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罐车司机：每月到手八九千，不洗罐是为省费用

连日来，一则关于油罐车混拉食用油的新闻频上热榜。

中储粮、汇福等多家企业相继回应，已展开深入调查。7月9日，国务院食安办表示高度重视“罐车运输食用油乱象问题”，并组织多部门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食用油罐车运输环节有关问题。调查处置结果将及时公布。

运输危险品和普通货物的两种车罐材质并不一样，因为危险品易泄露，罐内有相应装置，防静电要求高，而普货运输的要求并不多。此次油罐车混拉现象，主要涉及普货罐车运输。

九派新闻联系到两位油罐车司机和一名相关从业人员。有司机表示运输行业鱼龙混杂，洗罐中心少且成本过高。也有人感到震惊，表示运输过程应是专车专用，化工类油和食用油绝不可能混装。

【1】能走县道时我尽量走县道

土豆哥（化名）　辽宁　50岁　油罐车司机

我开油罐车15年左右。当时没学历，想学个技术，正好家里也都是开大车的，我们盘锦也有油田，都是拉油的，所以我就开油罐车了。

我开过危险品车，可以拉柴油、汽油，也开过普货车，拉过润滑油、豆油和豆油脚（豆油脂精炼过程中水化脱胶的副产品）。

拉危险品时，装卸必须穿防静电的工作服、手套和安全帽，车上还得配备两个8公斤的灭火器，两根固定的防静电拖地带。装油有时需要带防护面罩，甚至是防毒面具，但装豆油就不用这些，注意不抽烟，没有火源就可以。

土豆哥开的油罐车。图/受访者提供

化工油和食用油按标准来说是绝对不能装一罐的。危险品车就是固定拉工业用品的，就算拉的是普货，也是不合格的，但行业里边往往鱼龙混杂。

通常拉运是买油的乙方雇的车，你来运油，厂家那边会先留样封存，买油方接收到后会再进行化验。

现在很多地方蒸罐（用蒸汽对化工储罐进行蒸煮）蒸不了，洗罐也洗不了。因为清洗下来的废水污染很大，处理污水的成本太高，所以做洗罐的企业很少。

洗罐中心也不一定在装罐的地方，可能距离几百里地，还必须空罐去，路费都要好几百，再加上清洗费500元，基本上跑一趟赚的钱就不剩什么了。

我还拉过豆油脚，一罐30吨。有的商家会收购豆油脚做化妆品，30吨的豆油脚里加4吨硫酸，原来焦黄色的豆油脚就会变成红彤彤的大豆油。有人用化妆品过敏就是因为里面含硫量过大。有的洗涤剂、洗洁精里其实也含有硫酸。

现在运输行业不景气，我每月连车带人也就赚万元左右，成本主要是油费和高速费。能走县道时我尽量走县道，但有的地方罚款特别多，我们大伙有个群，哪个县罚款多大家都知道，就坚决不走那里。我有一次因为超载被罚了两万，算是一个月白干。

但开大车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刻，大车司机出门就当免费旅游了。我比较喜欢跑大兴安岭的路线，特别是雨后，白云在倒车镜跟前飘来飘去，像仙境一样。

【2】“柴油和汽油混合5%以内没事”

李先生（化名）　云南　　36岁　油罐车车队负责人

我有一家汽修厂，还有六七辆油罐车，以运柴油为主。平时主要是雇司机跑运输，偶尔我也开车。

我听说了最近的新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们每次出厂都有人检查，要做电子运单，如果运工业用油的车里装了食用油，是开不出去的。普货和危货的油罐车在外形上比较相似，但装危货的油罐车有特别标识。反正我们都是专车专用。

我们是专门运输柴油的，偶尔会运汽油，平时不太需要清洗油罐。柴油、汽油不挂壁，在吸油口吸干净就行。汽油里混5%以内的柴油，都是安全范围内的。

这几年油罐车运输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现在有三四辆车都是停着的，能接到单子也赚不到多少钱，我打算等到价格合适，就把车卖了。车跑了五六年，卖也就是按废铁价格，能卖几万块不错了。

