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七十年——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40)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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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意外重逢(1)

    在忐忑不安中,1966年来临。小学校放假了,二姐除去参加四清工作组召开的会议外,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家,我的家务活也相应减轻许多。二姐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再加上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也能基本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那时候,报纸和广播全部是刊登正面的新闻报道,看了听了,思想觉悟会有提高。记得那时宣传的正面人物有雷锋、侯隽、董加耕、欧阳海、邢燕子等,他们的先进事迹整篇地刊登在报纸上、充盈在广播中,确实起到了模范的影响。如果说这是洗脑,我则认为我们的国家就应当坚持这样的洗脑,学雷锋没什么不好,他的事迹可以引导人们做一心为公的人。这些年国家不这么做了,出现了什么呢?老人跌倒在地没人敢去扶,世界上怕是独此一例了,这当是最大的国耻;还有,卖淫女一抓就是一堆,抱头捂脸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也让人生嫌。二姐经常教育我要向先进人物学习,还拿小唐做比喻,说小唐年底被评上了先进分子,大会小会都受到表扬。为此我很自卑,我实在不知道向小唐学习什么,也没看出他先进在什么地方,他对待他母亲的言语以及满嘴的脏话,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春节临近了。一月16号的晚上,我们刚吃完晚饭,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二姐出去开门,惊喜地说:哎呀!你怎么来了。她又向屋里喊道:张喜山,快看,王华来了!张喜山慌忙走出屋,并说道:快进屋暖和暖和。随着一个帽子上堆有雪花的人进屋,我见到了那张我曾为之朝思夜想的面容,心儿顿时一热,两眼怔怔地发呆。王华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睛一亮,立刻露出惊喜:家恕,你怎么来了?我无言以对,遮掩说:来了两个多月了。她又问:你住在哪?这人住不下呀!随着张喜山帮王华放下衣物,二姐张罗着烧饭:这么晚了,没有准备,我就下点疙瘩汤吧!说:阿姨随便烧一点吧!我先出去有个事,一会儿就来。说着她就走出去了。二姐估计她是出去解手,就说:学校厕所离这儿近。

    在吃饭的时候,我坐在旁边的木凳上,我们的目光时而碰撞了一下,随即就闪开了。二姐问了她的行期,得知她从上库力到免渡河,走了两天,在海拉尔住了一宿。她们正在聊,敲门声又响,张喜山开门把王华的爸爸王志信迎进屋。在之后的聊天中,我得知要去乌兰浩特过春节,因为孟斌家一再邀请,说孟斌为此从部队请假回到家中,她之所以到免渡河来,是为了看望她爸爸。这个时候,她妈妈已经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回山东寿光老家去了。


    我翻看日历,见上面标注20号是除夕。又估算了一下从这儿到乌兰浩特的路程,至少得两天。因此推算她在免渡河至多住二天,18号她必须走,否则她会在火车上过除夕。我现在真的盼望她快走,她在这儿只能引起我苦恼,如果她心似我心,那就不是苦恼二字可以说得通的了,而是等于受刑罚,会像鞭抽一样的疼痛。这天晚上,大家都围在一起聊天。王志信说:“老徐,隔壁小刘我已经说好了,王华就住在她屋里,她把钥匙都交给我了。”二姐说:“太好了,我们被这个女人弄得七个人挤在一个炕上,莉莉今天就跟她桂花姐住在一起。”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四清运动占主要方面。

    眼看着快十点钟,我害怕唐老太太等急了,就告辞去睡觉。到了她家,见老太太坐在炕上抽烟,她见了我就说:“小徐,刚才王志信大丫头来翻了你的被褥,不知想看什么。”我一听,心儿立刻热乎乎的,因为我知道为什么来看我的被褥,而且是在见了我不久就借故来看的,从这一点上看,她是世界上除去父母以外最关心我的人。在牙克石中学,她曾冒着同学们嘲笑,帮我晾晒被我尿湿了的被褥,她现在来看我的被褥,是想看看我的遗尿症好了没有。这天夜里,我彻夜难眠,烦乱的心绪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愧疚、自责、哀叹、爱恋等心态轮番在脑际跳动。不可否认,因她订婚的刺激造成的酸酸的幽愤,也是一个重要方面。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没资格恼人,但爱恋已深入精髓,由不得人,想抑制也不成,唯一的理性就是盼望她赶快走人。

    命运似乎有意在捉弄我。第二天,二姐在炕上做缝纫机,为几个孩子赶制新衣裳。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有一条是孩子在新年必须穿上新衣裳。王华在一旁帮下手活。我坐在条桌前的椅子上看报纸。只听见二姐说:我看你还是去乌兰浩特,老孟家很盼望你去,孟斌已请假回家了,你不去他们不是很失望嘛!我一听此言,心里打了个激灵,心想这是冲着我来的,原来她的心似我心,两心相依。令我心痛的是,我身上有污点,已不配与她相爱。她留下来陪我,于我而言,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王华的回答简直是一次爱情宣言,她对二姐说:我对孟斌没有一点感情,我和他订婚是双方父母的意愿,这样没感情的关系,我不愿维持下去,所以我不去乌兰浩特。二姐劝道:孟斌家的条件非常好,打灯笼都难找,他爸是十八级干部,在乌兰浩特也是单位一把手,孟斌本人是解放军,提干是早晚的事。乌兰浩特是岭南城市,气候、物产比呼盟岭北什么地方都好要好,我们农牧场的人哪个不巴望进城,去过城市生活,况且是岭南的乌兰浩特。我真不知道,你想找什么样的人?王华说:婚姻讲究的是感情,和没感情的人生活一辈子,简直不能想象。二姐说:今天一大清早你爸就来找我,让我劝你去乌兰浩特,他说你不去乌兰浩特他没法向老孟交代,看在你爸的份上,你真的要去一趟。王华说:我和我爸说了,我肯定不去。

