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伟大、最热血也是最狼狈的一场演出

以下文章来源于冯人就说 ，作者胖冯

1991年7月27日，一架直升飞机轰鸣着降落在安徽合肥。

飞机上跳下一个大汉。鹰钩鼻子、头发卷曲。

然而，一身的疲惫。

他是沙特阿拉伯人，阿卜杜拉.埃沙德。

身份是——联合国救灾署专程派到中国的高级特使。

三天来，他乘坐直升飞机沿着巢湖流域、淮河两岸飞行，途中降落考察了多个地区。

极目所见，全是滔滔的洪水、倒塌的房屋、挣扎的灾民、抢险的部队。

埃沙德先生对迎接的安徽省长说了一句话。

从当时的新闻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他的面色很是沉重：

中国向国际社会提供的情况是属实的，（水灾）比我原来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一年5月，太阳爆发强烈耀斑，导致太平洋副热带高压气团突然北跳，恰好停在中国的长江与淮河流域。

它与中国北方的冷空气流交汇，形成持续两个多月的大面积狂暴降雨，导致了震惊中外的1991年特大洪水。

根据民政部救灾司统计，国内共有18个省、市、自治区遭灾，受灾人数达到2.2亿。

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华东两省：安徽、江苏。这两个省数百万人无家可归，数千人丧失生命。

在当时，中国的人均GDP是350美元，相当于刚果（金）的三分之一。水灾前一年也就是1990年，全国农民的人均纯收入是630元。

随着有史以来中国政府第一次因灾害正式向国际社会呼吁求助，国内外对灾区的援助迅速展开。

从姜昆到赵本山，从倪萍到杨丽萍，从书法家到画家，从领导人到普通人，所有的社会群体都行动起来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连邓小平都捐出了29件衣服、被子。

就在埃沙德先生对安徽省长说那句话的同一天，千里之外的香江之畔，一群身份特殊的人正在为这次洪灾奋战。

他们是歌星、影星、导演、电视主持人、武打演员、戏曲演员、特技演员……足有上千人。

他们的战场，就是舞台。

这一天，他们在唱一首歌，为这次水灾募捐善款。

今天，我们仍然能在网上很容易地找到它——《滔滔千里心》。

滔滔千里 淹天地

痛惜苍生不幸 筋竭力疲

家不再家 生不可再生

留底只有伤悲

滔滔里 假使一个是我

问我怎么过

滔滔里 假使一个是你

你怎去渡过

伸出手相救 盼相助

用你热诚心窝

赶走痛苦折磨

一起去帮 一起去助

同声高唱这歌

这首歌，是当天演出的主题曲。

这场演出，叫《香港演艺界总动员忘我大汇演》。

一场持续七个多小时，囊括整个港岛娱乐圈，赌王、巨商、大佬、阔太，甚至黑社会都参与其中的大义演，囊括半部香港历史。

堪称香港最高光的一瞬间。

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义演，已经在时间的银河中默默闪耀了三十多年。但因为各种原因，很多人对它并不太了解。

今天，这里就为你讲述它的故事。

01.

赈灾义演，是清末从西方传来的事物。在自然灾害频发的中国大地，它迅速被社会所接受。

1907年2月11日，李叔同在东京首演《茶花女》，反串女主角玛格丽特，就是为了赈济江苏北部洪涝灾害的受灾民众。

2000余名观众购票入场，票款全部折算成中国的银元寄往灾区。

同时，当时最先进的传媒手段——报纸也对演出予以宣传，产生了更大的社会影响。后世的史学家多认为，这一天是中国戏剧的诞生之日。

李叔同那次演出后，日本戏剧界权威松居松翁发表文章称：

……李君的优美、婉丽，绝非本国的演员所能比拟。

……此举在中国放了新剧的烽火！

几十年后，世界已经进入电视广播和摇滚乐的时代。赈灾义演也有了更先进的表现形式。

1985年7月13日，世界上最知名的一百多支摇滚乐队和歌手为了赈济陷于饥荒的非洲国家埃塞俄比亚，举行了一场持续16小时的义演：

Live Aid（现场援助），被称为地球上最伟大的一场演出。

它打造了一首主题曲《四海一家》（We are the world）。这首歌先录制成唱片义卖，再作为演出的压轴大合唱，最终风靡世界，成为公益行动的代名词。

LIve Aid不仅募集到上亿美元的善款，更改变了世界。它的一些经验比如打造主题曲，都成为赈灾义演的标配。

比如，1991年7月27日这次大汇演的主题曲《滔滔千里心》。

早在两周前，香港演艺界人士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连夜会议，宣布要举行一场全港演艺界自发参与、为华东水灾募捐的大义演时，就先提出一个要求：

