些都是隐私。况且,你没有审问我的权力。”谷雨忍不住顶了一句,但是马上明白,大家都是担心,于是说:“我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会联系你的。”
“那样最好,谢谢!”Mike挂断了电话。
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谷雨才渐渐松开刚才紧紧攥着手机的手。周遭一片黑暗清冷,谷雨却浑身燥热起来。
立夏这是怎么了?但愿她只不过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而不是出了意外。可是,立夏是那么甜美的一个人,不会做事情如此毅然决然。而且,为啥连自己的信息也不回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怕别人据此找到线索,而顺藤摸瓜地找到她。
她干嘛要躲家里人?要是那样的话,估计她不会回美国的。在天津?
对于初识立夏不久的谷雨来讲,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点点小迷雾。在谷雨眼里,那也是她魅力的一部分。因为她的迷惘,才有了谷雨心里说不出的对她的怜惜。
对了,立夏最大的问题和困扰,就是香港火灾。那么,她会不会自己跑去香港了呢?一定是在天津受到了什么刺激了。天,她不会又失忆了吧?连自己这个朋友也忘了?
谷雨的心里打起鼓来,忐忑难安。举起头,看着高悬的明月,他周身的无力感让他十分沮丧。立夏肯定有麻烦,但是自己却帮不了她。而她在危机之中,也没有把自己看成可信赖可依靠的人。
或许,她就是出于小心?谷雨决定主动联系立夏。他先是拨打立夏的手机----关机了。然后他跑上楼,打开电脑,登陆Skype。想到立夏也许为了掩盖行踪而不会登陆,谷雨沮丧至极。
也许,可以问问阿强?看看有什么办法在香港寻人。
谷雨抓起电话卡,再次悄悄跑到院子里打电话。
“喂?”阿强的声音带着一点发福之后的慵懒劲儿。
“阿强,是我啊。”
“噢,乜事?”
“我有个......朋友,在香港呢,嗯,走失了。如何寻人比较高效率?”谷雨立刻切入主题。
“走失了?多大?细路仔?”
“唔係。十九岁。就是那个我当年在火灾中救下来的女孩。她没了音讯四日了。我分析下来,应该是去了香港。”谷雨只是陈述了事实,却莫名紧张起来。
“立夏?Summer Lee?”
“你都知道了?你如何知道?她家人开始寻人了,对吧?他们确定立夏在香港?有入境记录,是不是?”谷雨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是,寻人广告做得很大,奖金也高额。雨仔,我劝你不要管这件事了。人家的家事啊。女仔都十九岁了,成年人,估计问题不大。也许就是和妈妈吵架跑走呢。”阿强的话在谷雨耳朵里听起来有一种劝阻感。
“阿强,立夏有没有信用卡记录?酒店开房记录?”谷雨急切地问。
“冇。你才警校毕业,就想着当侦探了。呵呵。”阿强笑起来。
谷雨皱起来眉头: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立夏应该是用尽方法,不让她家人找到。所以她才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可是,会不会出了别的事情啊?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
“阿强,有消息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谷雨求他道。
“你纵惦记着追求人家?”阿强笑了起来。
“唉,唔係啦。就是朋友。我是真的担心。”
阿强沉默片刻,说:“她妈妈看起来很有背景喔。认识的人,托的关系都很强大。你啊,别做梦了。算了,不要管这件事吧。听我一句。好了,我返工,挂了!”
谷雨垂头丧气走上楼,钻进被子里,心里焦灼难耐。他真的担心立夏,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感觉。“立夏,你还好吗?求你,给我一点暗示吧!”
立夏和沈无寒顶着外套,在大雨里奔跑,来到一个小学校旁边的社区活动中心。沈无寒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两人进入潮湿阴暗的室内。
沈无寒顶着风,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开了灯。
环顾四周,立夏发现这个活动中心还是挺大的,里面有一个乒乓球台,一个台球桌,还有类似酒吧台和一个小窗口,估计后面是厨房,墙角里有另一扇小门,沈无寒正在拿钥匙开锁。
他回头满脸兴奋地对立夏说:“来啊!”
立夏跟了过去,探头发现里面是一间音乐室,有电子琴键盘、两把吉他、一架钢琴和一套电子爵士鼓。还有好多音响设备,乱七八糟的。不过,立夏没有注意那么多,眼光一下子就被电子鼓吸引了过去。
她放下背包,摘掉起了雾气的眼镜挂在胸前,径直地走到了爵士鼓后面,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军鼓、嗵鼓、踩镲片、炸音镲、叮叮镲......在她的指尖之下猛然传递出它们各自特有的音色直达她的大脑深处。
“怎么样?Roland,好东西呢。我兄弟移民了,低价卖给了我。”沈无寒走过来两眼放光地问。
立夏微笑着点点头:“好东西。我记起来了,我的是雅马哈,入门鼓特别好。我父亲送的。”
“你老豆喜欢?女生打鼓的不多啊,不过,都很飒!一般当老豆的都喜欢女仔拉小提琴啊,弹钢琴啊之类的。”沈无寒在旁边一个高高的吧椅上坐下来,一条腿撑在横档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立夏。
立夏浑身差不多都湿了,头发还在滴水,脸上的妆也花了,可她浑然不知,拿起鼓槌,眼神空洞飘渺又带着浓浓的哀伤。沈无寒看呆了。
听见沈无寒的问话,立夏回过神来,说:“我父亲年轻时打鼓的。我母亲......仿佛不会乐器......”
