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已经指明孟子的“德慧术”与“善用易”,意在挑明孟子熟仁思想的特殊性和深刻性。孟子不言《易》但善于用《易》。其中的熟仁观念,孟子试图想说明的就是:道义论在政治实践中的特殊应用,一种义务论精神具有的实践严格性。
作为一名坚定道德义务论者,孟子借助于其中的熟仁观念,展开和张扬其政治哲学思想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为政之道,使儒家的道义论转化为特定意义上的政治义务论,孟子著名的民本思想、春秋无义战、畜君之道,皆是在熟仁之说引导下的道义论的特殊展开。孟子的这些叙述,更能向我们转述出儒家道义论在实际中的具体展开和灵活运用。它既是孟子继承孔子、子思的儒家观念,更是在道义论意义指引下的经由孟子“善用易”阐发而得到以后儒家积极宏扬的官德原则,并且也成为洙泗之学的重要内容。这里的孟子套路,我们理出一条官德的实践严格性,在《易》中的这个“熟仁”精蕴,孟子有着精彩论证。因为熟仁不是抽象的,而是有着积极的政治道德内涵,它根本上扩展了这一“熟仁”的实质。
民本之论
孟子有着极为重要的民本观念,我们已经熟知的那最著名的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由此阐发出彼此相为映照的重民观点:“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民以为大,不亦宜乎。”“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孟子心胸中拥有的民本观念及其所论,与《易》甚有渊源。对此二程从《周易》的感悟中领略到孟子的一片“苦心孤旨”而有所发微。二程解释《周易,讼卦,九四》的“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谓:“四以阳刚而居健体,不得中正,本为讼者也。承五,履三,而应初。五,君也,义不克讼……既义不克讼,若能克其刚忿欲讼之心,复即就于命,革其心,平其气,变而为安贞,则吉矣。命谓正理,失正理为方命,故以即命为复也。方,不顺也。《书》云:‘方命圮族’。孟子云:‘方命虐民。’夫刚健而不中正,则躁动,故不安;处非中正,故不贞。不安贞,所以好讼也。”
所谓“方命虐民”,见之于《孟子,梁惠王下》。齐宣王问孟子:“贤者(王者)亦有此乐(指与民同乐)乎”?孟子十分肯定:“有”。并且发表了一番议论:“不得(此乐)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在孟子看来,君王做得到与民同忧乐的,是法先王之举;做不到的,应属于君王诸候的万民之忧。“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候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方”,逆也;“命”,王命,违背王命,暴虐百姓,使民业荒芜,这是诸候的为政之忧。而一国之君主,处正位而不行正道,“从兽无厌”、“乐酒无厌”、“流连荒亡”,这是只有君王之名而无君王之实,是其缺乏刚健中正的结果。所以孟子希望君王诸候回心转意,能辨悟此理,复归正道(“命”),向先王看齐(“法先王”),做到不失正道。这恰恰与《周易讼卦》之理相致。
按《讼卦九四》爻辞:“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意思是:争讼失利,回心归就正道,改变念头,安顺守持正道,可获得吉祥。王弼《周易注》:“处上讼下,可以改变者也,故其咎不大。若能反从本理,变前之命,安贞不犯,不失其道,为仁由己,故吉从之。”王弼此注恰是发挥孟子“为仁由己”与周易“九四”爻辞的为政之道的蕴意。爱民重民是正道正理,违之则有争讼;息讼,需要变化的恰是要求君王“反从本理”、“为仁由己”。君王为阳刚,《讼卦九四》爻以阳爻居卦第四位,于此变化为九五爻居卦第五位,即“九五”,而《讼》九五为“大人君主”之象,其德“中正”,高居尊位,阳刚中正,是孟子理想中的君王象征,如此的君王在孟子的心目中是做得到以民为本的,它恰属于孟子仁政的德政理念。
孟子有言:“春秋无义战”。此“义”有正义之解。孟子反对当时的非义之战,但是也看到当时有符合他自身价值取向的正义之战。也就是说,孟子从另一种向度规定和确认“春秋有义战”,它具体可契入在孟子的民本观念里。《孟子尽心下》:“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按王夫之训义:“春秋》每书诸候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著。但就中彼善于此者则有之,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征,所以正人也。诸候有罪,则天子讨而正之,此春秋所以无义战也。”天子仅仅出于讨伐诸候而战,则无义;如果是代表民心民意的征战,则是义。而诸候征战,只要是出于正义,也可无须顺从君命。