先打造一首主题歌，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内风靡全港，以激发市民的捐款热情。

当天，美国名曲，西蒙与加芬克尔小组的《忧郁河上的金桥》（Bridge Over Trouble Water）就填补了这个空白。

这首歌本来就脍炙人口，香港音乐界人人都熟悉，不用花时间练习；而且意义也跟赈灾相符。鲜为人知的是，它本来也差一点成为Live Aid的压轴大合唱。

提出这个创意的，是一位几年前宣布不再参加任何音乐奖项评选的歌手：

谭咏麟。

谁来填词？几位词作家迅速行动起来。最后，曾为王菲、梅艳芳和张学友作词的词人周礼茂一挥而就，定名《滔滔千里心》。一致通过。

这是香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演出，在台前幕后参与这场演出的演艺人员达到上千。

港英政府特批，用人造卫星向全世界三十八个国家及地区现场直播这场演出，理论收看人群可达27亿人。

演出地点定在香港跑马地，香港市政局批准免费使用。五万张入场券一售而空。

通过传媒，一个请求迅速传递到观众之中：请尽量穿着红色衣服来。

因为，这场演出的口号是：

红红爱心抗洪流，血必浓于水！

02.

下午三点，演出正式开始。

不顾骄阳似火，观众们早已坐满。有些人为了占一个好位子，在当天早上5点就已经来排队，比工作人员来得还早。

同样，在等待演出的半个月时间里，已经有很多人把捐款送来了。

谢谢大家来看演艺界总动员忘我大汇演，谢谢大家来跟我们营造万众一心的场面！

今天的艺人将会使出浑身解数，他们将会做出很多从前不敢，但是今天敢做出来的事情！……

六位主持人集体登场。其中四位的名字是如今的大陆人所不太熟悉的：岑建勋、陈欣健、黄治、郑丹瑞。

但另外一男一女两位，则是家喻户晓的谐星。他们的体型，还都有着某些共同点：

曾志伟，横跨足球界、影视界、主持界的大佬。

他说：

今天的节目绝对是很棒的，今天是我们香港人引以为傲的一天，也是广播界的大突破！

沈殿霞，香港无线的人肉台徽。

她说：

我们今天的活动从下午三点钟一直到晚上十点钟。现在节目刚刚开始，就有一个好消息向大家汇报：目前我们的慈善筹款已经达到了3280万！

我们的慈善热线是1872388，共有60条线，希望大家踊跃打电话来捐款，谢谢！

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现在就邀请我们现场的演艺界朋友，第一个团队出来，好不好？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草蜢。

这个以昆虫命名的三人男子组合，也是如今80后老年人们的童年回忆。

蔡一智、蔡一杰兄弟，外加死党苏志威，三个人的姓氏都有草字头，因而得名。

从一个伴舞组合发展而来的他们，此时正是大红大紫之时。他们身后，也有了三名伴舞的少年。

边唱边跳是他们的看家本事，第一首歌就跟跳舞有关——《忘情桑巴舞》。

第二首歌，是他们的代表作，也是几个月前热播的台湾电视剧《家有仙妻》主题曲——《失恋阵线联盟》。

轻快悦耳无拘无束的旋律，让它日后在大陆同样风靡一时。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是翻唱自泰国的一首歌。

第二个上场的是罗文。这位17岁从广州来到香港打拼，从裁缝、勤杂工做起的天王级巨星，代表了香港人的奋斗精神。

这种精神，正可以用他的一首歌来表达——《狮子山下》。

罗文跟草蜢合唱了一首自己的歌，四个人一起做出整整齐齐的舞蹈动作，显然是经过精心排练。

一位客座主持人登场了。这位表情呆板的中年男子，却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许冠文，香港年度票房冠军最多的导演、第一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得主。

也是粤语歌坛的最早开拓者之一。

许冠文刚刚从灾区考察回来。他今天的任务之一，就是不时出场介绍灾情的严重程度，当地灾民的困苦，真实需要，等等。

任务之二是：讲段子。

这一点，不愧他的外号：冷面笑匠。

……如果说你们想到外面娱乐消费的话，可以尽量节俭一点来捐款，如果是想去卡拉OK的话，可以回到家里，在洗手间里面唱；

……如果想两个人去看电影的话，那就不妨只买一张票，一个人看上半截，另外一个人看下半截，然后出来两个人一块讨论一下，互相能不能看懂。不过即使看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很多东西大家也是看不懂的；

……今天就不要去中国城了，可以回家跟太太跳舞。如果太太问你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浪漫？你就跟她说：因为我今天充满了民族的热情！

