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47 搜查

神探David一大早就起来了，给自己煮了咖啡，烤了两片多谷物酸面包，在早餐桌前坐下。他拿着黄油刀，小心地切下一块黄油，仔细涂抹在面包片上。

他今年65岁，鳏居十年，生活简单规律，除了工作上的惊心动魄之外，一切都很平静。每周浇几次花，多久割一次草，都还遵守亡妻的规定。

看着涂抹得均匀完美的面包片，他放下黄油刀，咬了一口。每日差不多的早餐让他安心。工作中需要精力高度集中的事情太多了，日常生活越简单越好。这是他的优势，也可以说是年龄优势。小青年，比如那个聪明努力的Rain，生活里的杂音太多，干扰太多了，心智的平稳和头脑的精准都会受影响。可是，谁都年轻过啊。想到Rain和Summer两人的模样，David不由得笑了-----他们不能说是暧昧，而是互相探寻，这个阶段，真美好。

David对Doris的印象不好，但不觉得她有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是Mike。倒不是他露出了任何马脚，而是他太冷静了，半句废话没有。要知道，凭David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世界上99%的人都会说几句废话，尤其是在压力之下。Mike要么是那1%的稀有种类，要么是很有克制力，很有头脑，同时明白以静制动的家伙。

喝好咖啡，吃好早餐，David认真地洗好杯盘，换好衣服出门上班，到警局带上助手，直奔Mike家的街区。

Mike在中半岛机场附近的Millbrae买了连体别墅，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David一路上坡，看到了Mike提到的修车铺和中餐馆，这两个地点的取证已经完成，和Mike叙述的时间点分毫不差。在靠近Mike家街区的窄路上，看见了他说的总是和路人打招呼的老太太。David让助手停车，向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走了过去。

“早上好啊，小伙子！”老太太中气十足地问候David。

“噢，年轻的女士，早上好！”David对老太太笑笑：“你的帽子很漂亮！”

老太太显然十分受用，咧着嘴道谢。

David上前给老太太看警官证，老太太拿着研究了半天：“噢，照片上看起来更帅一点啊，头发多很多。”

助手在一旁憋着笑。David答道：“你应该当侦探。”

“那真的是我的梦想-----曾经的梦想。我喜欢看侦破剧，尼罗河惨案，阳光下的罪恶，东方列车谋杀案之类的。今天有何可以效劳之处啊？对了，我叫Barbara Walker。”

“Ms Walker，我想问问，圣诞节到元旦之间，你没出门吧？天天都会坐在这里晒太阳？”

“是哦，我跑不动啦，九十一岁咯。天天就在这儿晒太阳。有好心的人会过来打招呼，聊聊天。”

“你对山坡上那片连体别墅的住户熟悉吗？”David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来。

Barbara点点头：“熟悉啊。一共十六户。当然，他们未必认得我。我天天看他们进出的。”

David掏出来Mike的照片，问：“这个人你记得吗？”

“东方人。记得，他给我带春卷吃。”老太太非常肯定地说：“是个好孩子。不过，以前只是开车走过，或者很匆忙。最近好一点，脸上有笑容，而且会停下来和我说说话。”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开始的？”David的眼睛里兴奋的光芒一闪。

“冬天开始的吧？或许是夏天？应该是冬天，他祝我节日快乐。”老太太点点头，确认自己的记忆无误。

David也点点头，又问：“你们聊什么？”

“什么都聊啊。天气、食品、新闻......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中国人？”

“是的。那么你看看，认识这个人吗？”David给Barbara看Patrick的照片。

Barbara摇摇头：“不认识。和我说过话的帅哥我不会忘记的，可是这个不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个这么大年龄的人，穿着黑色夹克，带着红色棒球帽的？”David说。

Barbara又认真看了看，一拍大腿，说：“对了，看见过！”

