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读边聊《翻身》记（十）

1946年夏，国共谈判破裂，内战爆发。蒋介石自持拥有三百万美械装备的正规军，而且有美军军舰和飞机的支援，以为三个月消灭共军手拿把掐。在六个月的停战谈判期间，美国用军舰和飞机为国军向各战略要地输送了大量兵力和战争物资。而这一切都是以抗战时期的“租借法案”名义进行的，好像是为了完成“”租借法案“的任务。可在抗日胜利后到内战爆发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美国向国军运送的武器装备比抗战八年的总和还要多。也因此，美国国务院对国民党军战胜共产党也是信心满满。

韩丁在书中引用了1949年的美国发表的《美国与中国的关系》的国务院白皮书内容，书中在对战争前期的描述透露出美国对国军胜利的乐观情绪:“在马歇尔将军使华期间，政府军大大地强化了他的军事控制。在1946年中期，政府军计有三百万人，被约为一百万多一点的共军所对抗，而且，国军获得长足的胜利，肃清了大部分陕西、甘肃、晋北、热河和几乎全部江苏的地区。政府军占领了张家口、大同、承德，平且控制了平绥铁路。在山东，国军获得巨大进展。肃清了沿津浦铁路天津到浦口）的大部分地区。共军在这一时期的胜利，只限于向河南与湖北的微小推进和渗入满洲政府军阵地周围地区。在一九四六年年底，政府军的优势在大部分地区是无可匹敌的。”

在蒋介石全面进攻解放区的危险局势下，张庄农民的反应很复杂。一些人感到害怕，担心共产党会失败，还乡团会打回来找他们秋后算账，于是后悔参加了早先的斗争，但大多数分到了土地的农民是坚决拥护共产党的，他们懂得胜利果实必须靠自己来保卫，否则国民党胜利了他们绝没有好果子吃。正是在这个时期，中共中央发布了“五四指示”。“五四指示”是在内战高潮时才传到潞城县，而此时国民党军已经深入到离县城不到150里的地方，战争的紧张气氛支配了县委的的一切。

“五四指示”本身算是比较温和的土改方针，但这在战争期间这个温和的方针往往会被激烈和过火的斗争代替。“五四指示”原本规定中农的利益不可侵犯，并鼓励中农积极参与一切决议的制定，可潞城县委却用“三透、四有、五不留“政策将“五四指示”引向过火和极端。所谓的三透就是揭发透、斗争透、翻身透；四有则是无地和少地的农民要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有房住；五不留就是不留一个贫农，不留一个落后分子，不留一个问题，不留一点封建思想，不留一个地主。这个“三透、四有、五不留“政策表面看没什么问题，立场完全站在了贫苦农民一边，可因为要求过于绝对，就在实际斗争中产生诸多过火行为和扩大打击面的情况，甚至出现十分残暴的行为。

这个政策存在一个重大前提性错误，即做了两个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假设：其一是假设了潞城县仍然存在严重的封建剥削；其二是一大部分农民仍然没有翻身。

而实际情况是，张庄的地主不是被杀就是已经逃亡，封建剥削根本不存在了。张庄的农民已经把地主富农的公开财产全部分光了，实际上已经翻了身。可在潞城县委这个绝对化的政策鼓动下，张庄和潞城其他地区一样，开始了二次抄家和斗争。

因为找不到地主了，这二次斗争的目标就从地主身上转移到了他们的家人身上。地主的妻子儿女被拉到群众大会上审问和批斗，民兵们利用地主家庭内部的分歧，通过严刑逼供，让他们互相揭发，挖出地主家人藏匿的最后一点银元和值钱的东西。搜刮完地主家之后，民兵们开始把斗争矛头对准那些所谓的“封建尾巴”。所谓的“封建尾巴”就是往上查三代，如果是地主也算要被清算。

张庄的王化南和王少南是两兄弟，俩人从地主父亲那继承了三十六亩地，两兄弟一直没有分家，与老娘合作一个院子，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他们的一个妹妹嫁给邻村北舍的一个地主。斗争开始后，有一天这个妹妹带着两千银元回来，让老母亲替她藏起来。王少南就和母亲瞒着弟弟王化南夫妇把银元埋在了后院。除了他们俩人，张庄没人知道这笔钱。可没想到，他妹妹没抗住北舍佃户的威逼，招了。于是，北舍老乡出动一大半来到张庄王家把钱挖走了。找到了这笔巨款后，北舍人嘚瑟了，专门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戏，大吃大喝了三天。

这可把张庄人气坏了。在张庄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多钱，还被外村人给挖走了。那说不定王少南家还有钱藏着呢。于是，张庄民兵就把王少南抓起来毒打，逼问他藏钱的地方。可确实没有钱了，怎么打王少南也说不出藏钱的地方。民兵们又把王少南和王化南的媳妇抓起来拷问、毒打（王化南在外面拉粮食，没在家），可她们也招不出藏钱的地方，白白挨了顿毒打。王少南和王化南的媳妇双双因伤势过重死去了。等王化南回来时，张庄农民的怒火已经平息，留了王化南一条命，但把他家的所有财产全部没收，逼着王化南不得不外出扛活来养活自己老娘、嫂子和侄子。这一家人真是惨啊！

土改的残酷带来的是地主阶级的刻骨仇恨和拼死反抗。那些被剥夺了财产被打死亲人的地主家属对共产党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连很多参加革命的地主子女也会因此对革命产生动摇和怀疑。小时候看过话剧《槐树庄》，记得里面就有一个参加革命的地主儿子，因为自己的父亲被枪毙而叛变了。其实我是能理解这些仇恨革命和共产党的人，因为他们在革命中被剥夺了一切。

张庄和潞城县的情况也差不多，随着国军对解放区的围剿和解放军的战略性撤退，潞城地区的翻身农民也恐慌起来，而地主阶级则暗自兴高采烈，等着变天。张庄也确实有地主武装暗中活动，于是张庄的民兵加紧了巡逻和对地主家庭的巡查。很多对围剿没有经验的翻身农民不知道这种围剿对共产党来说已是常态，所以个别的就惊慌失措，偷偷把分到收的财产又送了回去，还有的偷偷地给地主家交租子。更有甚者，一个村主席的老婆竟跑到从前的东家免费当佣人，为的是地主复辟后能保护他们一家。

面对这种士气低落的状况，共产党采取了应对措施。即把坚壁清野运动扩大为“检查翻身运动”。可这种防御性措施很快就被村干部和积极分子们搞成了第三次清算运动。口号变成了“不打落水狗，跑出来咬了手”。因此，所有被斗户尚存的家庭成员又被拉上了群众大会，将地主家里的最后一点浮财都挖了出来。尽管如此，很多贫农积极分子依然对土改感到失望，他们觉得自己还没有翻身，可毕竟张庄的经济就是这个水平，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地主富农的全部财产分完后也不能让贫农一下子变成中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