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妹妹小我四岁。四岁是个很大的距离。所以从小我就和只大我两岁并且和我同班的姐姐同吃,同住,同玩。我们从不在意妹妹。除非她拿好吃的贿赂我们。
妹妹是娘的小娇娇。妹妹有好听的名字,可娘从来不叫,就叫她小点点,后来我们都叫她小点点。小点点这种名字一般用于兄弟姐妹颇多的家里的老小。称之为小点点的个体一般都是父母的掌中宝,我妹妹也同样没有辜负这一称号。
妹妹断奶断的特别晚,据说断奶太晚对小孩的智力不是很好,这让娘以后落了妹妹的老多埋怨。我对那时的记忆特别清晰,想来我不过也就四到六岁间,这足以说明妹妹的断奶不止惊动了我一个人。娘开始的时候利用的是保护色机制,每天都往乳头上涂各种带颜色的东西,但妹妹发现并没有任何伤害以后就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了。之后是姥姥下了狠心,说这么大的孩子还吃奶叫人笑话,再说不吃粮食也不长个呀。就用上了辣椒水,一次奏效。
从此妹妹就开始单独吃小灶。娘为了补偿她断奶的损失,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其实不过是煎鸡蛋,炸油条,蒸蛋羹之类的,现在想来稀松平常,但那时能把我的肠子,胃给馋出来。每次娘一往外哄我,说出去玩去,我就知道她又要给妹妹开小灶了。我就出去打个幌子,然后蹭回灶屋,可怜巴巴的望着那锅滚腾的沸油,等着油条出锅,娘再说什么我也充耳不闻,粘在灶屋的门槛上不再挪动半步。坚守阵地并不等於终有所获。娘会先夸我都是姐姐了,大了,不吃这些,吃这些不长个,吃了会象妹妹那样尿床,流哈喇子。然后再举例子,谁谁谁是好学生,从来不吃妹妹的东西,他娘就给他买小人书。有时候我会仔细权衡近处的油条和遥远的小人书,拼命压抑下自己强烈的进食欲望,重新出去找其他的小孩子玩。
但大多数的时候我的意志相当薄弱。我会在妹妹独享的时候在一旁低低饮泣,如果眼见着碗里的东西迅速减少,我就会嚎啕大哭。妹妹多时候无动于衷。这时候娘已经将所有权交与妹妹,给不给我要和她商量。我哭归哭,但绝对不敢抢。长卑幼尊的等级制度在我们家根深蒂固,大的决不可以动用任何体力因素去征服小的。但我可以威胁。我会狠狠的说以后再也别想跟我出去,我今下午就到村东头的小学校里玩。妹妹没有任何玩伴,她就接嘴,给你,下午我跟你,你不能跑。
我吃了之后一般便一走了之。我不喜欢带她玩,带上她玩不起来。妹妹在幼小的时候她的朋友就是娘一个人。娘在家里收拾玩院子,侍候好猪狗,就会给妹妹梳头发,扎朝天辫。妹妹也是娘的伙伴,想来娘一天到晚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里忙个不停,看着妹妹在那走来走去也是一种消遣。有一次我从外边玩累了回来,看到娘在妹妹的开裆裤上扎了一个用小手绢作得象模象样的小鸡鸡,妹妹带着它,头顶上还扎着朝天锥,在屋子里跑的满脸是汗。娘在旁边笑眯眯的纳鞋底。
妹妹从小就不能和我一样四海之内皆朋友,每天在我们家门口喊我出去玩的男孩女孩从不间断。开始娘还让他们进家门,后来发现实在太多,他们在院子里又难于管理,只要一有人喊我,娘就连我一块赶,说,“赶快都出去。别再这里木乱。妹妹到了远远超过交友年龄的时候才只有固定的一两个小她数岁的小朋友。其中一个是隔壁邻居的一个文文静静的小男孩,另一个是一个打针打瘸了腿的小姑娘。这两个小朋友得到了娘的盛情款待。每次他们驾临娘都会留他们在屋子里玩,还会询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而我的朋友现在连我们家的大门都进不得.隔断时间娘会主动邀请他们,小壮子,怎么好几天没去找我们小点点玩了?
