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奖无数的《白塔之光 》为何没有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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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影片《白塔之光》于10月27日上映了,影片还在今年的北京电影节上包揽了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在内的五项大奖。

但票房极为惨淡,上映13天,不到600万,这是让人始料未及,又意料之中的事。

始料未及的是,殊荣在前,《白塔之光》自带光环,应该掀起一定的讨论度,也该有至少过千万的票房成绩;意料之中的是,虽然有奖项加持,但没有明星阵容,没有流量卡司,也没有类型化叙事,《白塔之光》确实不足以吸引大众到影院观影。

拿最近上映的《河边的错误》来说,上映前同样有电影节的预热和背书,但原著作者余华卖力宣传、亲力亲为,主演朱一龙自带流量,最重要的是,它还有一个悬疑类型片的外壳,多重因素叠加蓄力,不仅票房大卖,还掀起了对影片的热议。

与之相比,《白塔之光》的导演叫张律,一个不被大众熟知的名字,主演辛柏青、黄尧、田壮壮,都不是活跃在大众讨论中的演员,影片内容更不过是一个中年男人的city walk,谁会关心呢?

但这就是张律影片的魅力,它散漫、无序,但有趣,“清汤寡水”的剧情中,常常会让人会心一笑,偶尔一句台词直戳人际关系的核心,引来哄堂大笑,而在那些尴尬的、暧昧的空气当中,还有直击心底的温情和感动。

导演张律是毕业于延边大学中国文学专业,2001年,非科班出身的他39岁时跟朋友打了一个赌,于是拍了一部短片《11岁》,入围了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这是他第一次执导电影,大器晚成,一鸣惊人,从此开始他的导演生涯。

此后的20多年,张律拍摄了十几部电影,威尼斯、戛纳、柏林、洛迦诺、釜山等电影节上,都有他的身影。

张律是朝鲜族人,有十几年时间在韩国教书,在此期间他拍摄了大量韩语片,但他在北京生活了30多年,对这座城市有深厚的感情和熟悉度,所以《白塔之光》重点取景北京,讲述了一个中年“北京土著”的故事。

但这不是张律第一次聚焦一个北京人,2021年上映的《漫长的告白》中,就呈现了北京两兄弟立春和立冬,虽然大部分故事在日本发生,但北京一直是重要的叙事要素。

《漫长的告白》是张律首部在国内上映的影片,很多人也是从这里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白塔之光》是他在国内上映的第二部影片。

影片取名《白塔之光》,是因为剧组下榻的旅社就叫这个名字。而要拍摄白塔,是因为有一天,张律去了一家咖啡馆,在天台上看见了习以为常的白塔,不同的距离和角度让他突然有了异样的感受,“一座浑圆向上的建筑,看起来突兀,还有点儿反光,却能让人在情感上、精神上得到慰藉。”

在《白塔之光》之前,张律拍摄的故事中多为“三人行”,三个人之间若即若离、暧昧不明的关系是他一贯的表达,但此次的《白塔之光》牵涉进了更多人,多人行将主人公谷文通这样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性的处境表达得更为立体,也更为纠缠。

谷文通,离异、独居,孩子寄养在姐姐家中,他从前写诗,但还称不上是个诗人,如今成了一个美食评论员,靠收租和写公众号生活。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因为一起猥亵冤案劳改过一年,被母亲扫地出门,从此两别,再也没见过。

谷文通是最广泛的那类中年男人,爱喝酒,常年穿一双老北京布鞋,不太修边幅,活得很颓丧,也很客气,“对不起”是他的口头禅,他认为与前妻离婚也是因为两人越来越客气。

他在工作中结识了20来岁的摄影师欧阳文慧,别名北花儿,北花儿“横冲直撞”、充满朝气,两人在相处之中,渐生情愫。

两人在北京胡同里闲逛,还去开了房,但什么都没做。

北花儿说自己出生在北戴河,她是“北戴河之花”。一次偶然,谷文通的姐夫告诉他,他多年未见的父亲谷运来也住在北戴河,而且每年都会在谷文通和姐姐生日那天,骑着自己的二八自行车从北戴河骑回北京,远远看一眼就走。而父亲当年猥亵妇女的罪名,也是一场冤案。