03.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

历遍了多少创伤

在那张苍老的面上

亦记载了风霜

秋风秋雨的度日

是青春少年时

迫不得已的话别

没说再见……

没错，本性纯良又生气勃勃，香港新一代的摇滚乐队，BEYOND。

领头那个灵气充溢的英俊青年，是如今人到中年的摇滚乐迷们一提起来就会隐痛的名字——家驹。

这首《大地》的词作者是刘卓辉，写的是他叔公的故事。

上世纪40年代，叔公当兵一去无踪影，直到30年后，刘卓辉的父亲托人去台湾登报才找到。今天唱这首歌是乐队精心挑选的，隐喻海峡两岸难以割舍的血脉关系。

香港的几支乐队今天齐聚一堂。太极乐队、达明一派、Raidas……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五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谭咏麟、钟镇涛、彭健新、叶智强、陈友。

温拿五虎。

香港资格最老的乐队之一，还出了两位巨星谭咏麟和钟镇涛。他们已经解散很多年，此次因为参加赈灾义演，又重新聚合起来。

大概是为了向前辈致敬，另外五个人穿着古装戏服、戴着假发，唱了一首温拿五虎的代表作《千载不变》。当他们站起身来，全场欢呼不已。

因为，他们的名字比前辈更加响亮——

黄日华、刘德华、苗侨伟、梁朝伟、汤镇业。

无线五虎。也就是当年港剧黄金时代的代言人。这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十虎同时登台。

沈殿霞登台，读了一长串赞助单位：

屈臣氏等一些公司赞助了矿泉水和饮料，

星光酒楼集团赞助了工作人员吃的盒饭，

美国友邦保险赞助了全体演艺工作人员的保险，

香港电讯赞助了70条路线，有200位工作人员帮忙听电话……

这正是香港作为一个商业社会、市民社会的特征。公益，从来不能脱离商业的力量。

商业越发达的地方，慈善公益往往更发达。

钟镇涛唱了一首《红叶斜落我心寂寞时》。这首歌旋律十分优美，但其实就是翻唱英文的《此情可待》（Right Here Waiting）。

他幽默地说：

大会让我唱这一首歌，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因为这首歌有个红字！

这次演出的募款方式跟几年前的Live Aid一样，都是观众拨打捐款的热线电话，报上自己的名字和信用卡号，核实后就可以宣布自己捐多少。

主持人不时就汇报一下，目前收集到的善款总额是多少万元。没有上场的明星们一个个扛着剪去瓶口的矿泉水桶穿行在观众席里，现场收集捐款，还不忘说上一声谢谢。

在一大群年轻歌手接力式的串烧联唱后，一个综艺节目出场了。

这台演出，绝不简单是唱歌和跳舞，而糅合了香港人喜闻乐见的多种综艺模式。比如，谭咏麟这一次选择的就是——

踢球。

香港没人不知道谭校长爱踢球。这一次，在台上搭起一座球门，他要现场展示一下自己射门的技术。

一个接一个的足球送到他脚下，他一个接一个地往球门那边踢。

事先声明：他有三个朋友，都很有钱；今天他每踢进一个球，他们就要为灾区捐款三千港币。

既然是射门，总要有人守门。

曾志伟说：谭校长既然不参加颁奖了，那要不要培养几个接班人？你就先来吧。

于是，守门这个不讨好的任务，被分派给了刚才那一大群年轻歌手中的一个戴眼镜的——苏永康。

苏永康也不傻，当然不会真的守门。于是，谭校长一个接一个地往球门里踢，满场喝彩。

他一边踢，一边还拿着麦克风唱歌，唱自己的经典《天边一只雁》《爱到你发狂》……后来，这一幕被报纸称作：又射又唱。

终于，该到盘点战果的时候了。

曾志伟说：踢中的也就十球八球吧，但是你踢了大概100球吧，都算。（捐款）加起来大概就30万？

谭校长说了一席话，豪气干云：

——他们捐30万的话，我个人也捐30万！如果他们出双倍，60万的话，那我个人也出60万！

他们那么有钱，从裤兜里面掏一些钱出来，掉出来的数都不止30万了！

就这样，谭校长和三位朋友一共捐了70万港币。

当然，他的三位朋友早有心理准备。

这次演出，很多捐款是采用点播的模式。也就是某位富商或者某家公司当众指名某位明星唱一首歌或者表演节目，承诺捐款多少。

这样一场众目睽睽的盛大演出，很多公司也抱有做广告的心理。

沈殿霞出场了，她用兴奋得颤抖的语调宣布了一个消息：

香港烟草公司创始人，80岁的何英杰伯伯承诺，他将对今天的演出给予配捐！

也就是说，今天下午香港人捐多少钱，他就跟着捐多少钱！捐给大陆的同胞！

何伯为什么如此慷慨？

除了他本身是一位大慈善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他的祖籍，正是这次遭受水灾为害最重的安徽。

04.

