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韵》112.《车遥遥篇》范成大

《车遥遥篇(1)》

范成大

车遥遥(2),马憧憧(3)。

君游东山(4)东复东,安得(5)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7)相皎洁。

月暂晦(8),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9)共盈盈(10)。

 

1.  车遥遥篇:这是范成大依旧题创作的一首杂言乐府诗。

2.  遥遥:长远的距离。

3.  憧憧(chong1):晃动、摇曳不定。

4.  东山:泰山(位于今山东泰安)顶东侧。

5.  安得:怎么才能够。

6.  西风:秋风。

7.  流光:光彩闪耀的样子。

8.  晦:昏暗。

9.  三五:十五(指月圆的时候)。

10.盈盈:1、充满的样子;2、美好。

 

范成大(1126-1193年),字至能 ,一字幼元,早年自号此山居士,晚号石湖居士。平江府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南宋诗人、文学家、名臣。出身书香门第,其父范雩官至秘书郎(早逝),其母为北宋著名书法家蔡襄的孙女。他幼年聪慧,十二岁时已遍读经史,十四岁时开始创作诗文。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范成大登进士第,至1169年累官至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范成大作为泛使出使金国,索求北宋诸帝陵寝之地,并争求改定受书之仪,不辱使命而还。乾道七年(1171年),自中书舍人出静江府知州,后任广西经略使、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礼部尚书、资政殿学士,参知政事等。范成大一生多次出任地方官,兴利除弊,政绩卓著。范成大于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年)逝世,享年年67岁。累赠少师、崇国公,谥号“文穆”。

范成大素有文名,他的诗作在当时即有名望,到清朝尤盛。他与杨万里、尤袤、陆游号称“南宋四大诗人”。他早年学习北宋江西诗派,后学习中、晚唐诗,继承了白居易、王建、张籍等新乐府诗人的现实主义传统并自成一家。范成大的诗风平易浅显、轻巧峻拔、题材广泛,以反映农村社会生活内容的作品成就最高。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认为范成大的作品“也算得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另外,范成大也是一位优秀的宋词作家。

范成大有《石湖集》、《揽辔录》、《吴船录》、《吴郡志》、《桂海虞衡志》等著作传世,现存诗约1900首,词近100首。

诗词作品影响力总体评分:3

 

唐风:今天我们来欣赏范成大的一首爱情诗《车遥遥篇》。范成大这个人,我了解得越多,感觉越难定义他,但同时也越钦佩他。他是南宋的著名诗人、名臣。他与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进士及第。那一榜进士精英荟萃 ,同榜进士中有状元是张孝祥、一代名臣和良相虞允文、著名诗人杨万里等。

宋雨:在南宋偏安一隅、比较屈辱的年代里,要当好一个能臣是不容易的。从对金国的态度讲,朝廷内部有两大派别,即主战派与主和派。后世对这两个派别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主战派就是爱国,主和派近乎投降。你认为两者有明确的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吗?

唐风: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今天的人们因为比较了解岳飞在南宋早期的抗金事迹,也读过陆游、辛弃疾等人的爱国诗篇,所以对恢复中原的豪情壮志是十分认同的。而事实上,从军力来讲,当时南宋没有足够的实力收复北方。而主和派的一些大臣经常是从朝廷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考虑,主张维持现状而非主动出击。主和派并不是卖国投降派,不应该将其于秦桧那种人划等号。

宋雨:这里面更重要的还有皇帝的态度。虽然皇帝关心他的江山,希望越大越好,但更重要是皇权不能受到威胁。南宋的皇帝,经常是在主战与主和之间摇摆,但大多数情况下,更倾向于主和,即用岁币换取和平,换取皇权的稳固和朝廷的苟安。所以皇帝的真实态度是比较暧昧和投机的。

唐风:在南宋的很长一段历史中,主战和主和两派是相互制衡的,是被朝廷利用的棋子。有时侯能打,皇帝也不希望打。最典型的就是高宗内心不希望岳飞扩大战果。因为如果赢得太多,徽宗、钦宗被放回来了,自己的皇位就麻烦了。在主和派中,也有很多人品、能力均不错的能臣,如宰相赵鼎和史浩等,现在了解他们的人不多。

宋雨:主战派因为站在恢复故土的正义诉求上,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不仅代表文人的呼声,也反映人民的愿望。而且,在他们之中出现了陆游、张孝祥、辛弃疾等名诗/词人(岳飞和文天祥也有好诗词)。然而,态度比较激进的主战派与态度暧昧的皇帝不同调,这几乎是必然的。因此主战派的诉求无法得到充分的满足,主战派整体常被朝廷一定程度上忽视。

