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12）

拍完婚礼所有的照片，已经是下午将近4点钟了。象往常一样，拉候亚开始堵车。我们在车流里龟速行驶，两个人都有些疲劳，但心情还不错。

阿瑞亚忽然轻声地笑了起来，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解释说：“我在想，我可能是唯一的让自己的房客给我干活儿的房东，还是免费的。万一我要是习惯了怎么办？以后没有免费帮工了我怎么拍照啊？”

我微笑了一下：“对呀，习惯有人帮忙比习惯没人帮忙肯定容易得多。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下个月，我父母会带着我儿子小哼从中国来看我，在圣地亚哥住一个月。我在CTC租了一个两居室带家具的公寓，这一个月我会住在那边。“

“奥，你父母和孩子来看你，哪太好了，你肯定很高兴！你儿子叫小哼，多大了？”

“小哼7岁了。他是在美国生的，但是英文全忘光了。再加上我父母，我要给他们当一个月的翻译和导游。“

“7岁了？他来过圣地亚哥吗？要是没来过，你一定要带他们去海洋世界，还有LA那边的迪斯尼，环球影城等等去看看。孩子们都喜欢这些地方。“

“我肯定会带他们去的。“

阿瑞亚想起了什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我说：“对不起啊，我不能把这个月的房租退给你了。一是我们有租约，二是现在还有两个星期就到7月了，我不可能找到人把这个月的租金填上。对不起啊。“

我赶忙说：“不用对不起，我知道我们有租约，不可能在中间的一个月退租金。我跟你说这件事的原因是，我在CTC租的两居室是从6月27号开始，到7月31号截止。在这期间我都不会回洛玛点的房间。你可以去那里住，这样就不用总去俱乐部的浴室洗澡了。“

阿瑞亚有些惊喜地看着我：“真的吗？我不给你退租金你还让我住你的房间？“

我点点头。我的心里没觉得把房子让给她住一个月有什么大不了的。上次阿瑞亚来洗澡，把浴室和房间擦得干干净净。我很放心让她在这里住一个月，可以省我不少事。我在CTC租房子的费用是无论如何省不下的，让阿瑞亚退租金也不合理。

阿瑞亚沉默了几秒钟，说：“这样吧，你把你父母和儿子的全名都告诉我，我给他们每人买一套海洋公园的年票，算我送给小哼的礼物。“

我有点感动：“那个年票很贵的。你要不买个单日的票就可以了。“

阿瑞亚笑嘻嘻地说：“是挺贵的，所以我只给他们买不给你买。小哼在这里住一个月，我保证他去一次玩儿不够，所以给他们买年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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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以后的晚上，我独自在机场取行李的地方等待我的家人们。远远的从人群中第一个看到的是小哼！ 他比去年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一些，还是瘦瘦的。两条粗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加上大嘴，真是和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他手里拖着一个带轱辘的红色的小旅行箱，东张西望地肯定是在找我。我快步迎过去，蹲下身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小哼和我挺亲的，但是毕竟半年没见，稍微有点认生。他乖乖地让我抱着，扭着头喊道：“妈妈，爷爷，奶奶，我爸爸来啦！”

听见儿子喊爸爸的声音，我的眼睛忍不住有点湿。跟在孩子后面的小白冲我摆了摆手，然后闪身让到一旁，让后面的爷爷奶奶看到我们。

我向一身出差装扮的小白点点头，抱起小哼向爸爸妈妈迎过去。二老精神不错，看上去和去年变化不太大，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租的临时住处是两室一厅带一个车位，和酒店房间一样带全套家具被褥，还有洗衣机烘干机，锅碗瓢勺甚至餐具。公寓开价五千五一个月，吓了我一跳！我们公司HR负责给新员工定房间的人和这个公寓的人很熟，我找她给说了说，价格降到了四千。两个卧室一个是一张大床给我父母住，另一个房间是两张所谓的“双床”， 比单人床宽一点，比双人床窄一点。这个房间今晚给小白和儿子住，以后是我和儿子住。今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忙乱了一番，把老人和孩子的东西都收拾好就已经半夜了。我先和爸妈聊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吃两粒褪黑素先休息，争取快点把时差倒过来。回到客厅我的沙发上，我也收拾一下准备睡了。

