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做梦了。”民兵队长冷笑着说“反革命暴动,你还想轻松走人?” 迎胜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说:“你----”迎胜打断了他。“不要说话。”他立刻不作声了。 这时,伴同这两个人一起尾随迎胜等人下乡的四名专员公署的警卫员之一的另一个青年,正在屋外不远处警戒着。他看到有一个女人从后门出去,就骑上自行车到镇上给驻防部队挂电话,说地委书记下乡私访遇到情况,要求即刻派出武装人员。 谢迎胜毫无惧色。这个老公安出身的新上任地委书记兼公署专员,怎么会把这几个农村土霸王放在心上。他兴趣浓浓的想看看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究竟可以无法无天到何种程度。这倒也是他接任这个职务以来的第一次深入基层的调查研究,真如俗话说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种王八羔子把社会主义的农村蹂躏到了这种地步,不是私下来到最最微贱的底层隐名察访,哪里能够了解真相!这样一张恶劣的统治网,上下一气,爪牙四布,政经大权军警大权全在手中,人民的苦痛无奈真是可想而知了。谢迎胜是了解农村的。他十一岁之前也是在农村生活成长的;他想,这个地方的的农村,几千年来,恐怕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的黑暗过。他下定决心,以此作为试点,务必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把干部队伍和党政风纪狠狠清理整顿一番;因为这个江南富饶地区人口密集、与众多大城市贴近的农村尚且青天被一手遮去,那么天高皇帝远的广大内地,状况还能设想吗?共产党靠这样的基础维持统治,能支撑多久? 想到这里,他和颜悦色地对大队书记说,“你书记也有点年纪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别人呢?”他转头看看敏子,说,“就算她母亲头上有反革命帽子,我们上海来的亲戚,也是一刮两响的革命人民, 身份比谁矮一头?我们出钱买的东西,走亲戚嘛,手里总要拿点提点,多年不见了嘛。你们怎么能够立时分掉,吃起来喝起来了呢?这像不像共产党?要不要脸?” 黑汉拿起桌上的酒瓶又喝一口,抽出牡丹牌香烟再点燃一支。望着迎胜一笑。 “你精神好,等会跟公安去讲吧。”民兵队长说。 “也要对你们讲。”迎胜说,“你们是一直这样干的吗?” “土改时,贫下中农怎样斗地主你知不知道?”小队长问迎胜。 “不知道呀。” “你这个旧社会的小混混,怎么会知道呢?告诉你,党的政策是一贯的。” “跟他拌什么嘴!”大队书记斥责道。 这时,门外响起汽车引擎声、几人下车声、车门关合声和踢踏的脚步声。 几个身穿公安制服的男人执著手枪进屋。 大队书记用手向迎胜他们一指。“这五个,反革命暴动分子。” 公安喝令:“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大家看着迎胜。 迎胜举高双臂。大家跟着他举起双臂。 公安上前分别扭住每一个人的手臂,把它们反剪到背后,铐上土式的铁铐。 “今天又吃铐子了。敏子吃过吗?”迎胜笑着问。 “怎么没有?”敏子说,“我什么东西没有吃过?” “我的吊你没有吃过。”民兵队长涎着脸说。 “呸!”敏子忿忿地啐他。 “想吃,”他接着说,“过几天我来探监给你吃。” “你这个小同志,耍流氓可不大好。” “见你的活鬼去吧。还同志哩。就凭你刚才对我动手,你就死有余辜了。民兵是你打得的?” “话要讲清楚,我可没有打你。我是抓住你不让你踢我。” 民兵队长走上前去,扬手就朝迎胜脸上打去,不料一个警卫员兜档一脚,把他踢得一声不出弯腰护住下体。 “绑起来!绑结实!我告诉你们嘛,反革命暴动嘛。” 公安们正拿绳索要捆绑众人的腿脚,门外汽车声又大响起来。 那名专署警卫员从一辆卡车的驾驶座门外踏板上跳下来,二十几个士兵拿着各式武器下车把屋子包围起来,一小队紧握手枪的便衣从另一辆中吉普上下来直奔屋里,先缴了公安的枪,再除去诸人手上的铁铐,最后把对方所有的人全部铐上。 这批地头蛇这才傻了眼。 迎胜揉揉手腕子。“只可惜,浅尝辍止。”他又对着之朗一笑,说,“你,没吃过这玩艺吧?” “怎么没有?不是刚吃过?” “您老------,”一个警卫员问,“没事吧?” “没事。”迎胜说,他指指之朗问这个警卫员,“是他买通你让你去叫人的,是不是?” 之朗和这人都莫明其妙地瞧着迎胜。“没有啊。不是啊。” “本来,我是想把这出戏一直唱下去的。看看他们是怎样利用手里的职权欺压乡民的。再看看上面,乡里、县里、一根线的那一头究竟到达什么地方。现在,这出戏让你们给砸了。所以我说,是他想早点脱手铐才让你们去叫人的。我是讲笑话。开开玩笑。” “还开玩笑!我都急死了。这种人是不懂轻重的。万一出什么差错,我们几个赔上小性命也担不起啊。” “没那么严重吧。”迎胜笑笑说,“他们,很会运用无产阶级专政的力量,懂得借刀杀人,所以不会就在这里枪毙我们吧。好啦,同志们,麻烦大家啦。这几个人----本来我是愿意称他们同志的,但实在是志不同道不合,也只好各随各便了----请你们带去交给县委书记,说是我暂寄在他那里的。我腾出时间来以后,会接他们去我那儿的。 这件案子我自己来办,不要任何人插手。还有,这几个人,他,他,他和这几个,”迎胜把几个公安员和民兵一一指出,“放了。”他对他们说,“不是你们的错。回去吧。这件事,暂时还没有结论,回去不要对别人说。好不好?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也许还会登报。至少会 出布告,对大家作个交代。” 迎胜又对大队书记等说,“我一再给你们机会。但你们横行霸道习惯成了自然,改不过来。我要让社员们来揭发你们,还要好好调查调查。单凭今天这事,我个人愿意不追究。你们如果还干过其它坏事,那就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大队书记“扑通”跪下,小队长和民兵队长等见状也跟着跪下。“别的事情绝对没有------”大队书记说,“我们都是先进干部,五好党员------一向吃辛吃苦为人民服务------” 其他几人齐声嚷道,“真的没有。发誓没有------” 迎胜叹一口气。“油水你们捞,荣誉你们得,天下的福全让你们包了去。唉,这个世道啊。” 大队书记磕起头来,小队长和民兵队长更是磕头如捣蒜。 “我们是初犯----一辈子也没有尝过牡丹烟、竹叶青酒的滋味,忍不住犯了错误。绝对是初犯。宽大宽大吧。”小队长说。 “如果我带的是双斧牌香烟,土烧酒,你们就不会犯错误了,是不是?错误的根源,在我身上,是不是?” “不是不是,”民兵队长跪在小队长边上,埋怨似地瞧他一眼,“不是这样。我们写检查----挖思想根源----” “写检查,很好啊。你的意思是,放你们回家去写检查?” “我们保证立功赎罪------”大队书记以为有转机了。 迎胜瞧着他们,皱皱眉头,说,“刚才,如果我向你们下跪,你们会把东西还我让我走路吗?我要是答应你们放了你们,我就真的对人民犯罪了。不过,你,”他指指其中一个一直没有出过声的牌客说,“你跟他们有点区别。要是没有大问题,你是可以早点无罪开释的。走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