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第二章 上船
洞霄宫的山脚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辆,送张天师衣冠棺椁大车的马车,道教的旌旗和华盖像云一样的覆盖了山里道路。现场山上山下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被张天师生前指定的主事,穿着紫色法衣的娄近垣法师,正忙碌的给各个道门的法师分配任务。
杭州正一道和全真教的各个道观的主持,和慕名而来的全国各地的道士聚集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中,主事的法师穿着红色,黄色或者紫色的法医,手中端的拂尘,法事用的器具,和各种符咒。跟在法师后面是举着各自的道观旗帜的道士,还有虔诚拜颂的信徒。
这些之前赶到杭州的道家众徒,他们将亲自送张天师的衣冠棺椁,按照吉时安排,夜行回龙虎山安葬。反正他们必须要参加在龙虎山举行的,官方主持的大型道教斋醮仪式。
官方送棺椁大队人马队伍离开后,在紫霄洞的大殿内正式举行了,飞升张天师肉身的安葬仪式。参加仪式的有紫霄洞的道士,还有跟着张天师进京朝拜雍正皇帝,龙虎山选出的道教法师和道士队伍。他们熟练的在大殿内举行水火炼度仪,和祝贺张天师飞升羽化成仙的仪式。
这些仪式只有龙虎山的核心法师才会做,飞升后天师的肉身被药香沐浴后 ,裹着画满符咒的白纱布,眉和脸修都用秘法修饰过,靠近了都有脂粉药香扑鼻。张天师是飞升羽化成仙而去,所以龙虎山的法师脸上并没有悲伤。他们很少有人说话,默契熟练的进行自己在醮仪中的礼仪。
当然他们都经过了斋戒和焚香沐浴,庆祝天师飞升和祭奠亡灵不同。祝贺飞仙仪式完毕后,他们用金辇抬着张天师的肉身,在夜色的掩护下,将肉身封入了,张天师在世时候选好的,隐藏在白鹿山中的一个石洞内。这里是道教洞天福地,是飞升的道场,是对外人秘而不宣的秘密之所。
那位殉道而亡的黄离子真人的棺椁,被安葬在距离张真人肉身藏秘洞不远处山谷里。这是成全她守护师哥掌门的心愿,但是理法和名分上还是没有能够合葬。在女道姑安葬前,小女孩最后看了一眼棺椁中的师父,她红肿的眼泡已经没有眼泪。她细心的用脂粉打扮着师父的脸,太阳穴的血迹已经擦洗干净,用了一朵白色莲花别在左耳,遮住了伤口。
小女孩将师父青色的道服整理后,又细心的看看衣裳是否周全。娄近垣法师默默的站在一旁,任由小女孩用自己的方式做最后的告别。
第二天的一早,楼近垣带着进京朝见皇帝的,龙虎山的道家队伍就出发了。他们下山后,驱车来到了杭州的客运码头,这里早就有官船等候他们。
杭州官府专用码头,与望不到头停泊着千艘以上的各种商船码头隔开。官府进京的官船豪华气派,是两层楼的船体。老远就看见挂着官府旗帜的官船,整个船都是上好的木制材料,细节都精致非凡,雕梁画栋气势雄伟。官船的白色大帆也是那些寒酸货船不能比的。并且这些码头的河岸后面,是河道的官衙房屋建筑,运河上每隔着一段距离有桥接运河两岸。
这里有江南最大的造船厂,内陆进京的货物通过各地的漕运码头,或者车马运输到杭州后,集中在杭州码头装卸货物。远远望去杭州的码头附近桅杆丛林密布,几千艘的货船在码头附近云集,这些船帆的桅杆旗帜在码头两岸,就像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高墙。
没有电子科技的时代,码头商船出杭州码头,都是通过舶司的调度中心高塔上的鼓声传递信号,所以靠近码头周围可以整天听到各种节律的鼓点声,随着这些节奏每天都有装着满货物的神舟张开大帆出港进港。
在码头,穿着朝服送行的官员队伍,看到穿着紫色法衣的楼近垣车马队伍到来,都集体松了一口气。因为楼近垣连夜将张真人的棺椁送回了龙虎山,他们免受了举办送灵柩的仪式的烦恼。由于龙虎山的张真人是正式的官员,现在张真人半途在应召途中飞升,雍正帝的态度是吉是凶,他们真的不好把握。
楼近垣和龙虎山连夜已经将张真人的棺椁送回龙虎山,他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现在看着张天师飞升后的第二天早上,楼近垣就带着朝觐皇帝的道士队伍出发,他们心中都不再悬着,彷佛头上的官帽子没有那么漂浮了。