小壮子是个很老实的小男孩,小妹妹两岁,非常听妹妹的话。妹妹和他安安静静的在桌子上趴了玩,在那涂涂画画的。另外那个小姑娘就特别生事。她信奉女的不能和男的玩。她一来,小壮就得走。妹妹在驱逐小壮时果决而冷淡。她更珍惜同性之间的友谊。那小姑娘常常哄骗妹妹的好吃的,好玩的。妹妹两个兜鼓鼓囊囊的出去,转眼就到了小姑娘的身上。这让我气急败坏,这不是败家子么?
2. 转眼妹妹就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娘坚持让她晚一点上学,大一点没人欺负。娘向来对我大大咧冽,我上学的时候班里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可娘从没有想过有没有人欺负我。妹妹长的比我壮的多,胖的多,再说有爹在学校里当老师,根本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
转过年妹妹已经大了同龄人一岁多的时候终於要上学了。可爹却被调到别的村里当老师了。娘坚决不同意妹妹在本村就读,说大人一走,小孩不更受欺负了?於是,爹去邻村就职的时候,手里还拉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那就是已经9岁的妹妹。
妹妹属於那种不笨也不聪明的一种。这种人小的时候得益于家长的督促或自己的努力,往往让老师难于对他们作出智力高低的判断。放学一回到家,由於没有本村同龄的小朋友,她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作作业。妹妹的学习成绩让娘感到满意却总也引起爹的惊喜。她在班里怎么也考不过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并且爹认为那个小姑娘也不是脑子很灵的那一种,爹毕竟教学多年,深知这个年龄段的最高智利水平应该是何种表现。
每天爹都和妹妹一块上学,一块放学。他们有两条路可走。有一条是近路,是从一条大沟里翻上来,就到家了。有一条远路,是顺着高坡走,要兜个大弯。爹和妹妹就走近路。但爹对妹妹说,如果有时候他要是出去开会,就让她一个人从高坡上走,那样她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村里的人,就不害怕。妹妹直到上三年级了也没有自己走过那个高坡。
85年夏天爹办民转公。有一天他要到镇上体检,走之前绕道跑回家让大姐别忘了11点去把小点点接回来吃中饭。爹走了之后就开始下起了大雨。大姐拿上伞去接妹妹。可走到学校也没接上她,便急急得赶了回来。妹妹早已浑身湿透的坐在屋里。她从高坡上一遛走过来,没有看见同村的一个人,等自己跑回家,已经吓得喘不过气来。娘在那一边给妹妹找换的衣服,一边骂大姐。妹妹就窝在被单里安静的睡着了。
等晚上爹回来妹妹说腿疼,娘也没太在意。妹妹可能也累了,说了回不舒服还是睡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妹妹的右脚腕红红的肿了起来,爹和娘这才紧张起来,赶紧就带到了镇上的医院里。医院说这是关节炎,一两天不会好,得打针。妹妹就不再上学,整天躺在床上,整条腿肿胀肿胀的,一点都碰不得。