    听到这儿,我起身离开了。我不愿在这样的场合待下去,因为我已经失去和王华交往的资格,而她的话都是说给我听的,句句如箭穿心。经历过万般苦难的我,神经已被苦水麻醉,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这事要是摊上其他人,真的要大哭一场。我推门走到外面,想让冷风凉透我膨胀的血脉和麻木的神经。我沿着场部的主干道走向南面的山坡,下了主干道,双脚立刻陷入深雪中,棉靰鞡里灌进了雪,瞬间冰冷下来,不得不退出雪窝。山顶去不成了,我又沿着主干道走了片刻,呼伦贝尔的奇寒真是了得,不一会儿我全身被冻得没丁点暖气,不得不回屋。进出之间,我冷静下来,知道应当怎么做。

    屋里,已经不见王华的身影。我问二姐:王华呢?二姐指指隔壁小声说:被我说生气了。我说:她真的不去乌兰浩特?二姐说:看来她是铁了心不去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样固执呢!孟斌的条件多好呀!当姑娘就怕挑花了眼。我说她不愿意去,可能有其他原因,也许她在学校谈了朋友。二姐说不像,从她说的看,她对孟斌不满意。可是她就不明白,婚姻不全是凭感情,重要的是婚后过日子,家庭条件不好,日子肯定过不好,再深厚的感情也会生变数。我问孟斌怎样?二姐说那是个好青年,老孟对他管教很严,他也很争气。他是养子,不知是他父亲还是母亲不育,就把他从他叔叔家抱来。虽名义上是养子,但在老孟看来,和自己亲生的没区别。我又问那她和孟斌订婚是怎么回事?二姐说是老王提出来的,她对我说老孟一心想让孟斌娶,孟斌也一直在追求,让我当媒人,撮合此事,并举办了订婚仪式。


    除夕那天,老王和王华都是在二姐家过的,记忆里,是一个很平常的年饭,主菜是一碗红烧牛肉、一碗海带烧肉(清楚地记得海带比肉多)、一碗呼伦池的鲫鱼、以及其它配数的炒菜,比在六安家中过年的菜肴要相差很多。吃完年夜饭,按照习惯要包饺子,王华拿出了他们学校发的五斤扒皮小麦粉,说这是上库力牧场发的,每人仅五斤。我是第一次听说小麦扒了皮再磨面粉,认为这东西肯定高档。和面的时候,张喜山说确实是好面粉,比富强粉还要好。二姐说我们厂不能也买一台扒皮机吗?这样我们也能吃上这样的面粉了。张喜山说看样子一时半晌也吃不上,他们只顾搞四清运动喽,哪想得上这些。吃饭的时候,我偶尔看了王华一眼,目光相遇后,瞬间就闪开了。印象里,她爷俩很拘谨,是啊!在别人家过年,怎么也不如在自己家畅快。

    由于学校放假,二姐一直待在家里,王华更多的时间陪她,所以我们之间谈心的时间不多,有时候也会聊几句,儿时的淳朴话语没了,说得全都是应酬的话、没话找话说的话。这样的交流,连我都觉得憋屈,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的爱情宣言表明她心似我心,可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但是,举手投足间,我时时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许正是她的存在,才使我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好像被她注视。因为爱情的火苗一直在心底燃烧,把我理性的神经烧得嗞嗞发响,愤懑憋在胸间得不到宣泄,所以,牙关一直咬着,脸色一直紧绷着,继而嘴巴也就一直紧闭了,眼睛成为我与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很快地,二姐发现了我的变化,问我怎么变得沉默了。我说没有啊!我一直是这样。二姐说你确实变了,但是你对王华要和蔼些,你们毕竟是同学,她又是第一次不在家过年,不要让她感到生疏。

    老天似乎有意折磨人,戏剧性的一幕突然出现:正月初七,二姐突发疾病,去卫生所检查,所长孟大夫说是急性尿路感染,得及时去盟医院治疗。初八上午,张喜山和二姐一道走了。临走时,张喜山吩咐我回家住几天,让我带三个外甥睡觉。这样一来,一个家庭里只有我和王华两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

    我担当起我应当承担的责任:烧饭、带孩子。当我烧饭时,王华就出来帮忙,我极力把她赶回卧室去,就是不让她插手。她气哭了,坐在炕沿上哭泣。七岁的莉莉跑出来对我说:老舅,王华姐是被你气哭的,妈妈回来后我一定得告诉她,说你欺负她了。我说你万万不这样能说,我没欺负王华,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走进卧室,看到她眼睛通红,爱恋之心顿生,温柔地说:真生气了?我不想让你烧饭,是因为这是我的事,怎么说你也是客人。她说:你是有心气我,这么多天,你没和我说过一句知心话,我知道我订婚了,你不满意,你不知道我为什会订婚,这个婚事是我爸主张的,我妈知道我的心思,她反对这门婚事,但我爸态度坚决,谁也改变不了。我说:孟斌家的条件好,你应当嫁到这样的人家。我怎能反对你和他订婚呢?她说:你说假话,我看出了你的心思,告诉你,我和孟斌真的没有感情。我说:没有感情还能订婚?她又哭了。莉莉跑进来说:老舅,王华姐这下子是你气哭的吧?王华说:莉莉别这样说,我是想我妈妈了。莉莉认真地瞅了王华一眼,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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