《周易》也有此义。孟子以“劝齐伐燕”理喻用《易》。《临卦九二象》:“咸临吉无不利,未顺命也。”意思是:感应于尊者而施行监临,吉祥无不顺利,说明九二并非仅仅是顺从君命。二程发微孟子善用《易》此理:“未者,非遽之辞。孟子:或问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又云:‘仲子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史记》候赢曰:‘人固未易知。’古人用字之意皆如此,今人大率用对己字,故意似异,然实不殊也。九二与五感应以临下,盖以刚德之长,而又得中,至诚相感,非由顺上之命也,是以吉而无不利。”孟子与《周易》、《史记》用词相异,但是其义理一致。二程肯定孟子在这里的用《易》是在阐述孟子主张的为政之德的存在。
关于“劝齐伐燕”一事,出自于《孟子梁惠王下》。一次齐宣王问孟子究竟如何看待伐燕的“胜之”、“取之”?孟子以为,君王伐燕若“胜之”、“取之”,只要合乎燕国之民的意愿,则可;反之则不可。孟子向齐宣王坦陈:“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并且孟子数例出燕王暴政而应伐之的理由:“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所以战争的正义性质取决于民意向背。这是君王正位之德的授受理由,也非“顺命”可简单解释得清。二程以《涣卦彖传》,更释得此中的孟子“善用易”所包含的为政观念。
《涣卦彖传》:“王假有庙,王乃在中也。”意思是:君王以美德感格神灵而保有庙祭,说明君王聚合人心居处正中。《涣卦》讲散,《序卦传》:“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朱熹《周易本义》:“涣,散也,为卦下坎上巽,风行水上,离披解散之象,故为涣。”但“涣”而不乱,如物散而不乱,秩然围绕于一个“中心”,必见自然文理。而自然文理,即谓“涣然而合”。“而合”,即谓聚集义处在王道之正中。何谓“王道之正中”?正中恰在树立民本正义,如二程解释“王假有庙,王乃在中”一句:“天下离散之时,王者收合人心,至于有庙,乃是在其中也。在中谓求得其中,摄其心之谓也。中者心之象。刚来而不穷,柔得位而上同,卦才之义,皆主于中也。王者拯涣之道,在得其中而已。孟子曰:‘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享帝立庙,民心所归从也。归人心之道,无大于此,故云至于有庙,拯涣之道极于此也。”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或许就是“王乃在中”的象征意义。孟子此言出自于《孟子离娄上》:“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民之涣散,与王者执政有道与否有关。夏桀商纣失掉天下,就在于桀纣失掉正中之道;失掉正中,就是失掉民心向背;失掉民心,就是失掉“得天下有道”。孟子主张“仁政”,“仁政”就是离不开“王乃在中”的于民关切,王者正中,无疑于行仁政。凡是行仁政就会得到天下、守住天下。如孟子规劝梁惠王要行仁政时,作了一番“王乃在中”的议论:“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休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望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在这里关键的是,孟子勾勒出王者“在中”就在于得其民心而得其天下的路标、向度、方向。这是孟子的仁政理想,更是属于其民本思想的典型。而这些论证的努力恰是与孟子的“善用易”分不开。
还需指明,“王乃在中”而“民归之”,在孟子看来,它既是德治的为政之道,又是治国者需要解决“反求诸己”的问题。孟子是如何证明呢?孟子借助了《周易》,虽然他没有使用一个《易》字。
《张载集横渠易说系辞上》:“易系辞上》:‘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圣人之于天下,法则无不善也。然古者治世多而后世不治,何也?人徒见文字所记,自唐虞以(来论其治乱,殊不知唐虞以)上几治几乱,顺归之运数,有大(运)[数],有小(运)[数],故孟子曰:‘天[下]之生(民)久矣,一治一乱。’《系》之为言,或说《易》书,或说天,或说人,卒归一道。盖不异术,故其参错而理则同也。”按张子释《易》,一治一乱,也在中道可得。治乱之道,与天人同一个道,这也就是王者之道;王者应按天人之道而治理家和国,天、地、人三者一体一理,圣人就是按此体理治理家与国的,故有天下万民同归。而这一同归之“运[数]”,在张子看来,正是孟子注入了一种“反求诸己”的活力而使自身能“参错”天下而生民。然而孟子是任何借助了《周易》来展示其申辩的呢?