刚开始的时候妹妹还让爹给她带作业回来,后来大部分都作不上来,也就不再费那个心了。大姐天天晚上背了妹妹去村东头的医生家里打针。我打着手电,小姐拿着针药。妹妹从开始打针就有了副作用,脸也肿了起来,脸上的皮肤一条一条的胀开,看上去很吓人。妹妹再也不敢照镜子。一天打一针,几个月下来,妹妹的两半屁股都硬的下不去针,每次去打针前娘都要用块热毛巾给妹妹把屁股捂软。妹妹早就不喊疼了,她已经有半年多躺在床上,她做梦都在想站起来,到处走走,到处玩玩。
我那时候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妹妹在生病前我有时候故意说她胖,说她丑。可她得了病真正胖的象个小发面球时,我却再也不取笑她了。我只觉得妹妹可怜,她被那条病腿折磨的象成年人一样安静,每天就在那躺着,看着家里人走来走去,从不说话,也很少有表情上的变化。有一次她的同学来看她,小孩子不懂事,见了病中胖的变形的妹妹,都在那好奇的问。妹妹说是吃药吃的。小傻瓜们就问吃的什么药,好像也要亲身体验一下才罢休。
等他们走了妹妹就开始哭,泪不停的流,娘怎么哄也哄不住。娘让我们背她出去玩,妹妹怎么也不肯去,就在那一直流泪。就这样拖拖拉拉的快一年过去了,妹妹却不见任何好转。
爹不再相信镇上的医生,开始往县里跑。每次爹带妹妹去县里,都头天晚上到二奶奶家借来自行车专制的小竹椅,早饭前就结结实实的扎在自行车后座上。等妹妹吃好早饭,爹就把一床小毛巾被垫在小椅子里面和四周,再把妹妹小心翼翼的放进去,然后在用另一床小毛巾被把妹妹上上下下裹住,就出发了。
从我们家到县城整三十里地。爹到了医院,先把车子存好,背上妹妹各个门诊,科室就开始转。有一次爹实在走不动了,就问妹妹能不能坐在楼梯上等他,他去三楼的B超室拿片子。等走到二楼又不放心,回来等到一个打扫卫生的,就上前搭讪,说,麻烦您帮忙看一下这个小姑娘,我上楼就下来。打扫卫生的撇嘴笑笑,说,放心,丢不了,这么大的孩子了。我给你看着,你快去吧。爹一遛紧跑把片子拿回来,又背妹妹回到门诊上。医生给换了不同的针药,满满的好几袋子,临了医生冲妹妹说,长大了可得孝顺你爹,背来背去的这么多躺。爹就在一旁笑笑,不用她孝顺,只要长大了顾过自己就行。
这一年家里的亲戚也为了看妹妹走动颇勤。姥姥隔断时间就会来一躺。二姐从大学里回来买回来的各种糖果和饼干也分门别类的给妹妹留着。我看了也眼馋,却压抑着自己不去吃,想着那是妹妹的,妹妹多吃东西就会好起来,娘也不会再愁的落眼泪。爹带着妹妹又跑了大半年的县医院,妹妹终於在转年的冬天渐渐好了起来。腿开始慢慢消肿,只是脸还是那么胖,又加上冬天皲裂的厉害,妹妹还是呆在家里不肯出去。出去的时候都严严的裹了,娘还要追出去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妹妹。
我和小姐姐都格外的迁就妹妹,我们让妹妹病怕了。整整一年半,我们不敢在家里大声说笑,其实也说笑不出来。爹和娘也给愁的似乎老些了。娘最怕的就是大了还要落下毛病,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大姐也解脱了。在娘看来,都是妹妹淋了那场雨的事,大姐后悔的死的心都有。爹不停的说不管淋雨的事,还是小点点不健壮,农村的孩子淋个雨还不是常事,哪个得病了?