Barbara说她看到了Mike描述的Patrick当日打扮相仿的一个年轻人，开着车，从她面前经过，还伸出手臂和她打招呼。

“你看清那人的模样吗？”David问。

“没有，带着帽子和墨镜。不过，我就可以感觉到他是个帅哥。”Barbara神秘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嗯，好好。”David收起照片，再做努力：“那么，刚才那个中国人给你带过几次春卷或者其他小礼物？”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侦探，出什么事了吗？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案子呢。死人啦？”Barbara压低嗓音，眨了眨睫毛膏浓厚的双眼。

“是的，死人了。所以啊，Ms Walker，你观察到的东西很重要。也许可以帮助破案呢。”David鼓励地看着她。

“真的？就像华生帮助福尔摩斯一样？”Barbara笑了，一秒钟后又神秘兮兮地问：“死在我们这条街上？”

“我可没那么说。你想想，那个中国人是从去年年底开始和你交往多起来的吗？”David契而不舍。

“嗯......我想想看。应该是喔。对了，那天，那天是快过新年了吧？对了，应是的，我重孙子来过，和我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的。他也喜欢那春卷。”Barbara笃定地说。

David大喜过望，问：“那天你们在这里坐了多久？”

“好久呢。难得冬天大太阳，我们从我午睡起来，一直坐到快天黑球赛开始的时候才进屋。那天他陪我坐得久，我给了他一百块钱。对了，那中国孩子来的时候，说他刚吃好晚餐，说餐馆送他两条春卷，问我是否喜欢，因为他不吃猪肉。”

“你的记忆力惊人啊。”David佯装惊喜，让Barbara得意起来。

“可不是嘛，我在家族里算是记性好的了。有争议的时候，通常是他们输。”

“我能要一个你重孙子的电话吗？”

“噢，这个我可不记得。我要去找找。”Barbara颤颤巍巍起身，David扶了她一把。

很快，David拿到了Barbara重孙子Will的电话。他们告辞之后，David在车里给Will打了电话，问：“据说你们碰见了一个中国人邻居，送给你们春卷吃？”

“是的，他很友善，住在坡上面。他自我介绍叫Mike。”

David心满意足挂了电话。“走，去拜访Mike的邻居！”他对助手说。

Mike邻居是一对华裔老夫妻，大概70多岁，对于警察上门问话，表现得极为震惊和紧张。问他们和隔壁屋主Mike的关系，两人异口同声说：“不熟悉。那人不太和邻居交往。”

“那么你们最后一次攀谈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David问。

“昨天啊，他问我家电动打气泵的型号，说上次用得很顺手，也想去买一个。”老先生说。

“上次？”

“对啊，应该是12月底吧。他的车被钉子扎了。他说备胎坏了，想打点气，开到山下就是修车铺，很近的，不想浪费拖车服务了。”

“记得是哪天吗？”

老先生想了半天，老太太插嘴说：“29号，看球赛那天。我记得他有朋友来看球赛的。他来借充电器，说朋友手机没电了，可是他家里的充电器型号不对。”

David看了一眼助手，后者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能把那天你们和Mike的互动再捋一下吗？按时间顺序？”David平静地问。

老先生点点头，说：“那天下午五点半多吧？Mike过来敲门，说朋友要借充电器。他给我指了指窗纱后面的人影。”

“对不起，打断你一下。当时你看见窗纱后面的人影？能看清多少？人在动吗？”David问。

老先生和老太太顿时紧张了：“那人后来......怎么啦？你们是怀疑......”