《家人卦上九象》:“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意思是:威严治家而获吉祥,说明上九先要反身自察以严格要求自己。治国先治家,治家先治身,《孟子尽心下》:“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自身不行道,就治不好家,管不好家人,这样的人是不能够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在《孟子》,孟子一再申辨这样的观点。《离娄上》:“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这类议论可以看作既是对孔子“为政以德”的承继,又是对《周易》“反身修德”的照观。《周易》多有申辨:《复卦初九象传》:“不远之复,以修身也。”《骞卦象传》:“君子以反身修德”;君王“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王乃在中”而“民归之”,在《周易》、在《孟子》存在共通政治道德旨趣。而这一旨趣的共通性落实在君王如何“反求诸己”、“反身修德”的问题。于此就产生了孟子与《周易》“畜君何尤”的共鸣。
畜君何尤?
“畜君何尤”?“畜君”对于君王为政是没有什么害处的。所谓“畜君何尤”,是与孟子善用《易,小畜卦》有关。王夫之读《小畜卦六四》的“有孚,血去,惕出,无咎。”他释得如此:“有孚者,为九五之所信也。阴阳异而言孚者,二阳合而成《巽》,阳从阴化,故谓之《小畜》,则阴阳异而孚也。六四专任畜阳之事,而《巽》入之德,由九五与之相孚洽,不疑其独异于阳而任之,乃能以孤阴止《乾》之健行,则阳实任己以畜,虽与三相违,有战争之象,而终不与兢,则‘血去’矣。‘惕出’,惕以出之也。一柔居柔,唯恐与阳不相入,上承九五刚中之德,而兢惕慎以出,此畜道之尤善者也。孟子曰:‘畜君何尤’,‘无咎’之谓也。”
“畜君何尤”,出自于《孟子梁惠王下》。孟子在积极评价齐景公(君王)与晏子(大臣)一段君臣之道的对话时,感悟此番“畜君何尤”:“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候曰巡狩者,巡所守也。诸候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人)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候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绢绢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候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齐宣王问孟子,君王何以忧乐同在?孟子主张应与民同忧乐,并且引齐景公与晏子的对话,意在引申出“畜君”之道。
“畜君者,好君也”。《周易小畜卦》有此议题。马振彪《周易学说》引李士珍曰:“孟子》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臣能畜君,君能从臣,所以亨也。”《小畜卦》由下乾上巽组成,象征“小有畜聚”。《小畜》卦旨,揭示事物发展过程中由“小畜大”、由“阴畜阳”的道理。畜聚的主体是“小”者、“阴”者;畜聚的程度是微小、不过甚。“小有畜聚”是至美之德,卦辞以“密云不雨”喻之:强调“小”、“阴”,只是在适宜的限度内畜聚“大”、“阳”,以略施济助为己任,形成浓云而不降雨的情状。也就是说,阴聚阳而不制阳,犹如臣畜君而不损君,于是“小畜”可致“亨通”。以六四爻辞为喻,与六四如君臣相得,诚信相推,成为“畜”与“被畜”之间最完美的象征。《小畜六四》爻辞:“有孚,血去惕出,无咎。”意思是:阳刚施予诚信(“孚”),于是离去忧恤,脱出惕惧,必无咎害。孚,诚信也,指九五施信于六四。说明六四当小畜之时,柔顺得正,为一卦“畜阳”之主,此时九五刚健中正,下施诚信于六四,故曰“有孚”;而六四既获九五下施之“孚信”,又以柔正承阳,畜阳有道,故能脱离忧惧,无所咎害。其中臣畜君之理,《周易折中》引项世安说明:“以阴畜阳,以小包大,能无忧乎?独特与五有孚,故能离其血惕,去而出之,以免于咎。臣之畜君,必信而后济,非与上合志,不可为也。”