妹妹终於好了。
我们家的上空重新变得晴朗,妹妹的地位也进一步提高,上升到和刚出生的大外甥平齐。娘心甘情愿的照看两个孩子。好在妹妹安安静静的,不象大外甥那般吵闹。
妹妹又去上学了。这时爹已经从邻村转了回来,并且当上了校长,娘也不用担心妹妹受人欺负了。在妹妹就读年级的问题上,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降级。她担心妹妹会再被累病。妹妹本来长病就休了一年,这样再降一级,就相当于落下了两年,和她同龄的小孩子小学毕业的时候,妹妹坐在三年级的教室里,正打开崭新的自然课本,和小她几岁的孩子们听老师解释雨是怎样形成的,雪又是怎样形成的。
妹妹在村里只念到五年级,我们家便搬到了县城。娘又想让妹妹再降级,免的压力大,再累出什么三长两短来。妹妹坚决不同意,说自己不想和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孩子在一起了。妹妹就接着五年级开始读。在新的环境里妹妹长时间独来独往。偶尔和娘一块出去逛街也会遇到同班的同学,妹妹就远远的指了给娘看。娘都清清楚楚记住了。那一个黑黑的小男孩叫虎子,妹妹没他学的好,他总考第一,但家里穷,他爷爷就在我们隔壁,小虎子经常跑来给他爷爷担水。还有一个白白的带眼睛的小男孩是班主任的孩子,和妹妹学习不相上下。
过了一段时间妹妹开始有了一个朋友,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家里弟弟妹妹多,光顾着看孩子耽误了上学,所以在班上也属於大龄。她每次到我们家来找妹妹都拉着她小弟弟。娘就忙活着给小男孩找吃的,好让妹妹的朋友在这里能待得住。但过一会她弟弟就开始闹,吵着回家,娘就无可奈何的放他们走。这小姑娘特别实在。家里煮了地瓜,爆了大米花,都把兜装的鼓鼓的,带来给妹妹吃。这些东西妹妹特别喜欢。娘觉得过意不去。我从城里买回来的糖果,点心,娘都留出一份,嘱咐妹妹放学后带给她的朋友。她的小弟弟也开始愿意往我们家来玩。
这时我们大外甥也开始懂事了,知道争东西了,就开始和妹妹起了矛盾。娘在这种争执中保持中立,仿佛他们是势均力敌的两方。其实大外甥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在娘眼里,妹妹也是个孩子,就由着他们自己去了断。我有时候实在看不管智力还明显不完善的大外甥在那里不得要领的翻箱倒柜找妹妹藏起来的东西,就会偷偷的提供外援,妹妹对我是一包意见,说因为我和大外甥都是属牛的,对牛脾气,串通一气。有好多次我想和妹妹好好谈谈,想告诉她应该把理想建立在好吃的,好看的以外的东西上,超越大外甥,但妹妹根本不听,依然和还穿着开裆裤的大外甥在几间屋子里藏来藏去,斗智斗勇。
妹妹转眼就到了初三。整个初中三年,妹妹的学习呈稳中有下的趋势。等到初三这一年,妹妹在班里的排名已经到了15到20之间。妹妹突然变得忧虑起来。她开始发愁自己的年龄。上学晚,中间生病又耽误了两,三年,妹妹已经在班上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龄。她开始抱怨父母为什么让她休学,让她降级。其实这些都源于妹妹的学习的下滑。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笨了。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
我已有些同情她了。在她这个年龄,我已经上大一了,可她却还在挣扎升不升高中。父母这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对我他们已经全权放手了。我正忙着考研,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搞清我怎么考,考哪,考上有什么好处。只是有一次不小心走嘴让他们知道我退出系里的保送让他们大骂了一通,说我不体谅父母,光妹妹一个就够操心了,我还瞎折腾。
那年的暑假我和妹妹成了战友。她苦战中考,我苦战考研。吃过早饭我们就钻进屋子,打开风扇,开始学习。学到10点半,娘会喊我们出去加餐。那是两碗加了冰糖熬得开了花的红豆,一人一碗,再喝上一碗汤,接着回屋学。中午等饭,菜都上了桌,再把我们喊出去,吃饭。吃完饭有一个半小时的午睡时间。娘不睡,就等着时针一指到两点上,把我们两个摇醒,然后再熬上下午的红豆粥。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暑假,现在想起来,挥之不去的还是那甜甜的红豆粥,还有学着学着就睡着了的妹妹尽情的流着口水。