David抬手笑笑：“不不不，没有怀疑，就是希望搞清楚细节。”

“噢。我看不清具体容貌。只是沙发靠背后面的一个人影而已。他没有动。”

“窗户开着吗？你后来听见了什么没有？”

老先生点点头：“对了对了，我听见球赛的声音。挺大的。我当时还在想，Mike这人一直很安静，估计是这个朋友比较喜欢热闹吧。对了，他换台了，中间有其他频道的声音。”

David眼睛一亮，问：“你怎么知道的？能记得是什么台吗？”

“中文台，我记得那个乐透奖广告的歌。很快过去，又换了儿童台，我孙子喜欢的。”老先生很肯定，说得很快。

David满意地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嘛，Mike又敲门，说朋友走了。他打算出去吃饭，但是发现车胎扁了，要借气泵。”

“大概几点钟啊？”

老先生求助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笃定地说：“六点十五。我们家每天按时吃饭，那天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以前都很少讲话的人，一天求助两次，我印象很深。”

“车子是什么状态？”

“就是车胎扁了啊。他开去修车铺，但是他后来说他们准备关门了，而且过节人手少，要到第三天才能拿车。”老先生说。

“就是说要到12月31号才能拿车？”

“好像是的。”老先生眨眨眼睛，似乎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

David谢过夫妇二人，和助手开车回警局。他们总结了一下问话报告，和Mike的问话内容做了对比，基本吻合。

所有的人证指向同样的结论：Patrick六点左右离开Mike家还活着，Mike自己当天和第二天因为车子坏了，没有外出。

San Mateo前一段时间接获海边健行者爆料，说12月30日看见和Patrick穿着一样的年轻人在海边独坐，地点正是后来发现沙质悬崖坍塌处。不过，当时有雾，光线暗，目击者没有看清人脸。潜水员曾经搜寻附近海域，一无所获。

谷雨昨天随口提到的Patrick给立夏和父母发的短信看起来语言完美，和David的感觉一致。他仔细对比了Patrick前后几天的短信，发现了问题：习惯不一致。Patrick通常不用句号，而且用很多缩写。那么他那天晚上给立夏发的短信，还有第二天给父母发的说是要去海边的短信，都有可能不是他发的。其目的很明显-----为了证明他还活着。

这么一来，Patrick是不是在29号就死了呢？

“写搜查申请，下午搜查Patrick家和他的车子。”David对助手说：“同时约谈他父母。”

“好的！”助手答应道。

午饭之后，办好手续约好时间，David和助手来到Patrick位于旧金山中半岛地区Hillsborough的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豪宅地区，他们家的房子并不显得很突出。门前道路有点窄，大树参天。Patrick应该是12月29号回家后就把车停在了路边。邻居说30日一大早就发现了车子，还奇怪为何不停在自己家车道上。

San Mateo县的警察已经搜查过车子了，说是没有特别发现。David和助手戴上手套，里里外外地又检查一遍，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夏退还给他的一盒子东西还在后备箱里，有几件首饰、提包和工艺品，看起来根本没用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就在David要关上车门的一刹那，他发现了巨大的问题：驾驶位旁的点火插头处赫然插着一个手机充电器。那根线就那么坦然地耷拉着，居然没人留意到，而储物抽斗里还有充电器。真是俗话说的“灯下黑”啊！

“有苹果手机吗？”David问助手。

助手摇头。

“你也是穷人，我忘了。去借一个来。”

助手跑到房子里问Patrick父母借了个手机，David发动车子，发现充电器工作无误。助手恍然大悟道：“那么Mike说Patrick需要借充电器，很牵强。”

David点点头，说：“但是，只是疑点而已。完全有可能Patrick当时懒了，不想去车子里拿。”

他们俩随后在Patrick家的优雅客厅落座，开始对他父母二人问话。寒暄与安慰之后，David率先抛出问题：

“Patrick上大学之后，经常与你们联系吗？一般以什么方式？”

Patrick的母亲Cathy擦擦眼角，说：“不常联系，他太忙了。一般我们有事就发个短信。真的是......很短，三言两语的，还一堆简写，我很久才搞明白所有的。有的周末会打个电话。他参加很多活动，辩论、运动都很占时间。”

David点点头，又问：“参加什么运动？”

Patrick的父亲Alex插话问：“这个，和案情有关？”

Cathy自顾自地回答：“高尔夫。”

助手赶紧记下来。

David换了个话题：“讲讲12月29日开始，你们的互动。”

Cathy忽然就哭了起来：“那就是他活着的最后两天了......要是早知道，我们就回来了。他说......他29号晚上发短信说拿到Summer退还的东西很伤心，说想自己静一静。你知道，Patrick这孩子经常会有这样的时候，就是要自己完全安静，不被打扰，所以......”

