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二十七)

“提,是可以提----提了没用,就臭了,不如不提。” “不。我的看法恰恰恰相反。提在理上,怎会臭?谁没理谁臭。” “党能臭吗?政府能臭吗?部队能臭吗?” “怎么不能?当年老毛重用林彪,两个人好得合穿一条裤子,你捧我来我捧你,捧上了天。哈,没隔多久,就翻了脸,又把人家骂得狗都不如。你说臭不臭?臭的不是林彪是老毛。没人敢说罢了。还臭得不够?” “嘘!”之朗大惊。“这话给人听到,就是反党。” 晓阳冷笑道,“瞧你这个熊样!反什么党?谁是党?在我们出版社,我就是党。在你的厂里,你就是党。” “现在这件事上,咱们不是党了。人家才是党。” “不跟你辩这个。”晓阳说,“房子是大财。凭咱俩,这辈子也别想置起这么大的家财。现在落实政策,到手了就真是自己的了。打倒了四人帮,今后再也不会没收充公了。这一点我相信。” 程之朗沉吟着。“对那房子嘛,我的感情应该比你深。我出生在那里,一直到十几岁------” “你这人也有感情?” “别挖苦我好不好?”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一个字?” “怎么敢说?那不成了‘梦想失去的天堂’?” “你这个人,怕这怕那,老是怕字当头,能成什么事?” “不怕又能怎么地?不夹紧尾巴做人,早就完了。” 晓阳想了一会,又说,“你妈,在上海住医院是住不久的。她的身份差得远哩。房子落实不好,出院去哪里?” “当然住我们家罗。”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怎么住?孩子都不小了。还有你妹子呢。一下子挤两个人进来,你说能行?” “暂时的嘛。我能把她望哪儿推?” “谁说要你推啦?自己的妈嘛。所以我说,把她接来上海接早了。最理想的是房子腾空了钥匙交到你手上了再接人,不就万事大吉了? 只怨你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你妈接来了。” “嗨!跟你怎么说才好!你,你没去看看,她在乡下,住的是什么!窝棚!不是房子,是窝棚!” “多少年也住下来了,我就不信再住几个月就住不得啦?” 之朗吃惊地望着晓阳,“这话,讲得就不该了。”他的感情受了伤害,对妻子生发出一种忿意。 晓阳咧嘴一笑,怪轻蔑的,“你妈住那窝棚十几年,你这个孝子从来没有想一想念一念,打听一打听,问一问,只当世上没那个人似的,就该了对了?你都是对的,我总是错的。是不是?” “我们吵什么呢?”之朗烦恼已极,“现在一切都好了,落实政策了,妈也不是反革命了,还有工资拿了,房子也在安排归还了,我们倒吵嘴了。不要吵,好不好?” “我哪里喜欢吵嘴?”晓阳说,“你办事情没有章法,我不能提一提?” “办事情没章法,我也这么多年党政领导当下来了,年年先进年年得奖的。你这么小看我?” “我小看你还嫁你?”晓阳又笑笑说,“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吵嘴。我长话短说。房子一天不发还下来,你就一天不能把你妈接回来。我这不是给你出难题。是你自找的难题。还有,你妹子,三十浪当的老丫头,长住娘家哥家是没有这个理的。这不关房子大小的问题。你得早点考虑考虑给她找个对象嫁出去才是真正关心她。农村老闺女,男方的条件就不必挑剔了。有人要就是她的福气。谁要给谁。反正她上海户口是会有的,工作也会安排的。是不是?” (八) 在中国共产党峰层人物中间,林彪是相对而言比较了解毛泽东的一个。 在战争年代,林对毛未必言听计从事事仰赖,毛对林倒是信任而依仗的。因为敌我形势瞬息万变,无人比前线主帅更有性命攸关的责任感和直接的感觉判断;以毛的英明,他绝不会对有独立主见的大将强行指挥和随意加罪。他知道,这种时刻,克敌取胜是大家一致的唯一目标,没有人会轻率固执逞能、有意僭越犯上。如果这样,仗就不能打赢,而战败,必然同归于尽。毛泽东正因为有过如此的肚量和明智,他才成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的最高统治者。 建国之后,林以精壮盛年而能韬光养晦,不去争名夺利压倒别人,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他知道大凡开国帝皇都是表面上仁慈和蔼,实际上无情无义;而毛正是这种人中的典型。飞鸟既尽,良弓将藏,狡兔既死,走狗必烹。功成名就开国立朝之后,功勋赫赫手握重兵的将帅就即刻处在遭疑见忌的险境之中了。这时,明达之将的最佳自处之道就是装病装俗,显出贪图享乐、胸无大志的样子,使主子对其放松放弃防范谫灭之心,以保富贵荣华平安寿终。 及至文革事起,年逾古稀的毛终于决心除掉刘少奇,以破釜沉舟的精神与亡命之徒的气魄展开一场规模与格局确实史无前例的决战,而要借助看上去与所有的朝臣武将都格格不入的林彪的力量时,这个向来很会明哲保身的林彪就突然陷入了盲目性,误解了毛泽东,误判了形势和结局,犯下了大错。 这表明,他对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果他们不是水准齐肩、旗鼓相当,就谈不上彻底全面的真正了解。 林彪一向以为,毛皇上对自己是信任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放心的。因为自己对毛,除了为虎作伥、帮腔整人之外,从来没有显露过想要窜升到第二把交椅作为储君日后接掌大位的野心。今次,毛欲除刘,周恩来一定帮毛,邓小平一定骑墙,朱德一定闭嘴,陈云一定隐遁,自己出头助毛,无论如何,刘败必成定局。这场空前的大混战,正是自己脱颖崛起的天赐良机。以毛的心胸与手段,刘倒,密布全国党政系统要津的刘的羽翼爪牙一定会被清洗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净”;加上文革之妙,妙就妙在其他各个山头体系的势力也都在毛的箭靶之上,何不乘机顺势一概痛剿,使之凋零殆尽?这时,成了光杆司令且又垂垂老去的毛泽东,除我之外,还能选拔谁做他的继位人?他还有什么精神力量和胆识勇气再搞什么翻天覆地倾家荡产的大斗争? 这天下,不是我姓林的还能是谁的? 有了这样的心理,便有了林彪在文革中的一切作为。 但是,毛泽东比林彪,棋高毕竟何止一着。 毛是诗文俱佳的儒生,是饱读史书的历史通,是经历过各种思想学说启蒙熏陶的哲人,是娴熟于阴谋诡计的权术家,是深谙统驭文臣武将韬略的大皇帝,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战略家,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老狐狸;而且,很少有人看出和相信,他骨子里又是一个说话不算数、扯谎不脸红、撒赖无所不用其极、胡闹不顾任何尊 严、使奸不择一切手段的歹毒脚色。 而黄埔军校毕业的林彪,只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而已。 后期,林彪及其同夥在庐山上挑起的“设国家主席”的风浪,只不过是对毛是否准备兑现让林接班的诺言的一个验证而已。或者不如说,只不过是对毛当时的一系列食言毁约的言行所流露的真实心思的 一个试测而已。 及至真相大白,林彪的粉身碎骨,其党羽的被更残酷地大规模清洗,只不过是时间和形式的问题了。 实际上,毛泽东一旦知悉林彪有接位的野心,即刻就产生了灭林的隐愿。他写给江清的那封晦涩难解的信中关于“锺馗打鬼”的提法,就是这种决心的流露和暗示。但当时他还需要利用林彪正在拢络林彪,亲热亲密的假动作做得功夫极其到家,谁也没有看出他的这点最为私秘的心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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