一个综艺节目登场了。

这一幕，是全场演出的重头戏。

曾志伟上场，一脸坏笑：

演艺界的朋友经常锤人家的胸口，那么今天就来当场表演锤胸口。有请经常被人锤胸口的——刘德华！

万众欢呼声中，30岁的刘德华微笑出场。这一年，正是他参加无线电视台艺员培训班，出道的第十年。当年，他就表演过胸口碎大石这项杂技。

他穿着跟所有明星一模一样的演出服，正面印着两只握紧的手，下方是水波的形状。

随后，他脱掉衣服，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四个工作人员把一块沉重的石板抬上来，还有几把凳子。

沈殿霞问：你有没有练过？刘德华说，十年前练过一次。这次直接把石头放在我的胸口，锤一下，捐一次；再锤一下，大家再捐一次。就这样子。

曾志伟说，以前大家都觉得锤人的那个人就是配合做戏而已，（虽然他）下手很凶的。那么，就找个凶残一点的人来锤！

于是，香港电影圈四大恶人之一、打手专业户出场了。

这就是身高一米八五的大傻——成奎安。还是那张凶狠无比的脸，拎着一把吓人的大锤。

沈殿霞说：我看到大傻都要躲起来。许冠文说：傻哥，你小心点。但是为了做善事，大力也不怕。

成奎安脸上带着狞笑，说：

我练了两个星期，最大力的那一下能打出来了！

这个胸口碎大石的节目还有出场嘉宾，是一位刚刚攀上人生高峰的宋兵乙。

他足足跑了8年的龙套，甚至做过少儿节目的主持人，都没有红。

不料，去年也就是1990年，他以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特异功能片《赌圣》拿下年度票房冠军，更成为香港影史上第一部突破四千万票房的电影。

自此，香港电影便开始了赌片时代。

——星爷！

还有他的好搭档，吴孟达。

达叔说，今天很感动，我是一生当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星爷说：但求出力，不需要讲太多。我确认，捐款的绝招是要想别人捐款，那么自己就先捐。我也捐了。说一句很很老土的话，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曾志伟说，要让大傻都锤不烂，那要找个特异功能的人出来。星爷上前，对着仰面躺在凳子上的刘德华给输送了一番内力。

这时，突然跑出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原来是一家银行的副总裁，姓李。他求情说：我们愿意捐100万，不要锤华仔可以吗？

沈殿霞说，我看到台下的观众，台下的一群妹妹们说，不要锤华仔！她们心疼华仔。

曾志伟说，不锤华仔也行，只要捐出来的数字超过100万。但是想了一想，现场也只有星爷能够捐出超过100万了。

星爷一脸坏笑蹦出来说：

我捐100万，然后锤李先生可以吗？

李副总大概是被吓坏了，赶紧实话实说：

这次华东灾情能够看到香港人的热诚之心，然后看到了香港市民与国内同胞是血浓于水的。

我们银行决定捐出100万，也呼吁香港市民能够积极踊跃捐款。

一位男主持人跑去问华仔：有什么话想跟电视前的观众说？就当是最后一句话。

华仔说：锤完了再说！

大傻抡了两下锤子，但是并没有真砸。最后出手的人，是《赌神》《赌侠》的武术指导，江道海。大概是怕大傻用力过猛或者手头不准，真砸偏了。

江指导锤了三下。每一下，台下的女性都发出一片惊呼的尖叫。

第三下，石板碎成了几块！

有人把刘德华扶起来，递给他一条擦嘴的毛巾。

刘德华擦了半天嘴拿起麦克风，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洒在了自己的嘴边和衣服上。

台下又是一片惊呼。

然后他笑了，喊出四个字：

血浓于水！

原来，那是拍电影的道具。

之后，在接受外场主持人访谈的时候，刘德华说：石头碎的时候，因为碎得不是特别好，那个石头边边还是擦伤了他的手臂内侧。

胸口碎大石的窍门就是要忍得住疼痛，石头碎的那一下子确实会比较疼。

希望电视机前的小朋友千万别试，如果要试的话要找大傻一块儿。

女主持人又问星爷：刚刚刘德华在胸口碎大石的时候，你为什么在（偷）笑？

星爷一脸诚实状说：

因为看到华仔很英勇，我通过笑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05.