现在路上很少有新油罐车在跑，以前大把人买新车，一辆八九十万，上户还要托关系，说明这行好干，现在好多大老板都负债，我们小公司还能勉强维持。

我们和中石油、中石化合作过，也和一些小公司合作，都不是很长期的关系。三个月前，我们和西藏昌都一家公司合作，从四川运柴油过去，每个月运三四趟，一次来回八九天，满车去，空车回，我跟着跑了两趟。

做长途运输最怕的就是路况不好，从四川去西藏有一千多公里，要经过高原，山路蜿蜒，很不好走。6月底，我们在路上遇到泥石流，一辆小车对向行驶过来，在我们面前被石头砸飞，后面堵了好多车，我们把路上的石头清理掉，就赶紧开过去了，根本不敢停留。

有时会遇到没素质的司机，大车本来就比小车笨重，如果在上坡堵住了，我们起步慢，后面的车一下子就从旁边超过，搞得我们动弹不得。有时还会遇到徒步朝拜或骑行的人，他们看见车也不躲，把路占去一半。

我们都是连夜赶路，基本不停。两个司机一班，换着开。规定是连续开四个小时必须停下来休息20分钟，凌晨2点到5点，开2小时就得休息20分钟。有时我们在山路上，能停车的地方都停满了，只能继续往前开，如果被交警抓到要罚款，就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

我今年36岁，有个4个孩子，大的11岁，小的马上读一年级。我平时不跟车，路不好走才跟着跑一下。往高原上走，有时会胸闷、咳嗽，我们带着氧气罐，多少能起点用。

前段时间车坏在路上，修车费花了三四万，合作的公司还要压价，原本谈好运输费一吨800元要降到650元，本来赚得就不多，肯定不能接受这个价格。

【3】“运费降低，不洗罐能节省成本”

冯先生　厦门　33岁　危险品运输公司管理者

我之前开过一段时间货车，2021年进入油罐车运输公司，现在主要管理50多个司机的日常出车任务。公司的运输介质柴油、汽油，属于危险品三类，我们绝对不会去拉食用油，那属于跨介质了，是违法行为。

新闻报道的油罐车属于普货，他们主要拉煤油，而我们是拉危险品的。两种车罐的材质不一样，因为危险品很容易泄露，罐里有相应的装置。看到拉普货的油罐车拉完煤油没有进行清洗就去拉食用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冯先生所在公司管理的油罐车　图/受访者提供

我们公司的车99%都是拉柴油的，剩下的拉汽油。招募的司机必须有危险品上岗证和相应的车型驾驶证，还要求3年内没有出过重大交通事故，不能有酒驾、毒驾记录。公司50多名司机平均年龄在30多岁，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比较多，每月能到手八九千元。

公司运输范围集中在厦门周边，最远也不出省，一趟也就两三百公里。因为是危险品运输，罐里不能掺任何东西进去，我们宁愿空车回来也不会拉其他介质。我们的油罐车很少清洗，因为基本上就拉同一种油，如果柴油拉完再去拉汽油，装口处把柴油放干净就能直接装，这对油的影响微乎其微。

对司机管理也比较严格，危险品最怕的是自燃，我们在油库装油卸油时，不允许抽烟、打电话，灌装的时候不能满出来，还要注意里面有没有空气排出，如果操作不当，空气阀没有打开，装罐时压力变大容易把罐炸开。运输过程中，一位司机身边要配一位押运员，保证车辆的安全。

车上有定位系统，能检测司机的工作时长，如果连续驾驶超过4个小时，公司系统会提示司机疲劳驾驶，如果司机当天跑了12个小时以上，我们会第一时间告知其休息。

危险品运输的车辆需要挂靠有运输资质的公司才能上路，制度严格，我们公司的油罐车所有权都在公司，司机每月有固定收入，而普货油罐车管理就没那么严格。

这几年，各地的运费的降幅不低。普货司机拉完煤油不清洗就去拉食用油就是想省一些洗罐的费用。运费太低的话，司机受不了，他路上要加油，要交高速费，还有各种支出，单趟运费下降比较多的话，不洗罐就省了些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