考研结束的寒假我彻底解放了。也不再去想结果。妹妹可就没我这么清闲了。她就要冲刺了。年终的成绩又下滑了几名,让她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开始跟我商量是升高中还是考小中专。我说升高中,现在念小中专没用。娘大声斥责我,念中专挺好!谁说没用!爹的意思也是考中专,一是他们想早点了结妹妹这头心事,再者他们认为妹妹的年龄也大些,早点毕业参加工作也好。
妹妹最终也没有上成中专。结果下来后妹妹痛哭一场。她从心里惧怕高中。高中就意味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还有高中不再单凭刻苦努力就可以掩饰自己的技不如人,那是钢对钢,铁对铁,残酷见血的硬对硬。妹妹还没有迈进高中的门就已经被吓倒了。
3. 最终到高中报到的一天还是来了。
妹妹是读的和我同一所高中。爹还是很高兴,只不过他已经解甲归田了,送妹妹上学的任务由我承担。等办完了手续,我便领妹妹到处转一转,把她介绍给我的各科老师。这也是老爹嘱咐了的,一定要让老师们记住妹妹,好照顾她。
妹妹的班主任恰好是我的英语老师,见我们家后继有人,兴奋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又来好学生了,又来好学生了。”还乐颠颠的把妹妹的饭票也买来了。在我们高中买饭票是一大难。每天下午只开一个小时的窗口卖,队伍排的象游龙一样,早去晚归也不一定买的上。英语老师就对妹妹说,以后把钱给我,到时候你就来拿饭票,好学生就应该把时间省出来去学习。
打发走妹妹,我也开始准备去上海了。好像整个暑假都在忙着买衣服。娘把上海想象的真的象电影了一样似梦似幻,美妙绝纶。原先在山东能用的东西都不能用了,要全部更新为最时髦,最新潮的。其实她老人家真的不明白,正如围城里方鸿渐见到的小地方求婚帖上时髦女子的照片,小地方的时髦就是把大地方的垃圾全收集来了。但我还是按照娘的指示装备一新,离家赴沪。
以后每周一个电话,主要议题便是妹妹。爹对苦读的妹妹可是呵护有加。隔三差五便用几个小饭盒装好了家里舍不得吃得菜坐上公共汽车到学校里探望,回来后向娘仔细的汇报,没瘦,还胖了。妹妹的学习可真对不住爹的期望。听爹说,妹妹学习也很用功,可就是学不进去。我就埋怨他们,你们年龄这么大的时候生下妹妹,遗传物质肯定不好的。
爹娘就越发的感到对不住妹妹,只能给予生活上的加倍关心。可有时也抱怨说,小点点不要强,考不好就难过一会儿,转眼照吃照喝,一天到晚抱着电视看,也不听话了,为这生了几场气了。寒假回到家里,发现妹妹的确变化很大,变的爱顶嘴,爱我行我素,还怨恨我,说如果不是我,人家老师也不会觉得她笨。
我觉得这真是无理取闹。我告诉她自己不争气还怨这怨那。妹妹就不再理我。但我从上海带回去的小山核桃,巧克力,小糕点一点也不拒绝,坐在电视机前恨恨的嚼着。在妹妹这里讲不通,我就生父母的气。我告诉他们不能再娇惯妹妹,她贪图享受,不能吃苦的苗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们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看不出来。要想小点点将来有出息,现在就得让她吃苦,人家吃得食堂,她就吃得,这小饭盒是不能再送了。
爹就说,她不是身体不好么,再说我在家也没事。我那个气,她身体不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好好看看,现在谁还比得过她又白又胖的,哪象个念高中的,头发还撇下来一绺,影响不影响看黑板!我是越来越生妹妹的气了。一点血性也没有。就压根不知道和自己叫劲。动不动就是我知道我不行。我就骂,你知道屁!你就知道懒!等你大了找不到工作的时候看你耍懒谁能给你养老!我说你数理化学不好,怪脑子不好使,这语文,英语也学不好,还不是功夫没下到。你拿出英语书来,我和你一块学。妹妹白我一眼,行了,我自己学,不用你。
后来妹妹在学习采取了弃短取长的政策。先是放弃理化,学了文,接着又学了文里的艺术类,这样文化课的要求就又低了一些。我也认同了,不管怎样,只要你能把这条路走通就行,也不能人人都成绩优秀,都金榜题名。在后来我就看到了妹妹到处采风的照片,或傍于枯树,或卧于巨石。我对此斥之以鼻,警告她写生就是写生,拍这些照片作什么?一心不能二用!
