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雄(一九四一年—)
一九七五年党外郭雨新在宜兰竞选省议员失利,林义雄作为郭的律师,为郭打官司控告国民党籍当选议员贿选。党国体系下,与党国打官司只能出出气,输赢没有丝毫悬念。官司输了,林气不过,决定从政讨公道,他在一九七七年在宜兰以无党籍的身份竞选省议员。借着一九七七年党外在全台湾的气势与宜兰人为郭雨新讨公道的心愿,林出人意料地高票当选。
在省议会中,林多次犀利质询政府官员。除了要求当时的台湾省政府主席林洋港“事人如天”,应“将人民当主人来服侍”,随时要对人民保持尊敬、感恩、想要报答的心情以外,林还要求政府应该平等对待闽南语的使用,他也强调政府应当公开且公平地举办选举活动,首先婉谢官员、厂商和民众赠送的礼物或者提出的会面要求等。
林是《美丽岛》杂志社五人小组的核心成员。一九七九年底,因为美丽岛事件,林被捕。在林被关押候审的一九八0年二月二十八日,二二八事件三十三周年的当天,发生了震惊台湾的林宅血案。
被害的老幼妇孺是最无助的弱势。凶杀发生在大众关注之下,发生在林宅,而林宅一直被特务们监视着。
凶杀引起了社会对林及其他美丽岛被起诉人的同情,对司法“公平正义”的怀疑。
自己被抓被关,家几乎被灭门,林的痛苦与绝望难以想象,他在入狱后连续二十一天没有吃饭,在亲友的苦苦劝告下才重新进食。
蒋经国在当天便同意让林交保出狱料理丧事。林回监后,被判刑十二年。林服刑四年后于一九八四年获假释,一九八五年去美国哈佛大学深造。林出国后保持低调,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只与极少数的好友或者乡亲在住家会面应酬,而不与政治人物接触。
一九八六年,林加入了民主进步党。
一九八九年回台时,林献上了自己的两部著作:《台湾共和国基本法草案》和《心的锤炼—浅谈非武力抗争》。以下是记者和作家司马文武所写“林义雄归来”的片段:
“这一次他带著《台湾共和国基本法草案》回来,所到之处,都是令人热泪盈眶的场面。虽然高检处正在研究这个基本法草案的法律责任问题,但是他却毫无恐惧。他似乎变成台湾命运的苦主,像哲学家、像传教士、像观音菩萨,到处抚慰受伤的心灵,宣扬爱和公义,他超越党派政治,到处被爱戴和崇拜。许多人看到他的灰白头发和布满风霜的脸孔,都受到莫名的感动。
如果单纯从他的律师和省议院资历来看,一定无法了解他所凝聚的精神感召力从何而来。其中的关键在于发生在一九八0年二月二十八日的悲剧,因为林家血案,那三条生命蕴含了台湾人的苦难,在军事监牢中的林义雄,不仅遭逢痛苦与毁灭,他的灵魂也清醒地被折磨着,台湾民间被这一人间悲剧所震慑,把林义雄当作为台湾人背负十字架的‘义人’,人人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他变成台湾人苦难与救赎的象征,他的道德感召力变成台湾社会的‘迷思’。”
林与其他民进党人士曾发起三百小时的绝食以支持当时在北京的学生民主运动。
一九九0年五月二十日,第八任中华民国总统李登辉与副总统李元簇宣誓就职,同一天李登辉发布特赦令宣告美丽岛众人罪刑无效。
一九九二年三月,林、黄信介、施明德与许信良等人带领民进党开始推动中华民国总统直选。
一九九四年七月,立法院通过兴建位于新北市贡寮区的龙门核能发电厂(核四)的预算,为此林在七月十二日开始绝食,呼吁反核团体推动“核四公投、十万签名”。因为在绝食的六天后就获得了十二万人签名支持核四应由公民投票决定,林宣布停止绝食。
九月,林等人联合宗教、环保以及社会运动团体创立了核四公投促进会并担任召集人。核四公投促进会主张“用公民投票决定应否兴建核四,来唤醒台湾人民的主人意识,培养台湾人民行使主人权利的能力”。
一九九四年,林开始积极参予民进党的党内事务。
一九九五年四月,林参加民进党为一九九六年总统选举所进行的党内初选,发表了参选声明“执政,是民进党的责任”和《希望有一天─充满喜乐的台湾》一书。他认为当前民众最大的问题在于国家认同。除了林以外,民进党参选的还有彭明敏、许信良和台北县县长尤清。在第一轮党员初选中,林仅名列第三。林在他当时的日记上写道:“政治可以很粗俗,很肮脏;政治也可以很高尚,很洁净。政治人物可以做秀、浮夸、争权夺利;政治人物也可以诚恳、踏实、牺牲奉献。”