唐风:我前面说我对范成大愈发敬佩,是因为他选择了自己独特的忠君、爱国、利民的道路。他很少喊壮怀激烈的“恢复”口号,却尽心竭力“做事”,在为官三十多年里建立了多方面的功绩。范成大进士及第以后从徽州司户参军这样一个小官做起,一干就是5年。后来他大部分时间里也是任知州、知府、制置使等地方官。他在为官时,处处体现儒家的“仁政”和“民本”的思想。他每到一处,都兴利除弊,多做实事,这样的例子很多。

宋雨:是的。我们可以举一个被朝廷采纳并载入宋史的仁政之举,即倡导“义役”为例。宋朝的徭役即民户无偿为国家劳作。百姓最感痛苦的是征调无时,极大影响自家的耕种和收获。范成大知任处州(今浙江丽水一带)时,得知松阳的老百姓和乡绅买田或捐田,设立义役田庄。义役田的收益用来补助应役户自家的损失。范成大认为这个举措很好,便将这种基层百姓互助的方式上奏孝宗,获得首肯,颁布义役法在全国实施,无数百姓受惠。

唐风:范成大是个对朝廷非常忠诚且刚正不阿的人。他生平事迹中最为常为人提及的,是他作为南宋特使出使金国的经历。隆兴北伐失败后,两国是“叔侄关系”(宋为侄)。这时当对方来使递交国书时,宋朝皇帝必须站起来接受,这让宋廷一直觉得没面子。范成大要求金人修改递交国书时的礼节,导致对方大怒,几乎被杀。他最终保全气节,不辱使命而归。范成大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宋雨:范成大去金国的两个议题(另一个是归还宋朝先帝陵寝地),用现在观点看来都是“面子工程”,但在当时却是不得了了大事。归国后,范成大被任命为中书舍人, 掌书写诰敕、制诏等。这是一个上升途径被看好的内务中级官员,可以说是通往宰相的直通车。此时,范成大只要对皇帝俯首帖耳,前途非常看好。然而他却因为坚持原则,不久被外放了。你知道大致的史实吗?

唐风:我知道。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外戚张说(宋高宗吴皇后的妹夫)凭其裙带关系,被孝宗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事,朝论哗然不平。范成大当时作为中书舍人,负责起草制书,他扣留诏令几日不下达。大臣刘珙和张栻同时予以抗争,宰相虞允文还上疏劝说,最终阻止了对张说的任命。然而,可能他的这次抗争得罪了权贵,他次年被外放,以集英殿修撰出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兼广西经略安抚使。从此以后他几乎一直在地方任职。

宋雨:其实,范成大是贤臣、能臣,皇帝是看得很清楚的。晚年范成大身体不好,已经致仕(退休)了,可是5年之后的淳熙十五年(1188年),孝宗又让他知福州。范成大多次推辞,皇帝就是不批。孝宗赐丹砂并手书两首苏轼的诗赠给他,范成大不能再推辞。五年后他病逝,朝廷给了他很高的规格,累赠少师、崇国公,谥号“文穆” ,所以后世又称其为“范文穆”。

唐风:北宋出了英才 “范文正”(范仲淹),南宋又出了“范文穆”,苏州这个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啊。现在我们来看看文穆公的诗词。范成大是南宋最优秀的诗人之一,他与杨万里、陆游、尤袤合称南宋“中兴四大诗人”。陆游是四人中公认诗歌成就最高者。尤袤的存诗较少,贡献较小。范成大的存诗少于杨万里,但也有1900首之多(另有109首词)。一般认为他在诗歌上的贡献超过杨万里。范成大的作品在当时即有名声,到清代则影响更大,有“家剑南而户石湖”(“剑南”指陆游《剑南诗稿》,“石湖”指范成大的《石湖诗集》)之说。

宋雨:范成大的诗从学习江西诗派入手,后来进一步学习中、晚唐诗,继承了白居易、王建、张籍等新乐府诗人的现实主义风格,自成一家,具有平易、清新、俊朗的风格。他的诗题材广泛,其咏物诗 “清新妩媚”、“奔逸隽伟”(杨万里《石湖诗序》)。他使金途中所写的七十二首绝句,表现了悲壮深沉的爱国情感。他晚年所作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从景物、风俗、生活等诸多方面描绘了江南农村,是优秀的田园组诗。

唐风:范成大词作虽仅百首,也有较高的水平。从风格来讲归于婉约派,具有情意深长,清丽华美的特点,与东坡词有某些相似之处。比如他的《南柯子·怅望梅花驿》:”怅望梅花驿,凝情杜若洲。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 缄素双鱼远,题红片叶秋。欲凭江水寄离愁,江已东流那肯更西流。” 上片写离家的男字盼望妻子的消息,下片写家中的女子怀念方的爱人。这是一首优美、精巧的小词。词中“缄素”和“双鱼”皆指书信。“题红片叶秋”用了红叶题诗的典故。

宋雨:读范成大的诗词,我们可以发现他也是有意无意遵循“诗言志,词言情”这种划分的,爱情内容基本上限制在词作中。然而有趣的是,我们今天欣赏的这首《车遥遥篇》,却是一首缠绵的爱情诗。你认为为什么会有这种例外呢?