昨天那位紫霄洞的官宦使臣,迎上来给楼近垣行礼,话里有话的说,“见过娄法师,官船十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你们可以即刻启程。”
楼近垣抱手还礼后点头致谢,语气稳重大方的说出了官员们的忧心,“谢谢各位大人,我们马上赶路,将在杭州耽误的时间追回来,免得圣上等急了。”
然后楼近垣一挥手,道台也给跟随的手下发出了命令,马上有官门的衙役和军士,帮助道士们把车马上的行李箱和随身的用品搬上船。
楼近垣和官员在岸边一边看着手下人搬运货物,一边说话寒暄不至于冷场。一些官员让手下拿出了献给雍正爷的礼物,让楼近垣帮助进贡。还有好心的人给楼近垣透露一些知道的,公开的京城人情世故的宫廷秘宣。
但是很多人都只是默默的观望,因为楼近垣现在只是张天师飞升前指派的临时负责人,并没有得到雍正帝的首肯,何况楼近垣这次觐见皇帝是吉是凶都前景难测。
杭州知府给手下的一个官员一个眼色,有个码头的官员走上前,双手递给楼近垣一卷新出版的《大运河舆图京杭运河图》,这个比龙虎山收藏的《京杭道里图》有更详细的文字题识。楼近垣打开看,都是图画的京杭运河图,有嘉兴茶禅寺三塔、苏州宝带桥、清江浦清江大闸等,这些笔画写实又实用,这些画笔显出的建筑物特殊意象均容易辨认。
在旁边站着一起看图的杭州知府,指着图中镇江段江河交汇的壮美景色,“看这里就是,金山、焦山和北固山三足鼎立,长江滚滚东去,杭州出发的漕船就从此破浪北进。”
紧接着,另一个官员指着图画说,“这里是独具特色的扬州运河,你们在这里可以好好的吃喝休整一下。
楼近垣将运河图收好后,真诚的给码头官员拜谢,“谢谢大人的礼物,这个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官员也是诚挚的回礼,“真人是要见圣上的人,希望你一路顺风顺水,也是我们杭州官府的幸事。”
这些官场的寒暄都有剧本,楼近垣是要面见雍正皇帝的人,现在就是要有个拿出手的交情,与谈话的小本本。既不显山又不漏水的,和楼近垣搞好关系。万一他得了圣宠,到圣上面前进言几句张天师在此地受了什么怠慢,他们都有吃瓜落的风险。
可是如果楼近垣面见圣师不受待见,他们也不会因此被牵连。万一楼近垣和圣上关系好了,他们再变脸巴结,到时候人情就不好做了。一副京杭河图,就是和楼近垣说话的契机。人和人就是说话的艺术结交,何况楼近垣在张天师飞升后,能被指派为进京朝觐皇帝的代理负责法师,那些龙虎山的法师们看上去都很服从,就说明他虽然年轻,必定是有些本事和手段的。
官场的活命交际手法,其实和中医一样,是要望闻问切的手段。特别是雍正皇帝可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手下的耳目遍及朝野。清朝自入关以来,朝廷对于道教没有裁撤,但是也不待见。康熙朝时候,虽然龙虎山张天师还是从二品的官阶,还是道门的领袖。但是康熙帝喜欢礼佛,对道门很冷淡,导致朝廷很多官员都不敢与道门走的太近。
现在雍正皇帝上位后,这些观望的官员都知道雍正喜欢礼佛。这次忽然招龙虎山的张天师进京朝觐,社会,官场和道门都为之一振。龙虎山非常的重视,知道振兴道教就在此行。如果皇帝哄得高兴了,道教还会在清朝繁荣下去,如果哄的不好,对道门就是灭顶之灾。可是雍正皇帝偏偏是最不容易哄得主。
杭州的官员从雍正帝召见龙虎山张天师的旨意中,发出各种的猜测。本来人心各异各自押注,大部分都是不看好的结局。哪里想到张真人在杭州飞升了,这个结果让当地的官员如坐针毡。深怕搞不好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和乌纱官帽也会随张天师飞升不见了。
货物装好后,楼近垣与各位官员拜礼告别,在登船前,有个佣人老妈子,从岸边停着的一个单人轿子里,领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她走到楼近垣跟前行礼,“见过义父。”
楼近垣温和的摸摸小女孩的头,“好了,我们出发去京城。吴妈你照顾好她。”
“嗯!”
