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尔的摩停留,主要是为了赶一场蒋先生的球赛。请大家稍安勿吐,我也有我的小计划,which比棒球赛要精彩许多:我要带大家去现场看一看那座被货轮撞断的大桥。
断桥名为Francis Scott Key Bridge,与美国国歌的词作者同名。这绝不是偶然,稍后我会讲到。这座桥建于1977年,是一座刚架桥,全长1.6英里,连接Patapsco河的东西两岸,为无数巴尔的摩打工人提供了上下班通勤的便捷线路。它也是连接巴尔的摩港环城公路的一条实用通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2024年3月26号凌晨1:28,新加坡的一艘远洋货轮“达利”号从巴尔的摩港启航没多久,突然失去动力,偏离航线撞向了这座大桥。它沉重的身躯撞倒了大桥的一根支撑柱,直接导致了大桥的坍塌。八名正在桥梁中枢填补坑洼的建筑工人掉入了Patapsco河,其中六名溺亡。
这是一起举世震惊的沉重事故。除了人员伤亡,坍塌导致了巴尔的摩港的大部分航运中断了11个星期,直接影响到了八千多个工作岗位。被关闭水道的经济损失每天高达一千五百万美元。
对于巴尔的摩民众来讲,这座桥不仅仅代表着贯通东西两岸的交通枢纽,它更是象征了这座城市本身。 此桥之所以以国歌创作者Francis Scott Key命名,有其特殊的历史意义。1814年,Francis站在距离此桥几码远的地方,亲眼目睹了英国军队攻打麦克亨利堡(Fort McHenry)。黎明时分,遭受了炮击的星条旗在堡垒上空飘扬不倒。他以此为灵感,写成了一首诗,”捍卫麦克亨利堡“(Defence of Fort M’Henry),这首诗后来就成为了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The Star-Spangled Banner)的歌词。
可以说,在巴尔的摩人民心中,这座桥的意义堪比旧金山的金门桥,英国的伦敦桥。青少年们刚拿到驾照,会驶上大桥欢庆;情侣们会选择来大桥附近订婚;对于穿梭两岸的通勤人士来讲,这更是一个每日里要说声早安和晚安的老朋友。
但它就这么塌了,我写写都替巴尔的摩伤心。
寻找断桥的过程并不顺利。我们的酒店在Patapsco河西侧,所有通往断桥的西侧主干道和辅路都被封死了。断桥西北角的Fleming公园也闭门谢客。看来,这是政府的统一行动,力图阻止我们这种无证好奇客前往添乱。
蒋先生对着地图琢磨半天,说:“近距离看桥是不可能了,但断桥北侧另有一条跨河大桥,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座桥上驶过时远远看上一眼。” 他说,“等会儿上了桥,我开慢一点,你准备好手机随时拍照。”
分工合作,志在必得!
结果开到另一座“桥”边,发现地图上横跨两岸的通途,其实是一条地下隧道,官方名“巴尔的摩海港隧道”。从这里过,别说断桥,连河水的影子都瞧不见。
西线束手无策,东线的境遇也没好到哪里。不光是那些通往断桥的道路统统被封死,连通往海港的道路都走不通。也是,桥一塌,海港就瘫痪了,还过去干什么,殉葬吗?
好奇心也是有边界的。如果满足好奇心的唯一途径是违反法律法规,那还是算了。我们决定就此放弃。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们开往附近高速,打算离开时,突然看到高速入口旁的辅道边停了一排车,不少人站在马路边的高地上朝断桥方向眺望。直觉,这里应该是观看断桥的为数不多的地点之一了。
我们跟风而行,赶紧停了车,爬上坡,果然,视线所及处,断桥就在一个停车场之外。
桥的左侧,是从马路延伸入河内的水泥高架;往右一点看,拱形钢架部分被撞塌了,呈巨大的M型斜插进河道。肇事货轮横亘一旁,集装箱一如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积木型堆砌。
和我们一样的好奇者为数不少,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有人还带着望远镜。朝向断桥的地面上,摆放着几束鲜花,应该是民众自发祭奠遇难者。
我查过遇难者的资料,他们来自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墨西哥,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种夜半施工的工种,大概也就外籍劳工或新移民愿意接手,没想到会遇见这种飞来横祸。愿他们在新的轮回里被善待。
蒋先生探头张望时,一旁站着的一名记者突然拿起话筒和镜头,对准了他,问他此刻作何感想。
蒋先生虽无思想准备,瞎扯的基本功还是有的。他说,看到被撞塌的大桥,首先让他担忧的是这个国家基础建设的质量问题。对于桥梁来说,船舶撞击应该是一项可预见的风险,像这样一撞就塌,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相关人士在设计和建造这座桥梁时,并没有把类似的风险充分考虑进去。这也让人担心其他桥梁是不是也存在同样的隐患。有关这方面,政客们得好好反思,他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为谁能掌权斗来斗去。他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这种关系到普通百姓生计安全的大问题。
瞧瞧,美国人民的国计民生,基础建设,让远道而来的加拿大人操碎了心。
参观完断桥,离球赛开始还有三四个小时,蒋先生说:“从这里到达拉维尔州(Delaware)的达拉维尔市(Delaware City)也就一个半小时,不如咱们去那里转一圈,也好为我们的’走遍美国’计划打个勾?”
