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王冠的过年饺子

戴着王冠的过年饺子

众所周知，饺子是中国北方人民非常热爱的一种吃食，有“好吃不过饺子”的美誉，但过年的饺子又与普通的饺子不同，是一种非常有讲究，富有特殊寓意的存在，就好像——戴着王冠的饺子。

过年的饺子，特指过年这一特殊时间段——包含除夕和大年初一——的饺子。我们那儿过年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饺子，当然在山东，过年的大饽饽（即一种特别面相的白馒头）也是一个特殊存在，不过两者有明显不同，饽饽是为了春节后一段时间内可以不兴师动众起火做主食，这与过年饺子的作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小时候在我们家，过年的饺子属于过年饭桌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它完完全全承担了承上启下的重任，所谓承上启下是指，除夕晚上必须吃饺子，陪着我们把旧年欢欢喜喜送走；新年早上一起床还必须吃饺子，陪着我们把新的一年开开心心迎接来……

所以饺子对我们来说是岁月更迭的见证者，也是我们口腹身心的最大最美护法：只有吃过了除夕的饺子，才算跟过去的一年好好地道了个别；只有吃上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新的一年才算好好地拉开了序幕。

不过即使同是过年的饺子，除夕的饺子和正月初一早上的饺子又截然不同，各有各的讲究。

先说除夕的饺子。除夕的饺子首先必须是肉馅儿的，蔬菜占很少的比重。我猜这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类似于辛苦了一年，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最好的犒劳自己的方式除了吃肉还有别的么（尤其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年月）？没有了。在除夕大口吃饺子就是大口吃肉的意思，透着恣意快活。而初一的饺子则必须是以蔬菜为主肉为辅的菜馅儿的，这是取“财”的谐音，意为新年财源滚滚——这是人民多么朴实的新年愿望！

两种饺子的生前摆放姿势也不同——矜贵的事物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存在姿势的，过年的饺子自然不能例外。在我们家，除夕的饺子下锅之前的摆放是在盖帘（又叫帘篦子）上摆圆圈，从最外围开始一圈一圈地直摆到中心，看上去就是完美的同心圆，用来象征家庭的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大年初一的饺子则在盖帘上走直线，一列一列像整齐排列的大肚士兵。我曾经好奇地问外婆，“为什么初一要这样摆放饺子，而不是团团圆圆了呢？”外婆笑，“这样啊，是为了不挡着财路，一列一列的，钱财就可以长驱直入我们家了。”我歪着小脑袋一想，咦，很有道理啊。

煮过年的饺子是技术活儿，不能煮破——煮破了还怎么戴王冠呢。但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即使戴着王冠的饺子也会遭遇被煮破的时候，毕竟都是面身呀。肉馅饺子若是煮破了，肉馅儿也是完整的一个肉球。但菜馅儿的饺子若是煮破了的话，非但不好吃了，锅里也不好看：满锅让人绝望的小菜末儿。这已经有点小闯祸了。但是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错上加错，沮丧地说一句“饺子破了”，要说“挣了”——挣钱了！这是戴着王冠的饺子呀，有神秘的寓意，它会真的听你的让你挣到钱的。

无论除夕的肉饺子还是大年初一的菜饺子，煮熟之后第一碗总是要用小碗盛出三个，配上一双筷子，被放到祭桌上或者就安放在灶台旁，外婆说这是给列祖列宗吃的，所以要最先盛出来，以示尊敬。我也曾好奇外婆一向喜欢喜庆的双数，为什么这里是三个饺子。我长大点后，自己猜想这里的“三”，就是取“多”的意思吧。

过年的饺子还有一个非常特殊又重要的讲究——彩头，也就是馅中馅，即在部分饺子里包入钱币、花生或者红枣，这里尤其看出过年的饺子跟平常的饺子的不一样之处，你会不由自主发出这种唏嘘：过年的饺子真正是饺子中的饺子，绝对的风情万种啊！

这种馅儿里有馅儿的饺子数量有限，通常除夕和初一都只有各十个。钱币就是一分钱钢镚儿，用开水煮过消毒即可。因为过年的饺子需要包钱的缘故，小时候我看见新崭崭的一分钱钢镚儿都会小心翼翼收起来——为了过年吃它！

饺子煮好了端上桌子后，不知道别人如何，我是通常会给它们相一下面：肚子额外鼓鼓的多半是怀孕了一个红枣，貌不惊人的饺子则很可能身怀巨富。花生米的不太好认，所以多半只能靠运气了。

最美的时候就是吃钱的时候了。大家都卯足劲儿看谁先吃到钱，多半时候第一个吃到钱的会很得意，一口咬下去咬到硬硬的，就安心了——这意味着最先发财，然后不动声色地从嘴巴处取出硬币（不能太得意，因为别人还没吃到钱），往桌上一放，大家眼睛就都亮一下：钱！然后亮光就淡了些：可惜不是我的……

第一枚钱吃出来之后就看最后谁的总数最多了，谁吃到的钱最多谁就会最有钱——我现在也不记得我到底是不是吃到最少钱的那个了。

初一的早上吃到红枣也不错，说明鸿运当头——鸿运，左右也是跟钱有亲戚关系的。

因为过年的饺子名贵，所以与之相佐的一些事物在过年期间也有了一个临时特别的名称：比如配过年的饺子的醋不叫醋，叫“忌讳”；比如配过年的饺子的大蒜不叫大蒜，叫“团圆果”……简直一个饺子过年，醋蒜都跟着升天。

最后的最后，无论除夕的饺子还是初一的饺子都一定要有剩余（象征财富有余），留到初二早上送神时吃……到此时，过年的饺子才叫过了一个完满的年，胜利完成了历史使命。

然后……然后它就摘下头顶骄傲的王冠，再上桌时就又是寻常的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