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IT工程师听完泰戈尔的方案,也兴奋不已。两个人很快在数据库里筛选出三千多乘客中几乎没有船上脸部识别记录的人,一共78名。在此基础上,他们筛除了小baby,或者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小学童,还剩下31名。
调出今天十八楼附近镜头的脸部识别档案,其中无法成功配比档案的8名。
两相比较,重合的有三名:一名戴口罩的老人,一名长发年轻人,一名金发女郎。
泰戈尔暗自握拳道:“Yes!”
“用此形象搜寻这个女人这几天的行动路径。找出来她的房间,确定身份。”
工程师问:“另外两个呢?”
“先从她开始。要多久?”
“我们其实镜头不多,所以搜索不容易,大概一两个小时。”
这时船长推门进来,兴奋地说:“总部授权来了,可以给你开放VIP名单。”
“太好了!”泰戈尔对工程师说:“我来。”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瞳孔反射着屏幕闪动的光亮,泰戈尔迅速对比了VIP客人脸部识别和刚才筛选出的三个人。Bingo:VIP里没有金发女郎,而VIP客人中只有一人几乎没有脸部识别记录。
Li Li,女,33岁,亚裔,生日、住址等私人信息一应俱全。护照存档照片中的她脸庞清秀,眉目如画,抿着嘴,目光严肃坚定。
还真像是个骇客呢。泰戈尔心想:好吧,待我悄悄去起你的老底。
“我们该怎么办?”船长问。
“目前没办法。首先要严防骇客行动,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对她无计可施。”泰戈尔说:“晚上有人值班吗?”
“有。我今天也可以加班。”工程师说。
“好,有事叫我。”泰戈尔急不可耐地跑回自己房间,上网,进入Li Li的个人世界。发现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软件工程师,自己住在旧金山市区的一个高层公寓,没有社交网站,没有网络论坛足迹,没有任何照片可寻。一个孤独的人?
再挖挖?
2013年从中国入境,在W大学深造。有过一次校园投诉记录,投诉自己的导师B教授性骚扰。
B教授?泰戈尔又查了查B教授,似乎这些年没有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那么,Li Li和保险经纪D先生有什么关系?深挖D先生,发现他申请过破产保护,因为......商业欺诈被吊销了理财师的执照。他原本是卖金融产品的,栽在一个类似庞氏骗局的金融推广中。他被判刑两年,缓行一年。出来之后改行卖保险了。
去看看他的案子。泰戈尔几番操作,一看之下,不由得挂上了胜利者的笑意:那个提告的不是别人,正是Li Li。案子是因为她母亲买了D先生推荐的金融产品,倾家荡产,血本无归。阅读卷宗,泰戈尔惊讶地发现,Li Li的母亲因为失财打击,突发心梗,半身不遂。再查,此妇人前年去世了。
靠在椅背上,泰戈尔浑身发冷。这个Li Li怎么这么倒霉?难道她这次是为了复仇?那么B教授会不会也在船上?
泰戈尔再次跑回IT间,很快证实了他的疑问。不过,他没有告诉工程师自己查找的原因,工程师忙着他的工作,也没多问。
泰戈尔忽然想起来:那么A先生呢?和Li Li也有关系吗?E太太,甚至E先生呢?
再查。
看不出直接关系,但有一个共同点:来自中国。
一个复仇的女人,在这条船上导演一场大戏。
泰戈尔脑子发木。已经是半夜了,他从IT间出来,恍恍惚惚往船尾走去,不知觉间就顺着楼梯一路攀升,眼前晃动着那个清秀的中国女人目光冷峻的黑色双眸-----一双饥饿却冷静的老虎狩猎时的眼睛。
(二十一)
栗丽枯坐灯前,刚才C女故意撞在那男人身上的样子,让她反胃。当年未婚夫对她忏悔,说出来C女几番挑逗的事实。栗丽很想把这些事实完全忘记,可是却很难做到。人脑不像电脑,可以一键清除。那些事实,从带着悔恨泪水的语言,幻化成不堪入目的画面,让栗丽喘不过气来。她无法接受Bill复合的要求,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她不想永远生活在C导演的狗血剧情里。
而船上那个男人,被自己扣了pizza,又被C泼了红酒,呵呵,人生真是一个圆。
他到底是谁?