唐风:这个问题我也琢磨过,我猜想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范成大这首诗显然是化用了三国和晋初诗人傅玄的《车遥遥篇》及其题材。第二个原因,我猜想范成大将本诗写成杂言诗。这种“长短句”的诗行,在范成大看来可能就近似于词了,所以不在乎“言情”。

宋雨:你这个判断挺有意思。杂言诗是每句字数不等的诗,它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最初形式。《诗经》里即有很多杂言诗,汉乐府诗里也有一些杂言诗。南北朝以后,中国诗歌往整齐划一的方向发展,但杂言的形式在古体诗中仍有一些保留,著名诗人也多有使用,如及杜甫的《兵车行》和白居易的《卖炭翁》。李白特别喜欢用杂言诗,如他的《蜀道难》、《将进酒》、《襄阳歌》等。错落而自由的诗行,似乎特别适合李白抒发情感、表现磅礴的气势。

唐风:有人认为,词的产生是对格律诗到唐末过于僵化、古板的反叛。但我认为词的起源和发展有其自身的土壤,而且它虽是长短句,但格律严格,并无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而近百年来的新诗、自由体诗,就形式而言也是一种“杂言诗”。只是新诗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形式上的格律,甚至句尾的押韵,对有些人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而我总觉得,诗还是应该有押韵的。

宋雨: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范成大这首爱情题材的小诗。首句“车遥遥,马幢幢”,给人以悠远、不定的感觉。“憧憧”二字形容马车的摇曳。这六个字不直接写人,用字似乎平淡,但两处叠字很有用心,反映了主人公遥想爱人远去,心中充满牵挂和惴惴不安。

唐风:下面一句“君游东山东复东”中,出现三个“东”字。东山(泰山)已经在极东处,还要以“东复东”极力渲染遥远的距离。然后再问一句“安得奋飞逐西风?”作者这里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思妇希望来到爱人身边的迫切心情。

宋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两句浅白而情深,是千百年来被有情人吟咏的名句。我们前面说过,范成大的这首《车遥遥篇》很可能化用了前人傅玄的同题诗。同样的感情,傅玄的诗是以“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来表达的,你觉得有很大的不同吗?

唐风:傅诗用如影随形来形容执着、缠绵的依恋之情。这恐怕也显示了作者以男性为中心、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观念。这种观念与那个时代的现实是契合的。而范成大的诗中表现的却是“星月同明,交相辉映”。不论范成大心中是否有在在爱情上男女平等的观念,他的表达方式应当更能被读者,特别是现代女性读者所接受。

宋雨:最后四句“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继续用拟人的手法表现主人公对爱人的一片深情:月亮有时被云层掩蔽,而星星却总是长明。期待月儿出现,到了十五月圆,我们在天空再度交相辉映。

唐风:上面确是一些诗解的看法。然而我却是有一些不同的理解。我认为,这几句跟云无关,是说月相。“月暂晦”是说月亏,代表爱人不在的时候;“星常明”是说自己对爱人的情意从不改变。“留明待月复”实际上是“留待明月复”,它和最后一句放在一起,意思是待到十五月圆时我们再度团圆。这里是以“月圆”代表与爱人的团聚。

宋雨:嗯,仔细品味一下,你的理解显然更周到。整个这首小诗,作者以代言体的方式,通过夸张和拟人等修辞手法,反映了妻子对远行的丈夫的思念之情和对阖家团圆的向往。你认为它是一首纯爱情诗呢,还是有所寄托、有所暗示呢?

唐风:这是很难有确切答案的。现在人们认为南宋词常有寄托。这样一首言情小诗同样可以有所寄托。但从释义来讲,说其有寄托似乎不太合逻辑。比如常见的寄托是把自己比作思妇,把离人比作皇帝或朝廷。对照范成大的生平,这种暗示不太好解释。也许,它不过是文穆公一日读到傅玄的《车遥遥篇》,颇有感触,就用同题和类似立意创作了一首爱情诗吧。

 
唐宋韵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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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好,这篇不太有名,范成大也算不上大诗人。
花似鹿葱 发表评论于
沙发!惭愧,这诗真没有度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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