这场大汇演虽然在香港举办，但参加者涵盖了港澳台陆，两岸三地。

很快，第一个用国语演唱的歌手就上台了——周华健。他走到舞台两边微鞠一躬，讲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边的朋友，你们好！

他今天的歌选得非常应景：《这城市有爱》。

周华健只是打个前站。

一位男主持人很快上来讲段子了：

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在那个口问了一下，人应该怎么走过来？

然后有个人跟我说应该走去皇后大道东那边，然后我走过去了，发现走得很远，不可能来到跑马场这边。

那个人就是唱皇后大道东的那个人！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跑上台来——罗大佑、蒋志光。

蒋志光是谁？他是这首歌的两个原唱者之一，也是一个香港梦的化身。

他出身贫寒，在演艺圈一路打拼，终于到去年才一飞冲天，以一首《相逢何必曾相识》拿下1990年十大中文金曲奖、十大劲歌金曲奖。被罗大佑邀请参与这张专辑。

今天，唱罗大佑歌的人不少。

首先，正是他的前女友，才女张艾嘉。唱的是那首他这辈子写得最久的歌，《童年》。

他写了五年，将这首歌送给她，成为她的代表作。

张艾嘉的出场独一无二——她一手拿麦克风，一手抱着一个婴儿。那是她一岁的儿子，奥斯卡。

唱完《童年》，张艾嘉拿起话筒说：

今天带奥斯卡过来，是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关心，什么叫爱心，什么叫团结。

我希望中国人的子孙都有这样子的精神！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刻9年后，奥斯卡就被绑架了。张艾嘉临危不惧，与绑匪左右周旋，最终配合警方救出了儿子，有惊无险。

唱罗大佑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而是一大群。

几十个人穿着橘红色的衬衫，胸前是TVB的标志。他们是当年无线电视台艺员训练班的同学，所谓"艺进同学会"，集体上台。

艺进同学会的发起人走上来。

尽管戴着棒球帽和墨镜，仍看得出那张俊朗温和的脸，和伟岸的海拔。恍惚间有《上海滩》的BGM响起——

发哥，周润发。

他说：今天就是来唱歌，希望台下的朋友能够多捐款，希望华东地区的明天会更好。

说完就退到了人群的后排。他们唱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也就是五年前，罗大佑应张艾嘉之邀约写的那首公益歌曲，号称中国版的《四海一家》。

这场演出的又一个小高潮，是台湾歌手的大合唱。

庾澄庆、伊能静、方季惟、林琼珑、苏慧伦、周华健、罗大佑、李宗盛、赵传、张清芳、娃娃。

共计11个人。

他们唱的是《风雨同舟共济》，也就是国语版的《滔滔千里心》。

由于时间紧，还不太熟悉，他们每个人边唱边拿着一张纸，纸上印着歌词。

冷冷风雨 在怒吼

当阳光被淹没 是谁在颤抖

是手与足 哦 是血与肉

是相同的脸孔

记得我

永远在你左右 与你共分忧

记得我

永远在你左右 与你共分忧

热血汹涌 在我的胸口

当家园被淹没 在谁在承受

是你的泪 哦 是我的痛

是血比水更浓

记得我

永远在你左右 与你共分忧……

06.

内地的歌手也有来。但是没有很多，只来了一个。

大家都知道现在国内在赈灾，然后而且内地办事的速度没有香港那么快。

来的这个人，是唱《一无所有》的崔健！

然后大家在听崔健的歌的时候，应该想到现在灾民真正是一无所有，所以希望大家快点打电话过来捐款！

主持人说完就退场了，穿着一件蓝色衬衫、挎着吉他的崔健上台。

他笑着向台下挥挥手：

我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不过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们好，朋友们！

哦，你们也听不懂我说话是吧。

崔健先唱了一首《不是我不明白》，那是他创作的第一首摇滚歌曲，也是一首说唱。

几年前，他带着这首歌参加北京的首届全国孔雀杯民歌、通俗歌曲大奖赛，首轮就被淘汰出局。今天带上它，有点一雪前耻的意思。

然后是《一无所有》。两首歌都是国语演唱，不插电版。木吉他、手鼓。

其实，崔健并不是当天唯一一位登台献艺的大陆人。

至少还有一位女性，她的知名度远远超过此时的崔健。

这就是她——巩俐。

才26岁的她，演的电影已经拿下了金熊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登台时，她拿着一张大大的支票。现场说明：这是十天前上映的周星驰电影《逃学威龙》第一天的票房收入，108万港币。

她代表向华胜向华强兄弟的永盛电影公司，把它捐献出来。

为什么代表永盛，因为她是永盛为进军大陆电影市场重点挖掘的人才。

仅仅两年后，向华胜邀请她出演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抬手就是一百万现金，把她吓呆了。