爹确实老了,只是对着照片乐,说小点点拍照片自然,会摆姿势。转眼妹妹就到了高三。这一年她基本上没在学校里呆,哪儿有高考的美术辅导班她就奔哪,济南,青岛,烟台,马不停蹄,活象个走江湖的女游侠。我从上海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济南。吵归吵,我还是拿了大包的好吃的七拐八拐的到那个陪训班去看她。只见一帮初具艺术外观的年轻人围在一块,对着个石膏像认真的画,妹妹坐在最里边。我就在门口等她。妹妹一见到我立马高兴了。她的外套上沾了一块块的颜料,挺象个艺术工作者的。我带她到外边的小饭店里吃饭。这家伙估计这段时间够惨的,吃的如狼似虎,临走还不忘了带上那些剩菜晚上吃。
这个寒假妹妹过的紧张充实,但还是小孩子气的贪玩,逮机会就想看电视。我这个监督铁面无私,坚决杜绝一切机会。有空我就会帮她复习文化课,我止不住的生气,三年这是学的什么呀。妹妹倒没有我这么着急上火。她觉得考美术成绩只要过的去就行,关键是三门美术专业课。转过年她要再参加一个培训班,在泰安,做最后的强化。爹现在是全力以赴作经济上的支持。
妹妹一年到头在外边参加各种补习班,除了学费,外加食宿,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好在这是最后的冲刺,供完这一个,他老人家也算功德美满了。爹的愿望是家庭大学生的产出率达50%,所以妹妹能不能上大学不仅是个个人问题,也密切影响着这个家庭的声誉和爹这一辈子的成就。
妹妹紧锣密鼓的迎来了她的专业考试。妹妹考了两个学校,之后是不安的等待。一个月后,等来的都是坏消息,两所学校都没有达标。妹妹开始全盘否认她的高中美术老师,认为从高二就该出去参加强化班了。我鼓励她,现在来得及呀,就当去年是高二,今年是高三,咱再出去补一年。妹妹认为可行,於是从三月份她就没有呆在学校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东奔西跑的强化补习。有一段时间老爹甚至搞不清她究竟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山东也不知道,反正丢不了。果然没出两周,妹妹就从郑州打来了电话,说没钱了,把钱邮到哪哪哪。
其实妹妹有一个银行帐户,只要这边存钱,妹妹在哪都可以取,可爹怎么也不太相信那些只有数码的东西,认为很不可靠,所以他宁可跑邮局,交汇费,认为这样妹妹才会万分保险的取到他数过好几遍的那一沓人民币。这一年的暑假妹妹也没有回来,我还是在济南一个小疙拉里的培训班里找到了妹妹。妹妹对未来充满了幻想,说现在这两个老师原先是师生,那个女的才念大学一年级就来帮她老师上课了,我们班上共多少人,每人交多少钱,你算算他们挣多少!等我考上了,我自己供自己,说不定还有剩呢!
我说这倒好了,也让咱老爹喘口气。妹妹就气,说,你就是小看我。这年的寒假妹妹也没有回家呆几天,一是分秒必争的准备专业课,还有就是逃避父母的唠叨。在家里呆的那几天也是窝在被窝里不停的涂涂画画,随手扔出一张张的草图。爹就望着那些纸念叨,你姐念书那会儿哪舍得这么用纸啊,都是正面用了反面用。我也不明白他说这些有啥用,明明知道妹妹不会理会可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娘也在旁边随声附和,回忆起我千般万般的节约,千般万般的好。年一过妹妹就回济南了,在那呆到三月份,然后直接参加了三个地方的美术专业考试。之后又是回到学校同样漫长的等待。
四月初,喜讯传来,终於受到其中一所的专业合格通知,就只等七月份的高考成绩了。妹妹一下子情绪高涨了好多,隔着电话线我的耳朵也被她报喜的声音吵的嗡嗡作响,说她对文化课可就有信心多了,怎么着还考不上人家好学生的一半啊。我鼓励她,为这一半再奋斗三个半月。
妹妹的高考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全家上下都是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那段时间所有那些吵吵闹闹的外甥们都消失了,被爹关在了大门之外。即使对其中最小的一个,当时只有两岁,也反复强调,不准淘气,小姨考大学呢,等考上了才给你买荔枝冻。终於熬过了这三天,妹妹仿佛熬尽了最后的一滴血,一滴汗,考场上归来后直接躺在了床上,不吃除煮玉米之外的任何食物。娘买的玉米棒子越来越嫩,越来越甜,一天到晚问,还是吃煮棒子?
