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胡歌的《不虚此行》一比,辛柏青真该拿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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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当电影里,那首著名的食指的诗歌由一个女童稚嫩的声音念起时,Sir立刻惊呆了,没想到,在一部2023年的电影里,我们还能听到1968年的诗。

1968是什么年份?

食指的这首诗里描绘着他乘坐火车,在一片汪洋大海的告别声中离开北京,上山下乡的情景: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显然。

有了这样的注脚,这部电影,就不止是一部关于亲情与爱情的故事而已:

白塔之光

张律(《庆州》)导演。

在今年北影节,它拿下最佳男主角(辛柏青)、最佳男配角(田壮壮)、最佳编剧、最佳摄影、最佳艺术贡献等五项大奖。

但,不但票房惨淡:

首日排片仅1.1%,票房仅30万,上映5天,票房仍不到300万。

还口碑两极:

虽然豆瓣有着7.1的评分,但差评基本上都说影片是来自“中年男人的凝视”。

《漫长的告白》后再一次水土不服?

Sir倒是觉得,这部电影就像是“水油混合物”,你只有拂走表面光灿灿的“油”,才能看到底下暗涌的涛水。

光看到那层“油”,那咱看个电影,也太没劲了。

还是先说电影。

有意思的是,张律回国后拍的两部电影,被人诟病的地方出奇地相似:

都是关于中年男人。

去年的《漫长的告白》已是如此,短评区里,充斥着“男凝”“中年男人意淫”这样的关键词。

而《白塔之光》,“更上一层楼”,有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

中年男导演真是太爱中年男性了。

有错吗?

倒也没错,如果你拆解影片的元素,将其符号化归类,你会发现这完全就是一部从中年男人视角出发,并归结于中年男人思考的电影。

所以,不能免俗,Sir也得先骂上几句。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找爸爸”的故事:

一个家庭与事业都很失败的中年男主谷文通(辛柏青 饰),在一次扫墓时发现,自己失联多年的父亲依然在世,并且就住在离北京不远处的北戴河。

于是,他一边笨拙地应对着突如其来的暧昧感情,同时,又在纠结地整理着他与父亲的关系。

看上去很正常?

但你仔细去看,导演是怎么样设置这中年困境的。

家庭困境:中年,离异,带娃。

但,女儿交给了姐姐姐夫一家照顾,孩子放学有姐夫接送,孩子饿了有姐姐做饭,自己只用周末陪孩子念念诗、吃吃饭。

事业困境:想成为一名诗人,虽然也靠笔杆子吃上了饭,却是当一名美食公众号撰稿人,(虽然Sir不觉得写诗和写美食有什么冲突 )呈现了他现实与理想的落差。

但,他也依然只愿意窝在母亲留下的房子里,晚上念几页书,白天进行citywalk(街溜子)。

一个词形容:悬浮。

而更引起众人嘲讽的。

则是其对年轻女性角色的设置:每个碰到男主的年轻女性,似乎都对他有点意思。

在小卖部买花生油,收银的女孩儿一会儿说“哪能收您的钱”,一会儿说“您长得真像坂本龙一”,掏出手机就要跟谷文通合影。

去酒店开房,随手拿了前台女生在看的《恋人絮语》,女孩儿和谷文通就搭起话来。

而谷文通和合作过三次的摄影师北花儿(黄尧 饰),俩人若有若无地在老少恋的边界游走。

没错,看上去,这就像是一部套着文艺片壳子的中年男人杰克苏故事,无怪不少观众评价“油腻”“无病呻吟”“中年直男对年轻女性的想象”。

那么,这些观众骂的对吗?

其实也不无道理。

Sir在采访中看到过一个细节。

北花儿在初恋男友从巴黎回来后,与男主不再联系。转眼间,男主就和咖啡馆的店主南吉(南吉 饰)在电影院看电影。

导演张律说,南吉一定会对男主有好感的,因为南吉和北花儿就是很相近的人,她们都会被这样的男性吸引。

如果谷文通这个人的节奏可以吸引文慧的话,应该也能够吸引南吉,因为这两个女人的质感是差不多的,趣味也很相似。她们都对谷文通这样的男人有好感。《专访|《白塔之光》导演张律:北京,或许永远是一个谜》

她们是什么样的女性?爱摄影、搞艺术,带着点儿文艺范儿和小资情调。就,一定会爱上同一类型的男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停于表面的理解,才让影片里的男女暧昧如油脂一般漂浮,没有根,也没有影。