她说：

我要代表大陆的灾民，感谢香港和台湾的同胞们对他们的深情厚谊。感谢大家，谢谢！

主持人追上来问：启德机场捐10万元港币，请您唱一首歌。可不可以开这个金口呢？

巩俐说，我不是专业歌手，但是我愿意为了这次演出唱一首歌。

音乐响起，她开口了。是潘美辰那首《我曾用心爱着你》。

另外一位登台献艺的大陆明星，隐藏在另外一个节目里。他在艺术史上的辈分，崔健和巩俐加起来也比不过。

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戴着一副大大的变色眼镜，双手大得出奇。

在两位女歌手王虹和张清芳登台唱歌前，他用钢琴弹出了狂放潇洒的前奏。

——刘诗昆，新中国第一代钢琴家。

他的传奇人生，在一本名为《读库2203》的书中以口述形式，震惊了无数没听说过他的年轻人。

自幼就是音乐神童，生于富豪之家的他，1956年以一曲《匈牙利狂想曲》获得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又拿下第二名；

娶了叶剑英元帅的女儿，又锒铛入狱数年……历经波折的他定居香港，参加了这次演出。

他为之伴奏的这首歌，也是一首货真价实的大陆艺术家的作品——《用你我的心》。

伸出你温暖的手

去抚摸那些柔弱的心

是否感到它也在一起颤动

天地虽然无情

人岂可无心

人生太多不幸

要靠大家来感知

用你我的心

用你我的情

结成温暖的世界

结成人类的空气……

这首歌，是三位大名鼎鼎的音乐家为了这场大汇演专门创作的：

——三宝，中国第一代作曲家辛沪光之子，代表作《暗香》《不见不散》；

——甲丁，《学习雷锋好榜样》作者吴洪源之子，代表作《知心爱人》《我爱我家》；

——苏越，百名歌星演唱会音乐总监，代表作《黄土高坡》《血染的风采》……

遗憾的是，这些优秀的艺术产品，此刻大多还没有诞生。

要再过一些年头，随着大陆的改革开放事业进一步深化，娱乐工业跟在港台后面奋起直追，它们才能顺势来到世间。

07.

这次大汇演，绝不仅仅是演艺圈的事情。

一些参与者虽然是圈外人，但他们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只高不低。这一次，他们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贡献。

比如，拍卖。

很多人除了捐款，还捐出了一些珍贵的物品，希望拍卖再捐给灾区。于是，汇演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拍卖环节。

拍卖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两个无比霸气的车牌号码：

HK1、AZ1。

电话拍卖，底价200万港币。但全香港都知道，这两块车牌至少值1个亿。

敢用这么霸气车牌号的人，不是李超人也不是港督，而是一个身在澳门的香港人——何鸿燊，赌王。

今年，正好是他以一己之力，纵横澳门博彩业的第三十年。

澳门五分之一的就业人口为他直接雇佣，三分之一澳门人的生活直接或间接受到他的影响，外号米饭班主。

博彩业需要吸引眼球的程度，丝毫不次于娱乐业。而且，一定要突出炫富。赌王这次拿出自己的车牌拍卖，根本就是一场公益炒作。他自己就是买家。

果然，直到几十年后赌王谢世，这两块车牌还属于何氏家族所有。到底拍了多少钱无人知晓。

人们只能看到，HK1的车牌属于赌王的那辆幻影劳斯莱斯，AZ1则属于二太蓝洁璎。

这时候，赌王已经跟三太公开出双入对，大概对这位二太需要有所补偿。何况她生的虎女何超琼已经是他在赌场上的得力助手。

女儿跟明星陈百强的姻缘，也是被他拆散的，估计不无愧疚。

这次，何超琼也捐了25万港币。

另一位大佬出场了，这就是英皇的老板杨受成。这一年，正是他把生意从钟表、金融、地产转向演艺界的时候，下一步就要建立他的娱乐王国。

他说，愿意出10万港币请成龙打（翻）跟斗。随后，又有人跟捐了15万。曾志伟计算了一下，说按照一个跟头5万块，成龙需要打5个。

成龙大哥说没问题。我多翻几个跟头，然后大家多捐点！

这时大哥37岁，几个月前刚以一部《飞鹰计划》拿下当年香港电影票房亚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他一边做准备动作，一边小跑到舞台另一边。