“畜君”寓意畜养君王的德性和德行。孟子举齐景公与晏子一席谈话,意在说服齐宣王要“与民同忧乐”。在孟子看来,晏子规劝齐景公恰是给予景公灌输一种为政之德,属于扶君之悦。此种义亦如王夫之释谓:“而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悦之乐。’君臣之相悦,悦以民也。民悦而君臣胥得,言者之情畅,行者之志快,而民受之者之心更惬也。其乐至今犹有传者,则用舜之《招》,而以徵、角为声之主,其以勤于事而宜于民,与此二者相得乎?其升歌之诗有曰:‘畜君何尤?’言畜止其君之邪心而引之正道,君且悦焉,而何过乎?”事实上,综观《孟子》一书的字里行间,可寻迹到孟子奔走于列国之间而不时张扬其“畜君”心切。在此看出,孟子认为,君臣虽位不同,但志相同;君臣应以相互诚信对待,似乎蕴含一层平等意识。
统摄《小畜》卦义,陆德明《经奠释文》训“畜”为“积也,聚也”;陆又引郑玄曰:“养也”。《周易程氏传》以为,《小畜》卦的六四是“能畜群阳之志”,故“谓以小畜大,所畜聚者小”,表明此“聚”可以养物。聚养一致,聚为用养为体,畜君为养君设计,而孟子试图为此嵌入他的设计理念,即养出一种仁政筹划中的“熟仁”境界。
说到为政之德:孟子与《周易》是有通理。孟子从为政之道上看到善养浩然之气的特殊价值。揭开它与《周易,震卦》的意义相融,可以看出孟子善用易的儒家真立场,即修身而治国的内圣外王路线。
王夫之读《周易震卦彖》一段“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释得如是:“能保守其身以保家保国,不知心一闭塞,则万物交乱于前,利欲乘只,而日以偷窳。唯使此心之几,震动以出,而与民物之理,相为酬酢而不宁,然后中之所主,御万变而所守常定。孟子之以知言养气而不动其心者如此。”治国保国,仕者应以“知言养气而不动心”为修身的基本条件。王夫之从《震卦》点破此。《震卦大象》:“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君子为政应重视正心修身,这是儒家的一般立场,也是《周易》和孟子的基本立场。关于这一条记录,看一下张载研读《周易》的《横渠易说》的若干记载:
读《系辞上》:“知德之难言,知之至也。孟子谓‘我于辞命则不能’,又谓‘浩然之气难言’,《易》谓‘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又以尚辞为圣人之道,非知德,达乎是哉?”(按:知德而要达德)读《系辞下》:“易》)困,德之修也。困而不知变,民斯为下矣;不待困而喻,贤者之常也。困之进人也,为德辨,为感速,孟子谓‘人有德慧术智恒存乎疢病’。以此。”(按:知困而要修德)读《大畜》:“无妄》之疾,疾病无妄之谓也,欲妄动而不敢妄,是则以无妄为疾者也,如孟子言‘有法家拂土’,是疾无妄者也。”(按:畜君无妄之德)读《说卦》:“数往顺,知来逆,《易》逆数,如孟子曰‘苟求其故,则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按:掌握自然规律之德(“知几”、“通”))读《系辞上》:“孟子曰:‘天[下]之生[民]久矣,一治一乱。’《易系》之位言,或说《易》书,或说天,或说人,卒归一道。”(按:《易》与《孟子》,治国治民有共通之道)
《周易乾卦》言:“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二程发微,看到孟子的一种善用易论说。“三居下之上,而君德已著,将何为哉?唯进德修业而已。内积忠信,所以进德也。择言笃志,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致知也。求知所至而后至之。知之在先,故可与几,所谓(孟子)‘始条理者知之事也。’知终终之,力行也。既知所终,则力进而终之,守之在后,故可与存义,所谓(孟子)‘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此学之始终也。君子之学如是,故知处上下之道而无骄忧,不懈而知惧,虽在危地而无咎也。”