这几年,我们开车横穿竖穿,几乎涉足了美国大陆所有的州。有限几个不顺路,蒋先生也尽量会绕路前去,只为打卡。在孟菲斯时,我们就穿越了Memphis & Arkansas Bridge,只为去阿肯色州野个餐,盖个到此一游的章。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走遍美国”计划,只缺达拉维尔和阿拉斯加了。
烟雨蒙蒙。一路开到了Delaware。州界牌上写着,这是拜登总统的故乡。
路上有些堵。我说,如果回去时也堵,我们会赶不上球赛。不如到了达拉维尔市就调头,反正只是心理打卡,下不下车无所谓。
没想到,达拉维尔市的高速出口要收费。不多,四美元,但是只收现金。
我们车上身上,所有现金加起来不超过六美元。蒋先生边缴款边问收费员:“是不是回程也收费?”
收费员说:“对,也是四美元。”
“如果现金不够,可以刷卡吗?”
收费员很为难地呲了呲嘴,说:“偶尔我们也收卡,但不鼓励大家这么做。所以,用卡缴费会加收50美元的手续费。”
好家伙,四美元的过路费,收50美元的手续费!
我们赶紧去附近的Walmart,打算在那里买些零食,顺便取点现金。结果,逛了一圈啥也不想买,直接让收银员给我们取五十美元的现金,被加收了三美元手续费。
我笑着说:“所以,咱们来一趟达拉维尔,就是为了到沃尔玛取现金。”
蒋先生说:“可不是嘛。而且,取现金的目的,是为了缴纳高速通行费。”
我说:“就当这一趟是为美国基建作贡献。希望他们日后造出更坚固的公路与桥梁。“
和马丁路德金博士一样,蒋先生也有一个梦想。他梦想有一天,他能亲临美国所有的职业棒球大联盟球馆观看比赛。他说,球场有好有差,公认的最佳球场前三名,其中之一就是巴尔的摩卡姆登码头的金莺公园(Oriole Park at Camden Yards)。
金莺球场的确漂亮,胜过我们这一路经过的所有其他球场。与之相连的建筑物也很有腔调,复古的红砖高墙,灯光,旗帜,绿毯似的赛场,各种恰到好处。
为了获取这“最佳球场之一”更充分的体验,蒋先生建议我们在球馆內设的餐厅(SuperBook)吃顿晚饭。
那餐,真是,超级。。。难吃。要不是地理位置绝佳——正对球场入口,它在餐饮市场上应该活不过三个月。
我们正吃着饭,外面的球场上已经响起了国歌,球员也开始正式入场。我们赶紧打包,小跨几步,坐进了对门的赛场观众席。
我们的座位在球场三角区的正对面,背靠大屏幕。除了读不到屏幕上的信息,视角观感都无可挑剔,还时不时能捡到球员甩向观众席的练习用球,甚至本垒打球。
这一天的比赛,是巴尔的摩的主场金莺队(Orioles), 对阵堪萨斯城皇家队(Royals)。两队水平都不错,连续打出三个home run,其中皇家队两个,金莺队一个。
现场球迷很疯狂,呼声阵阵。这一路看了好几场球赛,气氛如此热烈还是头一回。
皇家队打出的第二个home run,球就落在我们席位附近,被我们前排的一个小伙子抢到了手。
抢到本垒打的球,本是球迷的一大乐事。那个小伙子也很开心。但是,这里是巴尔的摩主场,绝大多数观众穿橘色球衣,应该都是金莺队的球迷。敌方的本垒打球打过来,现场顿时嘘声一片,观众集体起哄。那个捡到球的小伙子压力山大,只能把球又扔回了赛场。
感觉我们这个区域,坐了很多金莺队的硬核球迷。整场比赛,他们不停给本家打call,大声嘘客场队伍,还无缘无故咒骂纽约洋基队。我坐在里面挺不是滋味,感觉这个球场虽漂亮,球迷素质却不咋样。
蒋先生说,其实大部分球迷都是这样,一煽动就燃,我们之前去过的几场比赛,可能实力都比较悬殊,球迷们已经平静接受了事实。
难怪我当不成球迷。咱们来自礼仪之邦,讲求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能嘘客人?
离开巴尔的摩,我们来到了离Buffalo很近的一家赌场酒店,Seneca Allegany Resort & Casino。蒋先生说,这是他爸生前很喜欢的一家酒店,没事就过来住几天,小赌怡情。我们顺道而来住一晚,是对他爸的一种缅怀。
从巴尔的摩开到这里,需要五个半小时。一路都是荒郊野岭。GPS说还有三分钟就到酒店时,我还看不到马路两边有任何房屋。蒋先生说,这家酒店是印第安人开的。怪不得如此偏僻,也怪不得公公会喜欢来这里,他一向认为每天按时上下班的中产人群最无趣,喜欢去一些奇奇怪怪的酒吧,跟那种我们看起来并不decent的嬉皮人群把酒交谈。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听他讲,他在佛罗里达的一间乡村酒吧里看见有人埋头喝闷酒。那人的一条胳膊断了,公公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接受治疗。那人说,他没医保,也没钱,所以来酒吧喝酒,喝醉了可以镇痛。
酒店内部的装饰有浓重的印第安特色,具体来说,就是到处都有印第安头像,无论是玻璃窗花,还是石雕木雕。
明天就要回多伦多了。晚上游泳时,一向进了泳池就不能自拔的蒋小诗,难得主动要求撤退。她说:“我要回房间去了。我要早点睡觉,明天可以早点见到外公外婆。”
孩子们也想家了。
我阿Q地想:这就叫归来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