一口气开始翻跟头，连翻了7个，一直翻到这一头。气定神闲。

曾志伟问：什么感觉？大哥说，现在是满天星斗。

本来让你打五个的，你打了七个，多出来两个。那10万块钱是不是你自己捐？

大哥说：

没问题，就我自己捐！

另一位点播的大佬并没有出场，但知名度和引发的影响更大。

一个电话打过来：愿意出50万，请黎明唱一首《对不起，我爱你》。黎明本来已经表演完毕要走了，又匆匆赶回来补唱了一首。

这首歌是刚播出的电视剧《今生无悔》的插曲，是香港年度收视率的冠军。按照香港演艺圈的规矩，演而优则歌。黎明自己主演自己唱。

最后两句"我又怕心难死，立定决心以后分离…"出事了。

"心难死"的最后是一个上滑音。结果，"死"字唱劈了，后半句唱卡了。

黎明自己羞涩地笑了，底下一片掌声和女性的鼓励声。

这是他出道以来，最狼狈的一幕。

可怜25岁的他，就这样得了一个外号：

跑调大王。

点播这首歌的人，是一位女性——刘宝咏琴。一位生意场上的女强人，情场上遭遇背叛的不幸女人。

这时候，她跟丈夫——"女星收割机"刘銮雄的婚姻已经只剩下一年寿命了。

后者跟李嘉欣、关之琳、蔡少芬……的情事绯闻，今天已经是中文互联网上，网民们津津乐道的段子。而每一桩情事，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纸醉金迷，烈火烹油的香港，也从来不缺少失意者的眼泪，和被背叛者的控诉。

除了赌王、巨商、大佬和阔太，香港还有黑社会。黑社会也可以爱国。

吕良伟登场，拿来了三张支票，当众读出捐赠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引得现场一片骚动——陈耀兴。

陈耀兴，就是《古惑仔》里面陈浩南的原型，香港三合会组织新义安骨干成员，号称湾仔之虎。

这次捐款两年后，他就在澳门的街头被三名骑摩托车的神秘枪手所杀。

此案始终未破，却被搬上了银幕，成为任达华和刘青云主演的电影《醉生梦死之湾仔之虎》。

汇演进行到天色渐黑，观众兜里的钱其实已经掏得差不多了。

更大的金主上场。

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宣布：华懋集团王德辉夫人捐一千万！

王德辉是谁，为什么是夫人捐？

这是香港的一桩伤疤。

白手起家打天下，在香港拥有大量地产物业的王德辉是个不上市的隐形富豪，身家数百亿。然而，去年也就是1990年，他被人绑架，至今失踪。

他的助理王礼泉上台讲话：

……大家都是中国人，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应该尽自己的薄力，去帮助受灾的人们。现在华东水灾，人们很痛苦，希望大家都能够伸出援手。

现在王德辉先生至今下落不明，如果大家有任何消息的话请告诉我们。希望下一次他能够亲自来捐款，希望他能代替我上台讲话。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几年后，王德辉被法院宣布死亡。他的遗孀龚如心也就是媒体口中的小甜甜，与公爹为争夺财产打了多年官司，香港人看大片一样追着这场官司看。

终于，她胜诉了。

仅仅两年之后，她就身患癌症而去，没有子女。

08.

这一天，每个在场的人都会抱怨：怎么只有七个多小时？太短了！

这一天，是香港演艺圈的空前盛宴，也是在场的五万名参与者之中，人生的最高光一刻。

这一天，精彩难忘的瞬间太多。

张学友出钱又出力。他先唱《每天爱你多一些》，后唱粤曲，还跟庾澄庆合唱飙高音；

童安格先跟师妹关淑怡两人合唱《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然后又请出叶倩文合唱《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汪明荃白天在香港街头抱着筹款箱筹款，这次又来唱上一首《万水千山总是情》；

梅艳芳先是唱了《夕阳之歌》《孤身走我路》，又跟卢冠廷合唱了一首号召爱心捐款的粤曲，还不停地拿着水桶在台下穿梭式募捐；

黄霑说：

……我也捐了钱，但是捐的钱没有谭咏麟和张学友多，他们两个就逼我唱歌。

这首歌是从中国的传统音乐《将军令》改编的，刚刚写好给林子祥录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唱——《男儿当自强》。

他唱这首歌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在台上带着大家打拳。——刘家良，南派功夫洪家拳的嫡系传人，也是香港最有名的电影功夫指导。

朱咪咪在人群中连唱带跳《姨妈姑祖》，把最后几句歌词改成了华东水灾很凄惨，朋友你要帮帮手；

最后，她笑着喊道：

大家捐钱了没有？捐了的话我没看见的话不算数，再捐一遍！

林子祥本来在国外拍戏，听说要搞大汇演，扔下工作就飞回香港，现场演唱《莫再悲》《每一个晚上》；

同样从美国赶回来，林青霞一身红色连衣裙，上台呼吁：

我非常地希望，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华人能够通过这次义演，听到我的呼唤，伸出自己的双手，赈济我们正处于严重灾难中的同胞！

