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的上海,在梧桐树叶掩映的黄色路灯下,变成了真正的“魔都”。 “不敢想象,以我的精神状态,今天如果去了上海万圣节会有多开心。”一名网友在#万圣节cos全明星律师函#的热搜词条下这样写道。 作为上海最早也是唯一的一条地下夜生活广场,环绕于淮海路,南京西路,人民广场等各大成熟商圈之内,位于巨鹿路的鱼形下沉式广场FOUND158,这几天已经成为上海万圣节的圣地。 在这里,人们还精心装扮成各种娱乐明星,历史人物,虚拟游戏和动漫角色,甚至还有中西神话中的妖怪或是神仙。 有网友辣评道:“倒是难为了万圣节,把你们这些cos达人一个个搜罗起来。” 在这里,你能看到穿着印有“哪里贵了”字样黑色T恤的人、老干妈商标上的“陶华碧”、脑后顶着一轮光轮的“奥特曼”,以及经典永流传《甄嬛传》中安陵容坐船献唱、甄嬛滴血验亲的名场面。 负责执勤的交警同志,一遍又一遍给周围人解释:“我这个不是cos!” 平日里在工作中压抑自我的年轻人,穿上千奇百怪的服装,在这一刻好像才真正活了过来。 中式万圣节 众所周知,每年的11月1日是西方国家的传统节日万圣节,人们会在万圣节前夕制作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南瓜灯笼,并将它们放置在房子周围,以驱赶恶灵。此外,人们还会穿上各种奇特的服装,如幽灵、巫婆、僵尸等,进行游行和聚会。 小孩子们也会穿上各种服装,挨家挨户地敲门讨糖果。主人会根据孩子们的服装给予不同的糖果或礼物作为回报。这种传统被称为“Trick or Treat”(不给糖果就捣蛋)。 上海万圣节“群魔乱舞”的火爆,毫无意外引来一部分人对于“恶搞文化”以及“过洋节”的争论:“西方文化的渗透无处不在,还是好好弘扬传统文化吧”。 对照上海万圣节的活动,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年轻人们压根没有效仿万圣节的传统,只是借用了万圣节这个“幌子”,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节日。 常年居住在上海的王晨告诉南风窗,她连续几年参加了上海万圣节的活动,得出的经验是:往往万圣节前的周末才是最热闹的,到了万圣节当天,可能并没有多少人会来庆祝。 “大家只是想找个契机一起‘发疯’,仅此而已。” 10月30日,著名时事评论员胡锡进在其微博平台上发表了一条关于上海万圣节活动的动态,引发广泛关注。 他在动态中说“又一个洋节万圣节被中国的小年轻们生生给‘中国化’了,所以啊,国人别怕洋节,小青年们过着过着就会把它们过走样成中国的另一番模样。” 小青年们早已经将原本的万圣节给解构了,对西方的节日进行了创造性地本土化改造,注入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梗”文化,让本来传统的节日焕发出了新的活力,独属于中国人的活力。 当大洋彼岸的西方人还在扮演传统的鬼怪时,中国战队已经不顾收到全明星律师函的风险,在上海的街头上演了一出《百变大咖秀·万圣特别版》。 王晨说,这是她在上海待了五年最有意思的万圣节活动。 “我很开心,和以往受消费主义宣传鼓动而衍生的跟风活动不同,大家都是自发的,无组织地聚集在一起,用cos的方式‘取悦自己’。” 于是,在平日里被隐藏和压抑的那部分在这一天闪耀起来。 相比传统的扮鬼吓人,这些略显恶搞甚至出格的变装无不展现出多元、自由、犀利且鲜活的美。 在上海读了四年书的小蔡在自己的社交平台无不感慨地说: “我越来越喜欢上海这座城市的氛围,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这座’明珠’般城市。也许一座城市的繁荣不一定需要多少霓虹灯的烘托,更重要的是高楼大厦之下,蕴藏自由而叛逆、真诚而热烈的蓬勃生命力。” 为什么是“cosplay”? 上海万圣节的“群魔乱舞”持续霸占微博热搜,“万圣节cos向太全纪录”“这英cos那英”等等词条掀起一波又一波热度。 为什么cosplay这一形式成为年轻人狂欢的主流? 从广义上来说,Cosplay主要用于演绎神话传说、民间逸闻、节日故事、文艺作品等并以相应的服饰、道具和情报将演绎的角色和内容呈现出来。 而在这场年轻人的狂欢中,无疑又将cosplay文化解构了。 在纷繁复杂的现代都市生活当中,年轻人通过流行的文化符号寻求暂时的身份“抽离”,角色扮演,无疑是作为自己精神解放的宣言。 一个又一个中文互联网上流行的“梗”被融入变装当中,年轻的生命引领着充满青春活力的叛逆,进而演变成一场青年亚文化的展演和狂欢。 就拿这次最出圈的“乙方”和“那英”cos来说,它们为什么能引发如此广泛的共鸣? 当我们身处服务型社会之中,甲方乙方成为普遍而常见的社会关系,无数“负重前行”的打工人为了生计,深陷价值焦虑,只为服务好“甲方爸爸”。 而那英大概让我们怀念起,那个明星们熠熠生辉的年代,没有固定的人设和路线,每个人都在自由而鲜活地表达。