同年十二月,林在立法委员选举中担任民进党选战指挥中心总指挥。次年,林受聘任民进党首席顾问。
一九九七年六月,林指控民进党主席许信良违背建党时的民主精神,提出“热爱民进党、罢免许主席”,从宜兰县开始进行罢免许信良的一系列巡回座谈,并且与民进党党内的正义连线与福利国连线等派系串联。林反复强调政治人物接受人民监督的重要性。
一九九八年,当时的台北市市长陈水扁、即将卸任的民进党主席许信良和民进党重要人物彭明敏三者之间出现恶性竞争,民进党党内亟需一个德高望重的中立人士担任下一任主席,于是在四月,林当选了第八任民进党主席。
一九九九年三月,行政院原子能委员会核发核四建设执照以后,民进党中央党部发表了“谴责原能会核发核四建照”声明,动员全党成员参加三二八反核大游行。
五月,民进党召开第八届第二次全国党员代表大会,林努力推动“台湾前途决议文”并获全会通过,从此民进党有条件地承认了中华民国的宪政体制。林过去曾撰写过《台湾共和国宪法》,因此没有人怀疑林的台独立场有所改变,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促进他所力挺的陈水扁参选总统的选情。
二000年三月十八日,在台湾社会寻求改革的氛围下,民进党总统候选人陈水扁和副总统候选人吕秀莲以四百九十七万票击败分裂的国民党阵营,民进党在成立十三年后成功实现中华民国历史上首次和平政党轮替。考虑到蓝营支持者落败沮丧的情绪,林在当天召集辅选干部要求不得有不礼貌、对立或者幸灾乐祸的言行出现,之后更公开呼吁所有党员高度自制,不能卷入与国民党人的冲突。
之后民进党立法委员陈昭南提议废除台独党纲,但是在党内反对声音过大的情况下,陈水扁和林介入协调而使陈昭南撤销了最后提案。
二00一年一月,林表示自认任务已经完成,决定提前辞去民进党主席,只愿意继续担任民进党首席顾问一职。
核四兴建的问题很快引起林与陈水扁政府间的不同调。民进党一直坚持无核家园的理念,不过司法院大法官作出了司法解释,认为行政院有义务遵从立法院的决议而无迳行停止经立法院通过预算的重大项目的权限。陈水扁政府在国民党强大的压力下妥协,在二00一年二月宣布恢复兴建核四,甚至追加了预算。林无法接受妥协的想法,他对陈水扁说:“即使人民不支持,上帝也知道你做对了事情,没有必要妥协,没有必要出卖灵魂。”
二月二十一日,林召开记者会,表示“核四争议中,虽然自认为问心无愧,但是认为还是需要负起连带责任”,于是辞去了民进党首席顾问的职务。
早在二00一年立法委员选举的时候,朝野政党就先后把立法院席次减半作为一致的政见了。对此核四公投促进会在二00三年三月发起“诚信立国”行动,林多次拜会各政党主席。八月,立法院以二百比一的票数通过立法院席次减半修宪案。
二00三年三月,林等核四公投促进会成员在行政院静坐守夜,要求陈水扁政府实现非核家园的承诺,在二00四年总统选举前先举行核四公投。
二00四年三月,总统选举开票后,连战与宋楚瑜的泛蓝阵营的票数和陈水扁与吕秀莲的泛绿阵营的票数过于接近,在社会上引发极大的争议,对此林公开呼吁民进党和国民党的领导人不要继续激化族群冲突。同时他针对三一九枪击事件发表了祈祷文:“每当我们有纠纷冲突的时候,祈求您赐给我们智慧,激情过后,能以无比的爱和宽容的心,抛弃心中的不安、不满与怨恨,再一次温暖地拥抱不同理想的同胞”
由于多次对民进党的施政提出意见,林与陈水扁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也由于林的改革理念,使她与民进党高层逐渐远离。
二00五年五月,林在接受《中国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个大国,台湾是个小国,而且在中国大陆的旁边,因此大陆的各项政治、军事和经济运作都会影响到台湾。对此,他认为小国与大国互动最重要的是必须让大国相信“你的存在不会妨碍它的利益”,让大国能够相信小国的领导人和他们的说话是真诚可信的,这是良好互动的最基本前提。林说:“如果我们的政治领袖自作聪明,想要用一般国际政治经常有的尔虞我诈的外交手段,我相信,最后逃不出大国的掌心,等于是自寻死路。”