她和杨紫琼、洪金宝合演了一出非常应景的京剧《水漫金山》，象征着战胜水灾。这是港台两位武打女皇唯一一次合作。

刚刚赶回来异常疲惫的林青霞，为演出进行了短期的高强度培训。要同时面对刺来的四把剑，也是狼狈不堪。

许多年后有人说，这场大汇演，是：

中国最伟大也最狼狈的一场演出。

老中青三代女星芳艳芬、萧芳芳、钟楚红一起上台合唱了《滔滔千里心》。

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在大陆脍炙人口的萧芳芳说：

杂志上说，美国人每天在吞可乐，中国人每天都在吞苦难。我希望中国人能够每天都像现在这么有热心，有爱心；

希望以后美国人在喝可乐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能够吃鱼翅，吃炖鸡！

这一天，又是中国人空前团结和拼命的日子。

平日里势同水火的两大电视台——无线（TVB）与亚视（ATV），两大电台——香港电台、香港商业电台联手直播这次大汇演，没有讲任何条件。

平时在亚视做主持人的曾志伟对另一位主持人半开玩笑地说：你是无线的？那我们今天没有吵架、没有打架，已经很好了！

为了筹办这场大汇演，曾志伟半个月里天天奔波往返，结果出了车祸，把车子撞得稀烂，幸好人没受伤。

成龙听说后把自己的车借给他开，不料又撞了。

台湾电视广播公司——也就是台视，将当天所有的直播广告收益总共368万台币，折合100多万港币全部捐给赈灾基金。

还有小黑柯受良的飞车表演。本来他正在准备明年飞越长城，为了这次汇演，特意骑着他那辆雅马哈250CC大摩托来助阵。

这次飞车，是经过一条助力踏板起飞。先试飞一次，车子飞得很近就落了下来。

第二次，艺人们手挽手组成长长的人墙，让柯受良从他们头上飞过去！

这是非常惊险的。因为柯受良是骑着摩托车竖着飞过人墙，要从第一个人飞过最后一个人，而不是横着飞，从他们某一个人头上一掠而过就行。

万一有个差池，他连人带车就会以极高的速度砸到他们头上。

刘德华、成龙、曾志伟、梅艳芳……明星们没有一个退缩，全都冲了上去，手挽手。底下五万观众一片惊呼。

那一刻，他们真的为了大陆同胞拼了。

还好，有惊无险。

在一片欢呼声中，柯受良脱掉头盔走上舞台。主持人说，让大家看看小黑的真面目。第二年，他顺利飞越了长城。

压轴节目，是大姐大徐小凤的模仿秀。

后台放着她的一首首经典金曲，四个人走上台前。两个女性，两个男的。都穿着长裙，打扮成徐小凤的模样。

其中一个还拉着一个小女孩，搞怪到了极点，全场爆笑。

最后，一身黑色长裙徐小凤的本人走出来，在满堂喝彩中唱了经典金曲《风雨同路》和《顺流逆流》。

她说：

谢谢各地的观众，希望大家能够尽自己的力量，把逆流变成顺流！

压轴之后还有返场。许冠文带领几十位歌手，大合唱《铁塔凌云》。

这是香港歌坛的开山之作。从前，粤语歌曲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从他这首诗改编成的歌被弟弟许冠杰唱开，才不一样了。

这首以热爱香港、思念家乡为主题的歌，引燃了香港人的自豪感。

大合唱《滔滔千里心》过后，六位主持人全部上台，大声宣布：

今天下午汇演收到的一共是3400多万港币，加上之前收到的捐款3280万，再加上何伯的配捐3400多万，今天的募捐成绩一共是：

——1亿零72万3182港币！

打破香港募捐的最高纪录！

演出结束，沈殿霞来不及吃夜餐就给何伯打电话道谢。

全体在场的演艺界人士在她身后一起高叫：谢谢何伯！

何伯只回答了一句话：

——不要多谢，身为中国人，做事很应该！

这一刻，晶莹的星空，映照着下面温暖流过的香江，静静无语。

「全文完，下次再会」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香港演艺界总动员忘我大汇演》官方录像

[2]《血浓于水风雨同舟：91赈灾大行动》，广角镜出版公司

[3]《中国大洪灾：1991年中国特大洪涝灾害纪实》，张希昆、严双军

[4]《中国近代慈善义演文献及其研究》，郭常英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