那英和她的金句,某种意义上都成为那个时代的一种表征。 微博上,小蔡就用那英的名句回击那些认为过万圣节是西方文化入侵的网友们。 至于反问打工人有没有好好工作梗,毫无疑问,也成为了小年轻们戏谑和讽刺的对象。 这些梗,是使用者的自嘲,其实更是年轻人应对压力的一种方式。 “梗文化”是幽默,而不是怨天尤人,这是当代人的自嘲和豁达,哪怕是无奈之下的豁达。 方宇形容自己在生活和工作当中完完全全是一个“i人”。 “我是一个没有太多朋友的人,几乎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和回家两点一线。常常困扰我的是,我和大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总是徘徊在群体之外。” 这次万圣节活动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个女生没有穿cos服装,但是她举着平板电脑挡住自己的脸,屏幕上面显示着‘没变装但想感受气氛的迷茫的i人’的字,我情不自禁就笑了,原来我这样的人还是很多的。” 在生活中,方宇以及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是沉默者。 正是因为抛弃了所谓万圣节的所有传统,也就让人放下了包袱,方宇以及千千万万个他才会放松自在地表达情绪。 当我们从个人到集体,不自觉地把情绪扩大化和合法化,让孤岛相连,人才感到不那么孤单。 如今的我们正处于后现代社会,而它的典型特征则是解构传统、消解一切神圣之物、主体身份呈现多元性与流动性、认同趋于琐碎化。 我们该如何理解解构? 其实解构就是磨平、消解独特性。在当下的年轻人看来,如果把过多的事情独特化、神圣化,会给生活平添束缚和烦恼。 毕竟,年轻就在于“百无禁忌”。 “发疯”的万圣节,易逝的狂欢 当代年轻人普遍的精神状况大概就是无止境的“发疯”,无怪于有网友调侃:不是精神病院住不起,而是万圣节更有性价比。 我们向来追求“情绪稳定”,要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一个情绪稳定的伴侣,一个情绪稳定的打工人,几乎每一重社会身份希望我们要拥有一个稳定的情绪内核。 而当因为自己的情绪不稳定而陷入自责甚至悲伤的时候,就陷入了一个怪圈:如果你因为情绪问题而感到烦恼,却又要强迫自己稳定情绪,这得多令人崩溃啊。 当下这个时代,人们总是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迷茫,这些情绪却又难以得到疏解,因此,他们开始寻找释放压力的方式,“发疯”正是其中一种。 当万圣节成为人们发疯的出口,并不意味着这个节日是否具有特别的倾向性,仅仅只是因为大家希望追求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我感到我从小养成的追求意义的思维惯性,在被一点点打破。”方宇认真地说,“cos这些梗有什么意义吗?其实谁也讲不清,我们也不需要具体去表达什么,好玩就对了。” 方宇向南风窗分享他喜欢的诗人波拉尼奥的一首诗: “已经是下半夜,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但我们还是喝起酒来,为无法驯服的新世界干杯。” 这其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流行在网络上的一张梗图:一只海鸥问它的同伴:“我们该飞向何方?”同伴答曰:“去码头整点薯条。”“你误会我了伙计,我说的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去码头整点薯条。” 如此荒诞而无厘头的“整点薯条”引发许多年轻人的共鸣:活着当然需要远大的目标和理想,但请同样不要忽视眼前简单的快乐。 美国心理学家罗伊·理查德·格里格斯在《谁都不正常》一书中,认为以身体的适应作为“正常性”的定义,完美契合了资本主义对大规模高效生产和消费的预设。人与商品一样,都被标准化的概念裹挟。 所以,对“正常性”的叛逆一定会出现,这也是正常的。 “平时扮演自己就很辛苦的人,万圣节什么都不用扮也是OK的。”有人在万圣节活动现场摆出这样的标语,让许多年轻人动容。 但同样,“发疯”是把双刃剑,合理使用是有效果的,可如果滑向无节制的极端,恐怕又会产生诸多矛盾。有位网友“Thethird”分享他的思考:“要适度地发疯,要懂得什么时候发什么疯,也要知道大部分时间不应该发疯。” 万圣的狂欢像极了灰姑娘限时的魔法水晶鞋,当午夜的钟声一响又要恢复原样。 一场狂欢之后,对于万圣节的“发疯”,凑个热闹、过一过瘾当然可以,但大可不必陷入其中,在网络亚文化的潮起潮落中迷失自己。 (应受访者要求,王涵、小蔡、方宇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