栗丽掏出手机,通过自己购买的Wi-Fi套餐上网搜寻,很快拼凑出那个人的面貌:英国人,36岁,电脑高手,私人侦探,未婚,没有社交网站。他的公众亮相很少,仅有的几张清晰照片里,一张脸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其祖父是名震苏格兰场的保罗。
怎么这么“幸运”?谋划多年的大戏,很可能被这两个人搅局了。
泰戈尔,老虎,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捕猎的时候窜出来夺食的。
当然,不怪他。他应该是无意的,或者就是为朋友......停!栗丽惊讶于自己潜意识里为他辩护和对他说不出的一丝好感。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才华?外表?侦探不等于警察,警察也不等于正义,长得帅不等于好人。
这个世界上,正义最为可贵。
栗丽食指和中指触屏,不由自主分开,滑动,泰戈尔的照片被放大了,他黑色的双眸冷静地看着她。左眼比右眼略微小一点点,反倒是让那张脸显得更为生动。
不完美,果真可以产生亲和力。
今天的骇客行为,被他发觉了吗?他会如何处理?报警吗?
一切都退不回去了。也许,这就是“贼船”的定义?那一天十八楼的偶遇,也是命中的“贼船”?
栗丽毫无睡意,听外边早已褪尽了喧嚣,于是披上一件风衣,悄悄出了船舱,一路上了十八楼。
月色如水,大海无声,只有船尾的白浪标示着寂静中的航行。栗丽一出顶层的小门,就看见下面半层的船舷处,站着一个孤寂的背影。不用细看,便知道是他。
他换掉了被弄脏的浅色马球衫,穿着一件深色的短袖,在冰冷的空气里站得稳稳当当。栗丽仿佛可以看见他目光深邃,正陷入沉思中。她刚要离开,那人却忽然转身,仰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看不清他的眼光,却好像看见了他淡淡的笑意。
“晚上好!”泰戈尔的声音不高,刚好能被栗丽听见。她没有回答。
“你是个优秀的导演,也是个天才的演员。”
栗丽依旧没有回答。
“看起来你很享受你设计的游戏。”泰戈尔声线降低:“可是有人死了。”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栗丽回答道。“你也不可能明白所有表象底下的东西。”
没等泰戈尔回复,栗丽强压怒气,戏虐地加了一句:“总是面带微笑的人,不会理解世界的痛苦。”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世界需要秩序。你收手吧。”
“你嘴里叼着银勺子、银叉子、银刀子......叼着满桌子的银器出生,哪能体会失去一切的痛苦,那种颠覆一切秩序的痛苦-----就算你找到了所有的真相。”栗丽的嗓音开始颤抖。
泰戈尔听到前半句,忍不住苦笑,可是笑意瞬即凝固,半晌,他说:“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轮到栗丽苦笑了。她轻轻摇头道:“法律?只要是人定的东西,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如果说法律是一张网,那就会有漏洞,甚至是人为撕裂的。只有正义才是永恒。”
“那么由谁规定正义的标准?难道就不会有人以正义道德的名义欺骗和绑架法律吗?”泰戈尔说得很急。
他顿了一下,加了一句:“再想想那些可能被伤及的无辜......”
栗丽半仰起头,冷峻地说:“你别想套我的话。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认为,看见了法律的错误就要纠正,正义必须有出口。没有经历仇恨的人,根本不懂。”
“我爷爷总是说,不必原谅,但要学会放下。不是为他人,只是为自己。”
“我又不认识你爷爷!我也不认识你!”
没等泰戈尔反应过来,栗丽就转身走了,留他一个人在满甲板破碎的月色中。
明明是晴朗的夜晚,可泰戈尔回忆刚才栗丽站在栏杆后面的情景,仿佛是在雨中。她从里到外都被雨淋了个透湿。
“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
泰戈尔想起来这句诗。他在心里猛然剪掉了后面半句-----
“这就是爱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