但,正如Sir前面所说,这并不是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

导演对于两性关系的浅薄想象确实让影片没那么真实,以至于肉眼可见的,存在着明显的缺陷。

然而,“罪不至死”。

电影的片名叫《白塔之光》,The Shadowless Tower,无影之塔。

一系列的名称和大片大片的镜头都聚焦于白塔,让观众盯着这幢浑厚的、向上的、洁净的白色建筑物,若有所思。

联系上卤煮、胡同、望京SOHO的标志牌、广济寺的钟声,白塔与北京,白塔之光与北京之光,这之间的关系呼之欲出。

我们会发现,这是一部关于北京这座城市的电影。

影片用了三个角色来代表着三代不同的“北京人”。

这里有“离京者”:

被母亲扫地出门,离开北京的父亲。

有“土著”:

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男主。

有“北漂”:

出生于北戴河,成长于广东,如今变成北京这座城市新力量的北花儿。

如果积极一点看,三代人是逐渐开放的。

父亲早已离开了这个时代,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每日的记忆也只是几十年前的一段时光。

男主虽然不太能与时代合拍,但好歹他也试图去理解,去接受,而年轻的女性,则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主人。

一如,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光鲜。

但,Sir却觉得,本质上,导演试图去表达的,却是一个城市的创伤。

父亲的创伤是什么?

表面上看,是一个流氓事件。

在男主5岁的时候,父亲喝了酒上公交车,在晕头昏脑中被指猥亵妇女,他到底有没有摸?

被摸的妇女也说不清,查案的民警也没有确凿证据,可是罪名就这样压在一个人的头上。

因此母亲“大义灭亲”,将谷父赶出家门。

可仔细想,这真的只是一个流氓事件吗?

联系起年份,1976年,你会知道,这一年,我们仍旧处于“十年浩劫”之中。

如果再联系起田壮壮饰演的父亲在北戴河的沙滩上沉默地放着蓝风筝(恰如田壮壮被禁十年的同名题材电影)。

联系起父亲最喜欢的演员上官云珠(新中国的大明星,因为被批斗而自杀)。

联系起我们开头提到的食指1968年的诗歌《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北京在我的脚下/已经缓缓地移动/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你便会明白这样的创伤,是属于整整一个时代的人的。

父亲当年是因为莫须有的猥亵罪被家庭放逐的,如果了解历史的观众,会知道(上世纪)70年代中期,1976年前后社会上经常有这样的事儿。——专访|《白塔之光》导演张律:北京,或许永远是一个谜

那么男主的创伤呢?

表面上看,是无法“积极向上”。

影片里的男主是一个“落伍的人”,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可人到中年,发现这个城市早已变了。

他一个人蜷缩在一个医院般简洁逼仄的房子里,他一遍一遍地和别人介绍着,这是“白塔”,这是“鲁迅住过的地方”,可到底,有谁在意呢?

就像张律在采访中说过,“我对积极向上和与时俱进的人不太感兴趣”,在他的电影里,你可以看到大量这样无法“向前看”,积极不起来的人。

但文本之下的表意,显然不止如此。

影片里有这么一段情节。

男主和老同学聚会,眼见一年比一年人少,他们喝得踉踉跄跄,于是通过视频,给30年前就前往巴黎的同学高歌了一曲《北京欢迎你》。

30年前,许多人去往他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2008年,奥运前后,那又成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但仔细听,这却不是2008年的那版歌词。

“北京欢迎你,再一次拥抱你。”

于是这样的激烈与宣泄,恍惚间,便让人有着物是人非之感,时代变了就是变了。

即便招魂,能带回来的,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时代了。

而女主北花儿呢?

作为北漂一族,当然不会有切实的历史创伤。

但影片却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节:

“北戴河”。

一次黑夜灯下,男主和北花儿结伴走在东夹道胡同里,一开始,两人没有影子。

北花儿说:“你看猫有影子,路灯有影子,我们却没有。”

男主的回应是:“也许我们的影子留在了北戴河。”

什么意思?

这里的“影子”,指的是一个人的生命源头。

就拿北花儿来说。

尽管她20年没有回过家乡,可一提起自己“从哪儿来”,北花儿的第一反应还是北戴河。

她甚至给自己取名为“北花儿”,意思是“北戴河的花儿”。

但当她重新回到北戴河的时候,才发现曾经住的孤儿院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

只有窗边的紫花还在开。

这一朵紫花,或许,正是北花儿自己。

废墟和生命。

这明显,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指代。

但可惜的是,就像“油脂”的包围下“清水”,这些思考和表达,被那层“油脂”给遮盖了。

对普通观众而言,是不屑于去拨开那层“油脂”,去细看它本来的面目的。

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张律确实缺少普通中年人的生活体验了吧,毕竟在象牙塔里待久了,生活和文艺就也变得暧昧难分了。

但即便如此,Sir依然觉得它瑕不掩瑜。

说到底,与其说故事在说“找爸爸”。

不如说,这是一代代人,在寻找往昔的记忆,并抚慰过去的创伤。

只是,当一些话题宛如一个“流氓犯”一般见不得光,也就只能包裹进微观日常的父子关系和暧昧感情话题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