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意外重逢(2)
我叹口气说:王华,你这样做,我真的很难过。我实在没有资格接受你的感情,你看看我是什么样的条件,父母没有工作,现在我是一个没有工作的社会青年,将来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找不到工作只能打零工,就算找到工作了,也离不开牛屁股。看看孟斌家,他爸是十八级干部,是单位领导,孟斌本人是解放军,提干了,前程无限,即便转业回乌兰浩特,也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一家三口人有两个人拿工资,日子肯定好过。我和他不能比,你和我结合,是在自找苦吃啊!她说:婚姻的基础是感情,没有感情的婚姻能幸福吗?你虽然条件不好,但这是暂时的,我不相信你徐家恕就一辈子跟在牛屁股后面過日子。我们虽然快四年没见面,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心儿就慌乱起来,当时就决定不再去乌兰浩特。我说:那天你和二姐讲的话,我知道是说给我听的,因为你头天晚上你抽空就跑到唐老太太家看我的被褥,我知道你还在关心我,我听了你和二姐说的话,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留下来。王华,和你说,你留下来,对我的伤害最大,是难以承受的伤害,我配不上你,真的配不上你。我几乎在哀嚎,差一点要把我的污迹抖落出来。王华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感动:家恕,你可别这样认为,你不是配不上我,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知道你从牙中退学了,我好难过。直到我家搬到免渡河,我才知道你的下落,一次徐姨和我说到你,是你长到一米七以上的个子,也不尿炕了,还写的一手好钢笔字,你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吗?本以为这辈子在再也见不到你,哪知道你又回来了。这大概是天意,是老天在成全我们。
此后的两三天,我们老是为此事纠缠,她一再试图说服我,我守住底线毫不放松。有几次,我差不多要把我拒绝的根本原因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退怯了,我不能暴露我身上的污点给她看,她知道了会很伤心,我只能用和孟斌的条件差距做盾牌,把她远远地挡在感情线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看她的时间不能太长,长了就会有青春的冲动。她那恬静的脸庞,小鹿般清澈明亮眸子,处处都洋溢着青纯朴质的风采,这恰是屡屡刺我心痛的视点。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已是和别人定了婚的人,而我呢?是一个脏污的人,她不可能再属于我,我不能使我们由少年的天真之情潜化来的爱情蒙羞,我一定得使这崇高的爱永葆纯美,保持到永远。否则我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她看到我坚定的决心,说了一段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上赶着不是买卖。我认了。家恕,我只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这就是今后你无论怎样,都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当你结婚的时候,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夫妻照片。你能答应吗?”我很快地就答应了。她又说:“从今天开始,我来烧饭。让你尝一尝我们山东人的口味。”我又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到了晚上,我仔细琢磨她的话,心儿又是一番疼痛:他要看我的结婚照,那意思很明显——看你徐家恕能找什么样的人,难道会比我贤惠能干?让我尝一尝他们山东人的口味的意思是,她要当几天妻子的角色,烧菜饭给我吃。这是多么可爱又细致的人,可是我却与她无缘,天下之悲,莫过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一边品尝她做的菜饭,一边强颜欢笑。她已经够痛苦的了,我不能再继续让她这么痛苦下去。我和她聊天,询问我离开牙中后的她的情况。她说她家从八号农场搬到了牧原,孟斌的爸爸是分场长,他两家住在一栋房。中学毕业后在场部小学教了两年书,去上库力上了农牧中专,学制是三年,毕业后仍然回农牧场。她还告诉我,她妈妈今年就回来了,弟弟妹妹跟她一道回来。我也把我回到安徽的情况讲了,也把做几次零工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我说我很悲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排工作,我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免渡河牧场的退职工人,希望重新安排。她鼓励我,让我不要悲观,说工作一定会有的,理由是农牧场文盲居多,初中生都算凤毛麟角。聊天中,我们对牙克石中的印象是一致的,也非常怀念那段学习时光,现在想一想,那确实是值得怀念的时期,因为六十年代初期的经济萧条,导致了党和政府对意思形态方面控制力度的松弛,社会的文化生活相应地丰富起来,学校经常包外国电影让同学们看,也经常组织全校的文艺汇演,各个班都得登台表演。什么样的书都可以从图书馆借阅,什么样的歌都可以自由地唱,什么样的舞都可以跳。
有一天,收音机里传出了《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歌曲,她说她会唱这首歌,我恰恰不会这首歌,就让她教我。没几遍我就学会了。接着我们就合唱,当唱到第二段中的“儿女正当好年”一句时,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温柔了一番后,我们默默地分开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亲昵过,连手也没再拉过一次。初恋由此画上了句号。
2月26日,离别的时刻来到了。那天,气温特别低,灰蒙的天空,时而飘下细细冰晶,这是大兴安岭地区极度严寒的特征。她是坐着一辆三套马车去火车站的,同车的还有五六个人。记得她坐在后面的车板上,身穿厚厚的棉衣,一条围巾围在帽子外面,把头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晶莹的大眼睛。我帮她把行李放在车厢里,她坐上后车板后,仅向我说了一句再见后,就低下了头,再也没抬起来。随着鞭声响起,马车缓慢启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中。我站在冰冷的雪地上,冷冷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儿已不觉痛,只有麻木。
四月底,大哥发来电报,让张喜山赶快把我的户口转回六安,并让我即时返皖。原来大哥已经帮我找好了工作。在寄户口的时候,我写了一封信放进去,希望大哥将我的名字改为徐凯,结果如愿以偿。从此,我丢掉了徐家恕这个名字。为什么要改名字,因为我认为我的不顺,都源自于这个名字。家恕,家恕,家庭的饶恕(受到),青山茶叶站就是例证。为什么要叫徐凯呢?徐是慢的意思,凯是胜利的意思,徐凯,就是慢慢的胜利。后来,我确实是慢慢地好起来。
1966年5月7日,我开始到六安地区棉纺针织厂针织车间上班。
回想自1965年4月到青山茶叶站打零工,到1966年5月7日到地区棉纺针织厂上班的13个月的历程,真是令人感慨万千。17岁的稚气未脱的青春之身,被浪荡女泼上脏水,背负了难以洗脱的坏名声;恰在此时,纯真的初恋忽然走进了我的困顿的生活中,这个让我思恋了近四年的人,见面伊始就向我热情地表白了她的情感,而我,为保持爱情的纯洁,不得不忍痛拒绝。这带血的伤痕,是任何精神药方都不能抚平的。从此,沉重的精神包袱和巨大的隐痛时时刻刻磨着我,我成为一个沉默者,在别人的眼光里,我是一个驴上墙都不会开笑脸的“老闷”。
尊敬的读者,因要远足,且时间达四个月之久。《家国七十年》暂时停发,俟回来后再继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