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姓名.
武汉炎热的八月,我在一间酒吧里,看见了他.或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那晚我同一个胖男人摇骰子,他试图灌醉我.几回下来,他却输的很难看.中年的男人,我没看清他的样子,身上有劣质啤酒的味道,腹部起凸,猥琐的眼神.我对他鄙夷的笑,他终于被激怒.拿整盘的开心果向我泼来.我回过头去,摸到一只空的啤酒瓶.同行的朋友抓住我,说,我们换张桌子玩. 于是,我遇见了佩恩,和所有在酒吧里邂逅的男女一样,他从旁边的桌子拿来酒,便同我玩骰子.他和所有的男人一样,我想.每日对牢一张办公座,晚上约几个朋友,到酒吧喝酒,看漂亮的女孩,并试图前去搭讪.这对他们而言,叫,HAPPY HOUR. 那一夜,我根本没有抬头看他,我有些醉,是的,我在酒吧一般只喝到微醉就停下来.多年在外的经验告诉我,即使有信得过的朋友在一起,也需时刻警惕,保护自己.
佩恩,那次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也无需记得,在酒吧里第一次遇见的男女,可以说什么,无非是些无聊的话题,比如,性.我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男人喜欢拿性作为玩笑,谈到性可以放松身心.这我理解,很多场合,在中国,男人们喜欢讲荤段子来缓解气氛.可是,他向我走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一眼便看穿了他。内心柔弱的男人,用厚厚的面具把自己的灵魂覆盖了起来,心中依然是一半现实一半梦想的男人。那瞬间,我不知道,是他打动了我,或,我打动了他。 于是,在离开时,我同他交换了电话。当我第一次存入佩恩的手记号码后,我就记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那个131开头的长串数字,一只在我的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未能把它忘记.。
八月底,我坐在父亲的车上,用手机给佩恩发短信:我走了,你保重。父亲的车驶向武汉天河机场,是的,他们只是目送我离开武汉,看着南方航空的小型飞机划过武汉的天空便转身离开,不会有丝毫眷恋。离别,离别前短暂的拥抱,决然不会有依依不舍,或是悲伤的泪水,他们已经习惯,我亦是习惯的。
回到温哥华后,我搬到新的房子,暗绿色的房子,像原始森林里的一颗老树。全新的一室一厅,木质地板,房东是一对和蔼的老夫妇,信奉天主教。我开始把十几袋衣服整理,挂在壁橱里。一百只衣架,全部挂得满满的。很多的衣服,鞋,成箱的化妆品,一排大大小小的香水。物质,丰盛的物质,可以短暂的填补空洞的灵魂,买来一时的愉悦。过多物质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你必须时时去打理它们,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把衣服规类,两个白天来熨烫那些难得伺候的料子。其他时间用来擦拭各色的鞋子。当我熨烫好最后一件衬衫时,忽然有个念头,去找一个人结婚,丢掉所有的身外物,每日只穿棉布裙子和布鞋,对牢一个男人便是一辈子,每夜坐在饭桌前等他归家。这些早已与爱情无关,只是寂寞时候,有人陪伴。
我想起了佩恩,依然记得他那131开头的长串号码,我给他打电话,凌晨两点多: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孩子的玩笑。便马上答应下来。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很多人说,是的,当红颜变成的白眼,珍珠变成的鱼目,会感到瞬间的意冷心灰。如果没有爱情的婚姻,那就只是一种生活的方式。选择一个你不爱,他亦不爱你的人结婚,这样的婚姻,想长久的维持,并不困难。
温哥华九月的凌晨,我在网络上碰到了他。外面下雨,凌晨三点,我再次看到了他。我同他聊天,继而得知他已经离婚,每日着工作报表,学习管理课程,拥有一家未上市的网络公司。看上去忙碌,内心在宁静的片刻会感到寂寞。我了解他为什么喜欢在十点以后去酒吧寻欢作乐。我对他说,一个人,无法承受太多。我们本是同路人,但是,有些人,有些事情是可与不可求。我只能在西海岸,是的,在这里,面朝大海的东面,默默的念着你。
之后的生活开始变得混乱,在家醉酒一次,开始厌食,每日抽很多烟,在浴缸里撒下紫色的熏衣草浴盐,把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中,闭上眼睛小息片刻,梦境里还是一些杂乱的影像,儿时的巷口,某个书社的木质阁楼,一个人的侧面,最后一切都变得模糊,所有景象都开始渐渐远去,醒来时泪流满面。我想,这样生活何时可以结束,佩恩,你可以用自己理智的一面来控制自己的生活,每日对牢电脑写工作报告,彻夜在家准备一次重要的演讲,你亦可以用大量的工作来填满空洞的心,可是,在坐在公司的靠椅上,看到武汉的梧桐开始变成金黄色,你会觉得孤独,四周突然一盘寂静,这些我是知道的。
十月的一次梦境中,我再次,在那里,遇见佩恩。第一次有关他的梦,亦是最后一次。我看见他坐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上,表情木然。我看着他,车窗的玻璃上影着他模糊的面容,他回头看我,对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的心忽然释然,对他说,再见。那梦境,犹如一场慢动作的默剧,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我对他说,再见。然后我们朝各自的方向驶去,向反方向驶去。 佩恩,我们或许会在哪个地方再次见面,说不定,你某日,一回头,就会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