小哼睡的那间屋子的门轻轻地开了，小白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她冲我笑笑，打开冰箱拿出我放在里面的一瓶红酒递给我，说：“我喝一小杯，时差睡不着。”我找到开瓶器把酒打开，拿了个酒杯给她到了一点。小白接过去没有问我要不要喝，自己啜了一口。

和上次见面相比，小白稍许瘦了一点，眼角多了几丝几乎看不出来的浅浅的皱纹。眼神还和以前一样明亮，好像还多了一点犀利，又露出一点点疲倦。我想象她在中国每天和政府的官员们打交道，压力可能比在美国工作要高得多。

我开口问小白：“路上辛苦啦，小哼闹不闹？”小白刚要回话，忽然从父母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我爸爸轻微的鼾声。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放下酒杯换上鞋，出门去散个步。

外面的街道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我和小白手插在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小白回答道：“我还好吧。很忙，但是工作比以前顺手了。中央部委的工作比较好做，各部的官员都很熟了。地方政府的事情比较麻烦。你怎么样？“

我说：“我的日子和你比起来要轻松多了。下面这个月我已经断续请了两个多星期的假，等我爸妈的时差好一点，就带他们和小哼一起去北加州玩儿，然后去拉斯维加斯。“

小白点点头：“儿子肯定高兴，你别让你爸妈累着了。另外小哼开始懂事儿了，我注意到他有时会盯着漂亮女孩子看。你带他去拉斯维加斯要稍微注意一点。“

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主要会带他和我爸妈去看些老少咸宜的演出，唱歌跳舞加魔术什么的，不去有成人内容的节目。“

小白说：“你选一个不太过分的有成人内容的节目，让你爸妈去看，你在酒店里看着小哼或者带他去别的什么地方玩儿。要不二老去趟拉斯维加斯没看过那些节目也有点遗憾。“

我无声地笑了笑。小白就是小白，什么事都要照顾到。想起以前我俩出门旅行走南闯北，心里涌起一丝甜意。

小白沉默了几秒钟，问我：“你最近怎么样？看中哪个女孩子没有？“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沉，我们平时是不会聊这个话题的。她现在问我，很可能是她那边有情况了。

我尽量平静地说：“我没有啊，没遇到什么合适的。你呢？有看上眼的啦？“

小白不回答，默默地往前走。

我也不想追问，只是安静地跟着走。

过了一会儿，小白轻轻地说：“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还有小哼要照顾。”

我急切地跟了一句：“不管什么人，能让小白看上的都是他的幸运。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那他就不配！”

小白停住脚，抬起脸来冲我笑了笑，眼神里似乎有些感激或是感动:”你放心，不管是谁，只有对小哼好我才会接受。“

我有些冲动，声音也不太平稳了：“你找什么人我无权干涉，但是我觉得你不要去找有钱有地位的。你挣的钱比绝大多数人都多，你这个国际组织经理的身份也足够高了。你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尊重你，把你的意愿当作比自己的意愿还重要的人才能配得上你！”

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你不用太多担心小哼，他有他爸照看，没问题的。你一定要给自己找个知道你好，对你好的人。”

路灯下，小白的眼里有了点点的星光。她柔声说：“你是对我最好的。可惜我想要的是比我强，让我仰视的人。我没福气。”

回到客厅，我没有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安静地站了一小会儿。我轻声对小白说：“你快去睡吧，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小白在黑暗中点点头，小声说：“你也赶紧睡吧。”伸手拉亮一盏餐桌旁边的落地灯，说：“这么黑，你别磕到腿！”

灯光一亮，我赶忙把头转向另一方，但是小白还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她伸手拉住我，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我轻轻地把我无比熟悉的身体拉进我怀里，紧紧地抱住，希望世界就此停止运转。

良久，我把小白放开，轻声说：“你去陪儿子吧。有一个月见不到，你会想他的。”

小白抬起手擦了擦我的脸，又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转身回屋去了。

黑蓝笼罩了客厅。我无声地躺在沙发上，等待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