“是!法师,我这就带她上船。”
站在岸上等着大船启动的官员中,杭州道台看到这个小女孩,认出她就是昨天在山路上见到过的小道姑。虽然她今天没有穿道袍,人也没有细心打扮,脸上没有施任何粉黛,但是身上的沉香味随风飘来,这个味道让过目不忘的道台记忆犹新。
他仔细的观察,小女孩今天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装,看着是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虽然是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但是她的身材亭亭玉立让她很出挑。两只眼睛肿的像金鱼眼,头上斜插一朵新摘的白莲花。眼神虽然忧郁悲伤,但是仍显得贵气自重的感觉,和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同,一眼望去就非常的入眼。
道台望着小女孩又开始腹诽,“义父?什么意思?眼睛哭得红肿,是伤心?昨天上山的道姑是他的相好?”
不久道台就自我否定的摇摇头,要见皇帝的人怎么敢带一个地雷去京城呢?要不是就和飞升的张天师有关,可是如果是和张天师有关,为啥不跟着龙虎山送棺椁的队伍,一起回龙虎山呢,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道台给启动的大船招手后,转身低头对身后的心腹说,“去,打听一下,昨日上山的道姑叫什么?在哪个道观修行。”
打着龙虎山旗幡的官船离开杭州码头后,小女孩就来到船的前面,伏在船帮看到码头两岸的景色。现在她根本没有心关顾这些货船嘈杂的运行声。她将头上的白色莲花摘下来,一瓣瓣的撕下来后,朝着水中丢去,看着这些白色的花瓣随着河水沉浮后消失,就像师父的命运一样。
看着流水的无情,小女孩眼中又浸满了泪水,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进河水中。中年的吴妈来到甲板上喊她,“哎呦!我的小姐啊,你怎么敢到这里来,这里危险不说,风也大。”
小女孩无动于衷,吴妈拽了几下都没有拽动,“哎呦,小祖宗,行行好,我的小祖宗。”
“我来吧,吴妈。”
楼近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甲板上,他接过吴妈手中的一件披风,给吴妈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吴妈行礼后离开甲板。楼近垣默默的站在小女孩的身边,和她一起望着江水。
过了很久,天色都近黄昏了,小女孩终于抬头望着楼近垣,看着这个年轻的义父。他七尺多长的身材,不矮也不胖,人长的非常的周正,不是很帅气,也不是的轻薄之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双眼也闪着源源不断智慧火星。有他在身边,小女孩觉得有一股泰山轴心的稳重感,让人可以依赖的感觉。
看四顾无人后,小女孩主动问,“您为啥收我为义女?”
楼近垣直率的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到真人观。”
“可是那里的道姑都很喜欢我,我从小就长在那里,我很想她们。”
“就是因为你想她们,她们也喜欢你,所以你才不能留在那里。”
“为什么?”
“虽然你穿着道袍,但是你没有度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