谷文通内心触动,于是前往北戴河,父亲去海边放风筝,他就潜入父亲的住所,看父亲的DVD,在屋子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父亲回来后,发现了家中的异常,于是备了一包烟,等待着儿子再次来临。

再次去往北戴河,谷文通在父亲的床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审判父亲当年的罪行,言辞凌厉,毫不客气,完全换了一个人,和那段不可言说的历史当中的样板人物一模一样。

父亲回来后,谷文通从梦中惊醒,两人有些尴尬,谷文通播放起DVD中的交谊舞,两个人笨拙地跳起了一支舞。谷文通看着父亲的手背,说“爸,你的血管像蚯蚓”,父亲说“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而这句话,也是谷文通的女儿对他说的话。

两人跨越几十年,终于达成了和解,也在这段人生路途中,谷文通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他们的房间中都放着一棵发财树,他们走路的形体几乎一致,他们的心境也逐渐靠拢。

这场戏很微妙,也很动人,有不可言说的感动之处。中国人处理情感一向是含蓄的,尤其父子之间,更是少有亲密举动,而跳舞这样需要肢体接触,且颇为娱乐、高雅,甚至小资的行为,在一对十几年不见的父子之间发生,会让人产生一种间离感,你甚至会为他们而紧张。

拍摄这场戏之前,谷文通的扮演者辛柏青也十分忐忑,他询问父亲的扮演者田壮壮该如何表演,田壮壮只说到时候看吧。

而就是一句台词让谷文通这个角色有了心理支撑,那就是父亲那句,“谢谢你来看我”。心酸、愧疚、不忍,让谷文通找到了跳舞的理由。当父亲将手放在谷文通的肩上时,一切就像一种交接,一种轮回,一种冥冥中的注定。

比如谷文通的姐姐叫谷文慧,与欧阳文慧同名;欧阳文慧是复姓,父亲最爱的演员上官云珠也是复姓;谷文通的女儿共同朗诵了一首关于北京的诗歌;以及在海边放风筝的田壮壮,一切都是历史的印证,一切都指向曾经的浩劫。

在影片结尾,更是体现了这一点,在白塔之下的露天咖啡厅,大雪纷飞,谷文通坐在椅子上,镜头向上摇到了白塔,再回来时,坐在那里的已经是父亲谷运来。

这是张律惯用的视听魔术,在对谷文通和北花儿的处理上,还有两场有趣的戏。

一场是两人去了北戴河,北花儿和谷文通先后去了一处废墟之地,都在一朵小花前站了很久,然后离去,但导演将两人放置在同一时间和空间,一前一后游览了这个地方。

另一场是北花儿要与前男友复合了,她与谷文通走在夜晚的胡同里,本来两人都没有影子,但他们拥抱后,影子渐渐出现了。

这就是张律用最简洁的视听,带来的观感和叙事上的震撼。

关于影子的意象,也是因为白塔是一个完全没有影子的建筑,影子是一个实体的佐证,如果没有影子,那么白塔、你我是否真的存在呢?真假、虚实是否有答案呢?

张律有个创作习惯,拍摄时要先清场15分钟,独自置身这个空间之中,他要找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也是情感和情感之间的距离,只有距离对了,情感的状态才是对的。

在《白塔之光》中,张律丈量了谷文通与所有人的距离,他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支离破碎。

他是老北京人,但又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与北花儿就差一点相爱,那就是不能相爱;他的女儿要寄养在别人家,总是对他说“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他的前妻出轨,他净身出户,如今前妻罹患癌症,抱怨他还是那么客气;他每年都参加同学聚会,各个不如意,他们对着手机视频里远在巴黎的老同学唱《北京欢迎你》,哭成一片,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巴黎老同学的死讯。

也许中年人的世界,就是不断接受逝去,不断面对死亡,不断承认有些东西无法把握,连《北京欢迎你》也会变成悲歌,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北京依然是北京,白塔依然矗立,那些人呢?

这场北京city walk,有失意、有暧昧、有温情,更多的是生活表皮下诡谲的真相,来挑战吧,因为总有一天,你我都会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