立夏心里一惊:那些半夜看见小姨弹电子钢琴的画面让她无比惊悚-----为何那时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忽然会弹琴的人,不是自己的妈妈呢?
还有,她说对猫狗不过敏了;她说自己身体一直不好;她不记得父亲喜欢的泡菜番茄炒蛋......两行热泪滚落立夏的面颊,她低下了头,手里紧紧地握住鼓槌。
沈无寒的目光里带上了怜惜和疑惑,转而焦虑起来。他满脸担心地问:“要.......不要试一下?”
立夏看了他一眼,快速擦了把脸,然后娴熟地打开电子鼓开关,把鼓槌分握在两手中,先是踩了几下底鼓踏板,然后交叉双手,点击军鼓和闭镲,很快,她找到了八分音符的节奏。那一声声击打,震动着立夏的神经。一时间,时光倒转,整个房间仿佛铺陈着往昔温暖的阳光。父亲站在不远处,他逆着光的身影带着说不出的柔和,脸上一定是赞许和骄傲。
闭上眼睛,泪珠滚落,立夏随着击打,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开始打鼓的时候练习的一首歌曲:Yellow---他们一家三口都喜欢。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
往昔如同发黄的照片,带着金灿灿的暖意,诉说着留不住时光留不住人的失落,将立夏紧紧拥抱。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And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
Look how they shine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that you do
......
立夏眼前的画面里,母亲从一旁走了进来,加入了沐浴在阳光下的父亲。他们交臂相拥,他们相视而笑,他们共同倾注充满欣赏和疼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如何,能让这一刻永恒?
可是,他们的影像在风里消散了,化为金色的碎羽,被吸入无尽的长空。周遭的黑暗逐渐占了上风,占领了立夏的身心,让她寒冷彻骨。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这句歌词让立夏心中又燃起来愤怒-----父母的骨灰呢?小姨带自己在美国看到的父亲的墓地,是真的吗?母亲应该是与父亲合葬的吧?在香港吗?一定要找到它!
看着立夏两眼发直,七情上面,沈无寒有点害怕了。他从吧椅上跳下来,走过去轻声问:“Lily?你还好吧?”
立夏抽泣两下,点点头,说:“还好。我......想到我去世的父母了。”
“啊?你是孤儿啊?”沈无寒惊讶地问。
立夏还没来得及把“孤儿”这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乍一听沈无寒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住了。可不是吗?父母双亡,自己就是孤儿了。她咬住下嘴唇,点了点头。
“喔,对不住。”沈无寒手足无措,说:“别难过了。你......你打鼓很帅啊。不如咱们合奏一曲?”
立夏抬头看着沈无寒善良的眼神,点了点头道:“好啊。可我一时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水平,会什么曲子。”
“没事啊,跟着节奏就好。你说说看,来个什么风格的?”
“嗯......”立夏拼命想,说:“记得父亲和我喜欢一个有点重金属的,英文歌,叫It's My Life。”
“噢,我们以前主唱表演过的。我先再听一遍哈。”沈无寒说着就掏出来手提电脑,上网查看,很快找到了那首歌。他拿起一把电吉他,一边听一边跟着旋律弹奏起来。
看着他长发抖动,浑身投入的样子,立夏忽然好羡慕。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好幸运,能碰见沈无寒,他是开启自己记忆的一把钥匙。
沈无寒停下来,看见立夏眼里的温柔,心都要化了。他点头示意,指令道:“One, two, three, four......”
电吉他先开始,立夏的鼓点立刻跟进。第一段,两个人只是互相照顾着演奏,到了第二段,觉得顺当很多,第三段,各人投入其中,如鱼得水。
沈无寒偷看立夏,她此刻完全放开了,身体跟着节奏起伏,眼睛里燃起投入其中的热情和愉悦。沈无寒最喜欢看她左手击鼓后的轻微掣肘动作,配合节奏仿佛起舞一般。
两人正投入其中的时候,忽然停电了。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雷电交加,立夏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嗨,又停电!”沈无寒抱怨了一句,摸索着打开柜子,拿出蜡烛点上。“香港经济不好啊,这两年总停电。股票也一跌千丈。唉......”
没等立夏反应过来,就听见沈无寒腰间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慌忙按了几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闹钟哈。五点钟,我必须返屋企。我爸妈在新加坡,家姐看著我......”
沈无寒低头抓了抓脑袋,说:“家姐学霸,管起我来也很霸道。”
“噢,那你快点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立夏说着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眼神中带上了担忧。
“你住哪里啊?”沈无寒问,一边开始快手收拾东西。
“九龙。”
“喔,那早点回去吧。”他看了一眼立夏,从地上拎起来外套,给她披在肩上。“你穿着,打风了,很冻的。”
“你呢?”
“我跑几步就到了。”沈无寒问:“给我个电话号码?约你去表演?”
立夏摇摇头:“我,没手机的。”
“呃?这个样子啊......”沈无寒快速写了张纸条塞进外套口袋里,眼神不舍地说:“记得联系我。”
立夏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出门,趁雨不大,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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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最喜欢的版本,但是这个版本里面架子鼓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