Cathy泣不成声，Alex搂住妻子的肩膀，接着说：“他30号发短信，说自己去海边走走，可能信号不好。我们没在意，还觉得他这次挺好，提前告诉我们行踪......没料到......”Alex也哽咽起来。

“你们认识Mike Xue吗？”David问。

Alex点点头，说：“Faith Lee公司的法务。我有过工作上的接触。没想到他......他是见到Patrick的最后一个人。他有嫌疑的，对吧？”

David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平静地说：“目前无法证明。嗯，你对他印象如何？”

“很冷静的一个人。工作很认真，不太表露自己的情绪。嗯，对我个人很热情周到，但是那种商务关系。”Alex说。

“听Patrick谈论过Mike吗？”

两人一起摇头。

“你们认识Doris Nelson吗？”

两人一起点头。

“她和Patrick关系如何？”

Cathy看了一眼丈夫，说：“她很喜欢我儿子。可以说，她一直在追求他。不过，Patrick似乎没答应。他们只是比较亲密的朋友吧？”

David点头沉思，问：“Patrick对Summer态度如何？”

“他......应该还是挺喜欢Summer的。但他看起来对这段关系也没希望。他没精力，又是两地。而且......”Cathy打住了话头。

David的眼神让Cathy紧张，她吞了下口水，说：“其实我们不喜欢Summer，那孩子精神有问题。有过失忆症和几次情绪崩溃，我们作为父母......这样想也不过分吧？”

“当然。那么Patrick自己怎么想呢？他在乎吗？你们因为这件事，有过冲突吗？”David紧追不放。

Alex拍了拍Cathy的手，说：“谈不上冲突，但是争执是有过的。我感觉Patrick也听进去了。他们应该是完全分手了。Patrick可能心里还是放不下吧。”

“你们知道Patrick在这件事上有竞争者吗？”

两人又一起摇头。

“你们认识一个叫Rain Gu的人吗？”

“不认识。”

David合上笔记本，问：“可以看看Patrick的房间吗？你们没收拾过吧？”

“没有没有，请跟我来吧。”Alex带着他们上楼，Cathy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动。

Patrick的房间比一般这个年纪男生的房间要整洁很多。他的行李箱还摊开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堆书。David蹲下身检查行李箱的物品，除了一瓶药，没有特别之处。

“这是Patrick的处方药？”David问。

这时Cathy也走了过来，解释说：“他小时候有ADHD，吃了一阵子药。高中......学习体育和活动压力大，就吃了一些，帮助集中精力。大学......我不知道他还在吃。应该是剩下的药吧？”

“好，我知道了。”David继续搜查，卧室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引起他的兴趣。

不过，在浴室里，David有了新发现-----一个固定受伤手肘的装置。

“Patrick的胳膊伤了？”David问Alex。

“嗯。他告诉我们......唉，是骑自行车摔了一下，扭伤了肘部。”Alex说。

“哪边？很严重吗？”

Alex琢磨了一下，说：“左边。是有点严重。不过，到12月底，已经好很多了。不用老戴着护肘，但还是不能大幅度自由活动，尤其是平伸，也不能搬重物。一般他很小心，都垂着手臂，不乱动，有时带着固定绑带。”

“好好，谢谢！”David和助手又检查了Patrick的笔记本和抽屉，然后告辞。

他们俩一上车，David就对助手说：“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申请搜查令。”

助手瞪着眼睛表示没明白。

“Mike。”David简单地说，心里叹气：唉，要是Rain来当助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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