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的政治考察
儒家开了个头。孔子讲“和为贵”,又主张“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贵和,是重和谐。“和”是矛盾、对立、差别的协调,“同”是无差别、无对立、无矛盾的相同。“和”可生物,“同”则无果。儒家文献《国语郑语》最早挑个明白:“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和而不同”意味的是和与同是有区别的。讲和谐是包含矛盾的和谐,没有矛盾就是叫“同”。“同则不继”则意味着,这样的“同”是不能生产任何理想的事物,也犹如死水一潭。有矛盾就有活力,但是矛盾要处理好。必须要研究处理矛盾,和谐社会才会实际地存在。这就叫“和实生物”。这是君子的为政之道,也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之一。
1.最早的哲学思考,也是从政治上着眼的。值得提出,最早明晰和同之辨的恰是些执政的官员,这是对于和谐能力的最早的哲学思考,而且也是从政治上着眼的。早于孔子的是西周的伯阳父论和与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王将弃是类也而与剸同,天夺之明,欲无蔽,得乎?”“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从事物和谐生长的角度把“和”与“同”区别开来,蕴涵朴素辩证法因素。伯阳父,传说为伯益之后,是幽王时的太史,又称史伯。当时郑桓公为王卿士。这段话是伯阳父回答郑桓公提出应如何保持王室政权命运问题,亦即如何执政的问题。幽王弃和剸同,根据“同则不继”的道理,幽王不会久长。伯阳父以比喻方式向郑桓公进言“和”的执政重要性:只有一种声音就不能成为音乐,只有一种颜色就无法构成文彩,只有一种滋味就不会形成美味,只有一种意见就不能展开讨论。所以不能“以同裨同”,而应“以他平他”,把不同的事物结合在一起,使之彼此相济,相反相成,达到和谐。伯阳夫认为幽王反其道而行之,必失掉政权。这里伯阳父实际上提出的是执政和谐应提倡纳谏,即“以他平他”的和谐。这是一种和谐能力。
2.晏婴的和同之辨。晚于伯阳父但早于孔子的齐国著名政治家、亦被孔子赞誉为“善于人交,久而敬之”的晏婴直接进入君臣关系论和与同:“景)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可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也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嘏。‘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也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景公打猎之后与晏子的这段对话。景公说,他的嬖大夫梁丘据与他很“和”。晏子回答,据只能说是“同”,不能说是“和”。景公不解地问,这“和”与“同”究竟有何差别?晏子说了一番与伯阳父相致的和同论。晏子说,所谓“和”,犹如厨师用水、火、醯、醢、盐、梅做肉羹一样,要把握住火候和各种佐料的数量,才能美味可口;也如作乐一样,有各式各样的乐器,五声、六律、七音要配合好,才有优雅悦耳。君臣关系也如调羹作乐一样,同样需要相互协调、补充,才能有个君臣有序的“德和”政治。
晏子和同论,有三点特征值得说明。其一,晏子所论之“和”,系为一种相济相成状态,是以对立、差异、区别为前提。“和”不是单一事物或者相同性质的事物,“和”之状态乃为对立物或差异物的相互补充与协调。晏子所论之“同”,系为一种单向孤独状态,是以片面性、单一性、局限性为存在条件,没有差异和区别,表现在君臣关系便是一味顺从。其二,晏子所论和同,说明了君子不可能无错误,不应由君子一人说了是;臣也不能以顺为上,而应补充君子不足为己任。这里有些民主因素,推进了伯阳父的和同说。其三,晏子论和同之辨,着眼于政治道德,意在提高君臣执政能力而设计。和谐有心平,心平有德和,德和有德政。
实际上,和谐问题涵盖广泛,有自然的、有社会的、有心身的、有音乐的、有思维的。但是晏子突出其政治道德,最重要的地方是,晏子以《诗经》引出、引申和同之辨到执政能力问题上,得出了属于儒家德治的基本观念,并且给儒家的和同之辨引领出一种特有的政治道德方向。如后儒们讨论的进谏或纳谏,基本的观念和精神几乎皆渊源于此。儒家检讨的中庸之道,是连接着和同之辨,但是又使这个问题向着德治向度深入展开,充分地拓宽了中庸之道在和谐能力方面的意义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