二00五年,民进党主席苏贞昌因为民进党在该年县市长暨县市议员选举中大败而请辞。在党内气氛低迷的情况下,许多人希望林能够再次担任党主席以重振士气。十二月,林召开了两场记者会并且发表“致民进党员同志公开信”与“致陈水扁总统公开信”,前者明确向全体党员表态不准备参选党主席,后者则针对政府改组问题向陈水扁提出建议。林在发表声明的同时也提到“自从二000年党主席任满后,我就计划适时退出本党,致力于文教事业。可是一方面由于难以割舍同志之情,另一方面本党主持新政府未见顺利,所以迟疑至今。”
二00六年一月,林发表公开信“永为民主国家主人-为退出民进党告同志书”,正式退出民进党,这使林成为继施明德和许信良后第三个退出民进党的前主席。
在这之后,林恢复了民间人士的身份,并且与民进党基本断绝了关系。
在施明德发动百万人民倒扁运动时,林表示不会参与。
二00六年九月,林在接受日本《产经新闻》访问时表示,二000年时被人民高度期待的民进党已经令人民失望,但是“今后走正确的方向仍然有机会挽回劣势”。林表示国民党独裁统治下的台湾出现民主化和人权这两股潮流,民进党有相当的贡献并且受到社会的支持,不过在转化为执政党后,没有让民众感到实现了理想。
二00八年,林出面劝蔡英文参选民进党主席。
二0一四年四月十五日,林宣布将以无限期绝食的方式呼吁马英九政府停止兴建核四。他说:“核四争议不单是要不要电的问题,更是要不要命的选择。”行政院院长江宜桦表示林是受人敬重的政治前辈,期待林的家人和朋友能劝告他不要用自残的方式来强使别人采取特定的决策。
四月二十二日,林开始在台湾基督教会义光教会绝食,当天江宜桦前往义光教会探视林,并在留言本上留言。第二天马英九前往探视但双方未见面。马留下了问候卡,请义光教会代为转交。马在卡片上表示:“恳请您保重身体,我愿代表政府对您承诺,核四经国内外专家严格安检完成后,交由全民公投来决定它的未来。”
为了响应林反对核四的绝食行动,废核团体与公民社团接连占领了台北忠孝西路和凯达格兰大道,部分国民党成员也发表声援意见。在各方舆论的压力之下,马英九政府在四月二十七日做出“核四一号机不施工(原文如此。疑为不运行之意),只安检,安检后封存;核四二号机全部停工”和“行政院承诺尽速召开全国能源会议,以确保未来供电无虞”两项决定。四月三十日,林发表公开信,表示由于“核四既已决定停工,只要不再复工,那么‘停建核四’已不是议题”,宣布停止绝食。
二0一四年三月,发生太阳花学运,林在三月二十九日前往立法院院外静坐,对学生的抗争表示支持。
如同苦行僧般顶着斗笠、身穿印有“核四公投”字样T恤衫的模样,成为林投入社会运动后最为人熟知的形象。由于林朴实的风格以及爱与非暴力的抗争模式,随时对政府的所作所为保持警戒而不参与权力运作,他在政坛上树立了鲜明的政治诚信的道德楷模,赢得了“圣人”和“完人”等称号。
一生以建立民主制度为追求目标的林,是台湾民主发展史上付出最大代价的代表人物。
许信良(一九四一年—)
许信良出身于桃园一个地主家庭,上小学时就把人生目标定在当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上。许上的是政治大学政治系,入学半年就加入了国民党,他因出色的学业成绩与可靠的政治立场而获得校方与国民党的重点栽培,被视为未来的行政管理人材。
许大学毕业后于一九六七年拿到著名的中山奖学金,去英国爱丁堡(Edinburgh)大学两年学习哲学。一九六0年代,欧洲汹涌澎湃的左派学生运动与反越战的浪潮使许接触了许多过去从未有机会阅读的左派理论大师的著作,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政治观点。许回台后进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工作,他写的“台湾社会力分析”一文曾由蒋经国推荐给国民党干部阅读。一九七三年,许被推荐竞选桃园县省议员,结果顺利当选。
虽然是党国推荐的,但省议员是民选的,许进了省议会,开始不买党国的帐,提的问题往往比党外议员提的还要让官员们难堪。有一次省主席谢东闵到议会备询,被许一问三不知,许调侃谢东闵说:“大事情请教主席,主席说,我这么小小的省主席,哪有这么大的权力去决定?小事情请教主席,主席说,堂堂省主席,怎么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请问主席,哪些才是刚刚好适合主席做的事?”