关于孟子“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出自于《孟子,万章下》。孟子在评价古之圣贤伯夷、伊尹、柳下惠与孔子在治道上的差别:“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知)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伯伊是“清”,伊尹是“任”,柳下惠是“和”,孔子是“时”。孟子认为,伯、伊、柳在治道上各执一偏,而孔子能时时处中,像“金声而玉振”,是始终一贯的有条有理,相比之下,伯、伊、柳都缺乏孔子那般的时时通达,故三圣贤未必能整体上治道有方,所以孟子赞扬孔子是“集大成者”。为什么孔子能“集大成者”?孟子继续申辨孔子治道上的优势:“始条理者,智(知)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孟子以为,“智”是始,有“金声”之美称,这是行动上的“巧”;“圣”是终,有“金声而玉振”之美誉,这是行动上的“力”,有智(“巧”)有力是达到治道上始终如一的德性环节,也是孔子一以贯之“时中”的“智”、“圣”统一。如王夫之释明:“此复以射之巧力,发明智、圣二字之义。见孔子巧力俱全而圣智兼备;三子(伯、伊、柳)则力有余而巧不足,是以一节虽至于圣,而智不足以及乎时中也。”由此王夫之继续作出类似孟子的结论,但给以三子所偏和孔子所全概出原因,即“此章言三子之行,各极其一偏;孔子之道,兼全于众理。所以偏者,由其蔽于始,是以缺于终;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尽。三子犹春夏秋冬之各一其时,孔子则大和元气之流行于四时也。”
四圣均有为政之德,唯孔子优胜,是因为孔子有更好的“时中”始终。孟子称其为“从容中道”。所谓“时中”,渊源于《周易》中的《乾》《坤》两卦。孟子运用此两卦原则精神说得其是。“时中”显示《乾》《坤》的元亨利贞。《乾卦文言》:“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终日乾乾,与时偕行。”“亢龙有悔,与时偕极。”“九三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时中”符合元亨利贞,《乾》的时间性要求是“与时偕行”、“与时偕极”,到“时”可执,不到“时”不执,要求“因其时而惕”。这是“时中”的表现。《坤》卦“时中”与《乾》卦相互彰显。《坤卦》:“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在此值得指出,二程以《坤卦,六二》的“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来发微孟子的“至大至刚”,从而深化“时中”德性。二程言:“以直、方、大三者形容其德用,尽地之道矣。由直、方、大,故不习而无所不利。不习惯其自然,在坤道则莫之为而为也,在圣人则从容中道也。直、方、大,孟子所谓至大至刚以直也。”在孟子看来,孔子“时中”的特殊辩证性质,表现为“从容中道”,是“至大至刚”的“直”“方”“大”,是尽“天地之道”,是养得“浩然之气”的集义所成。在这里似乎有个推论可以成立,即孔子的“时中”,是熟仁的理想状态,也是最完美的为政之德。在《周易》、在《孟子》,获得了共鸣。
综观《孟子》一书,几乎彰显的主题恰是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孟子善用《易》为他的政治哲学理论更加充实提供了强烈厚度。朱熹指出:“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这是在说孟子。孟子不言一《易》字而善用《易》,或许从另一向度拓宽出《易》学发展一路。事实上,孟子所开拓的这一路向,尤其是用《易》的原则精神,也被后人多有仿照和采纳。由此看到,孟子对《周易》的发展是独辟蹊径、独有贡献的。这贡献就是把儒家的道义论成为了对于君臣百官的义务性限定,把一个本来很抽象的“道义”,通过为政之道、为官之德的具体论证,转化成了具体的行动规范,孟子把《周易》之义通过他自己的“熟仁”话语转述出具体的政治道德的规范诉求(官德)。孟子的这样风采,同时造就了孟子独特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