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美国华人的娘家？一点个人生活经历和理论思考

中国是美国华人的娘家？一点个人生活经历和理论思考

经常有人说，中国是美国华人的娘家，美国是婆家，华人在婆家受了气，娘家给你撑腰，云云。

按照这种说法，我二十多年前来到婆家，读书拿学位、找工作、买房子、办绿卡、生孩子，给孩子办“户口”（SSN），一档子事儿都是我自己办的，婆家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主儿，大面儿上到也过得去，从没刁难过我这个黄脸媳妇。娘家再好，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儿忙也没帮。

在过去四分之一世纪中，娘家的爹妈时不时还让我们这些出嫁的女儿们给娘家弄点东西啥的（技术专利之类），也不跟婆家说一声，婆家抓着了，又说婆家歧视。哥嫂们动不动在各种官方场合说婆家坏话。一旦婆家出了点儿天灾人祸，娘家的年轻人们也总在网上兴灾乐黄，巴不得我们这些人跟着倒霉。你把人家当娘家，人家把你当成泼出去的水。你在婆家呆久了，娘家要你注销户口，就差说没你这个女儿。你回娘家探亲，人家还要你去派出所登记，不登记罚款，跟对待外人一样。谁把你当成闺女了？

抱歉，以上好像怨妇一样叨唠，下面说正经的。

国与家是两个概念

国与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中文“国家”把二者相提并论，造成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家国思想，中国人从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深入骨髓。下面请让我说说二者的不同。

家

家是基于血缘和婚姻的基本团体，在经济上共享金钱和物质资源，在生活上互相扶持，在情感上互相依靠。以父母和子女关系为例，在你最幼小无助的时候，父母养育你，你和父母建立持久的精神纽带，直到父母去世。即使父母去世以后，你仍然在内心深处怀有最温柔的情感。用社会学的术语来说，家庭是社会基本团体Primary groups中最典型的例子，是人类存在的基础。

在家庭中，父母子女关系是动态的、变化的关系。子女年幼时，父母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子女到了一定年龄，就应当独立生活，这时双方的关系平等、独立。父母年老了，子女应当帮助，很多父母这时也乐于接受成年子女的指导性意见， 处于相对依赖的地位。

夫妻关系出于双方自愿，两个人决定互相扶助，想在一起生活，就用法律形式加以保障。 两个人愿意，就好好过日子，尽到自己的责任。看不上对方，好说好散，各奔东西。谁也不会辱没提出离婚的一方。双方是一种对等、互惠的关系，彼此之间没有神圣的、无条件的责任，类似于个人与国家的关系，这是下面要谈的。谈国之前，先谈次要团体。

次要团体

在基本团体之外，人们又因为某种需求构建了次要团体secondary groups，例如学校、公司、医院等。以学校为例，学生来这里学习知识和技能，老师提供知识、获取报酬。 在平时的教学活动中，师生都需要遵守学校规章制度，完成各自的任务。师生关系还是一种短暂的关系，你毕业以后，师生关系结束：你离开学校，老师迎来一批新学生，开始新一轮师生关系。也就是说，你只是你的老师教学生涯中成百上千个学生中的一个。师生关系再好，也比不上父母子女关系。有人可能会说，我毕业几十年了，还和老师保持联系，过年过节问候。你和父母、或者和你自己的子女的关系呢？恐怕不是偶尔问候问候。

尽管如此，中国人习惯上把师生关系比作父子关系，还创造出一套所谓的礼仪说教，诸如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连老师的妻子也升格为类似母亲的地位，美其名曰师母。这说明中国人喜欢用虚拟的家庭关系描述一般的社会关系，理解这一点很重要，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往往把家、国混为一谈。

国

国是次要团体中的一个。广义的国State包括疆域、人民、政府、文化等，狭义专指政府，这也是国这个概念最重要的成分。一个地方的居民，有自己的土地、人民、语言、宗教信仰，如果有自己的政府，就成为独立的国家。没有自己的政府，就是某国的一个地区。或者，因为战争、条约，这个地区今天属于A国，明天就成了B国，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居民的意愿不受重视。

在现代社会中，公民的权利和自由得到尊重。个人基于需求和政府建立一种社会契约。一方面，政府提供其他团体不能提供的公共服务，例如公共安全（警察、法庭）、交通（公路、铁路、桥梁、车站等），养老、失业保障体系等。另一方面， 公民作为交换，对国家效忠，例如纳税、遵守法律、参加军队保卫国防等。

国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团体，它要求你效忠，这和学校、公司、医院不同。但是另一方面，你也可以离开它，你可以放弃某国国籍，加入另一国国籍，就像你从A公司辞职，到B公司另谋高就。

家、国关系

一个基本问题是：两者哪一个更重要？在中国，家一定服从国。在美国，家庭在某些情况下超越国家。 举一个例子，前几年，斯诺登泄密国家情报，并且叛逃俄罗斯，美国政府起诉他。但是，他的父亲可以在媒体上公开为儿子辩护，没有人批评他、没有人要求他大义灭亲。这不是孤立的例子，在美国，你经常看到严重违法犯罪的人被审判时，他们的家人公开为他们辩护、谴责司法不公。在中国，热比亚呼吁保护维吾尔人的利益，被关进监狱，后来流亡美国，她的女儿在中国媒体上谴责母亲。我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到我的孩子，几乎流泪，我内心的感受是，人类最基本、最诚挚的感情被政府践踏了。

这就牵涉到另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在尊重个人权利（rights）的地方，家庭也得到尊重。在不尊重个人的地方，政府的权力（power）渗透到家庭，并且以家庭的名目，要求你像热爱父母一样，热爱它。

结语

家国不可混为一谈，用虚拟的家庭关系来看待现代的个人与国家关系，是过时的、陈旧的观念，它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禁锢了中国人千百年。来到美国之后，受到现代思想的洗礼，你会觉悟、打破这个思想枷锁，获得心灵的自由。同时，理解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也有助于你帮助孩子培养美国人意识，在这个国家争取不可剥夺的个人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