许在省议会的四年任上,对省议员是该对选他的选民负责还是对提名他的党国负责有了纠结。许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自称人生哲学是“佛心儒事”,有了纠结就得探讨,于是他在一九七七年连续写了《风雨之声》和《当仁不让》两本书,对国民党的现状和议会的同僚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引来党内的挞伐,在议会里成了公敌。不过许早就不准备竞选连任议员了,他要去选桃园县县长。
桃园遍布国军基地,还有高密度的的眷村(随蒋介石赴台的国军家属的居住区),四十万选民中有九万眷村人,是公认的党国政治大本营,非党国候选人在桃园能赢的可能性极微。许竞选县长当然希望党国提名,但是在县长候选人提名的党内“评价”里,他名列第五,于是许决心脱党参选。
许的决定让党国愤怒,蒋经国派手下大将救国团的李焕、总政主任王升和中央党部大员丘创焕从台北来桃园统筹打许活动。党国打许,文宣先行。因许脱党参选,自然是党的“叛徒”,于是揭露许的“叛徒”嘴脸。党国领导下的桃园各眷村自治会发出声明痛斥许:“古今中外,每一个国家民族的叛徒都有他一套‘冠冕堂皇’的美丽谎言,甚至曲解的学术理论来做他叛逆的‘遮羞布’,以眩惑世人。像汪精卫、张治中、邵力子、李宗仁,他们都不正是这样吗?”许在做省议员的四年里,常在桃园县转,许多县民都认识他,忽然就成了汪精卫了,谁信?脱党就“叛”民族了,桃园选民不属于“民族”?
文宣把对手描成黑的,然后要把己方描成白的。党国吹嘘它提名的县长候选人欧宪瑜 “(年轻时)每月有些零花钱,差不多全拿去帮助别人了,……都不让他人知道,只有在记者问起时才不好意思笑笑说,是有那么回事儿。”欧原来在调查局做事,而调查局是专管监视民众抓“匪谍”的,名声狼藉。
文宣之外再用国家机器辅选。中小学校领导教导学生回家告诉家长批许挺欧;官营公司吩咐员工批许挺欧;工会、农会号召会员批许挺欧。
党国还说许是共产党,说中共从日本给许送来了五百万美金,因此选许就是选“共”。
在桃园这个表面上是党国铁打营盘的选区,在党国倾全力以泰山之势压顶,在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情况下,许看到了制胜之道。体制内出来的,许对党国政治机器的陈旧失修了如指掌。党国的腐败之下的选举运作也必然无效、无力、无果。民众对腐败的不满一定蓄积着思变和发泄的潜能。许要做的,就是把民众对腐败的愤恨调动出来。
一九七七年,许在桃园打了一场国民党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选战,就是把民众的“戾气”勾将出来,有效地把选民对党国的不满与选自己做县长结合在一起。许在中坜市搭建的竞选总部是空地上搭起的帐篷,开放的空间如同庙会,让选民随意浏览。简单而煽情的大字报,每日一新的竞选议题,加上许不时的竞选演讲,许总部成了选民的聚会和宣泄中心。据传当时许多出租车司机清晨出车,头一件事就是先到许总部看大字报,然后再上工,把许当天的新议题带给每一个搭载的乘客。
在竞选进行到最关键的冲刺阶段,许打出了挑起民众对党国腐败满腔怨恨的王牌—不能让国民党做票。党国选举会做票,在当时已是定见,尤其有了前两年宜兰县导致党外郭雨新落选的八万张废票的传说,选民原本就对党国做票疑虑重重,这时候,许总部贴出了一张大字报:
“国民党会做票,做票的都是坏蛋,抓住坏蛋谁都有权利开打,打死活该。”
几天后发生的中坜事件,许的这张大字报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反做票是一个极好的选举战术。首先,它让选民把神经绷紧,不少选民都成了许的义务监票员;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悲情催票牌,许的支持者在票赢少了肯定会被做掉的假设下,以义愤填膺的心情排除万难出来为许投票。
在这种气氛下,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十九日投票日,在桃园县中坜市发生了台湾自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以后最严重的暴力事件。在投票过程中,中坜国小的二一三投票所发生了主任监票员疑似介入选民圈票的争执。原本就高度怀疑党国做票的选民们愤怒了,一举包围了中坜警察分局,并砸了警车。民众火气越来越大,一会儿警察分局就真的起火了。
尽管发生了中坜事件,桃园的县长选举依然有效。许得了二十三万多票,欧宪瑜得了十四万多票,许当选为桃园县县长。
党国经此一役,刻骨铭心,辅选大将李焕被解职。党国带回的信息是民众不是一般地恨他们,真正民选一起,党国的政权可能轻而易举地垮掉,党国于是成了惊弓之鸟。中坜事件和许的压倒性胜利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两年后对美丽岛事件的强力镇压。
许当选之后认真地当了一年多县长。一九七九年二月,许去参加桥头示威游行,因没有事先请假而被弹劾县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