终於等到了可以电话查询的那一天,全家守着电话互相推让,你打,还是你打。妹妹深吸一口气说,我自己打。爹踹揣的问,能行么?妹妹终於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她在那静静的擎着听筒,娘的手已经捂在了胸前,爹使劲侧着耳朵听着。只听妹妹一声响彻天宇的大叫,扔了话筒,“我考上了! 娘一下子坐在了床上,爹又抓起电话,娘在旁边喊,按下旁听,我也要听听!键入考号,里边清晰的报来妹妹的高考成绩,这是一个高出往年艺术类入取线四十多分的成绩,妹妹终於无须担心了。
松懈下来的妹妹泪流满面。妹妹再也不吃那些玉米棒子了,鱼肉皆可,胃口大开。几天后我从上海回到家里,三个人又分别向我讲述了不同版本的妹妹中举的故事,都讲的惊心动魄,感人肺腑。
终於也等来了妹妹离家的这一天。她这大学念的可轰动多了。举家欢庆,让我们为这最后的胜利干杯!即使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高昂的学费也丝毫没有影响爹的兴致,不就是这么一个了么,怎么供不起!我供不起还有你们!爹指着几个已经出嫁的姐姐,还有我,集资办教育!
4. 其实直到妹妹读大学我才理解一个普通的家庭供养一个现代的大学生是多么不易。我更不能想象那些农民家庭是如何筹集这笔学费和生活费的。妹妹念的是艺术类,学费本身就高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日常学习中必需的各种画纸和颜料,花销就更大了些。还有一项更大的开支就是要去旅游景点采风。一接到采风的电话爹放下电话就得去邮局。
后来随着汇款数目的不断上涨,爹开始心疼那百分之一的汇费,终於同意三姐直接进行转帐操作。爹是每个月发了工资就到家对面的农行存钱。存上半年,妹妹回家一次支走。我就说,爹你还往银行跑什么?放枕头底下,老六回来就拿走不省劲么?爹说不安全,隔壁家的电视都让人家偷走了,何况钱,也别出去乱说存钱的事。
我不齿,就你这点钱还值得贼惦记?我那时候开始忙活着出国。刚成了老公的男友也开始光荣的和我分享这集资办学的权力与义务。那年冬天我们豪气的给妹妹买了台电脑。妹妹需要在电脑里做建筑设计,这电脑也是必需的。为此她效忠了我整整一个寒假。
转年夏天我便飞赴美国了。妹妹在湖南领袖的故居采风,也就没有回家送我。娘哭得泪眼婆娑,仿佛这一别就是千年万年。在电话里给妹妹道别,倒没有听出她的悲伤,估计这多年的走南跑北也让她把离别看淡了。
远隔重洋后和妹妹的联络并没有减少。我经常打电话到她的宿舍检查。她一接起听筒就会有一堆嘈杂喧闹涌过来,每次还必定有强劲的背景音乐。我便生气,又不是周末,都呆在宿舍瞎闹,怎么不去学习呢?我们那时候就是周末宿舍里也难得聚成堆呀。妹妹更不耐烦我对她的批评,此一时彼一时,这就是时代在进步,这就是时代的不同。我怎么也不相信我才离开那个青青校园六年就被淘汰了,就不认得那个造就时代人才的摇篮了?
妹妹是离我越来越远了,是一种心灵上的隔阂和拒绝交流。我渐渐意识到,她在走一条与我完全不同的道路,虽然她也在接受我已完成的大学教育。先是知道妹妹担任了班长一职,后来没过几天老爹又用下达党政机密的音调告诉我,妹妹马上就要入党了,她的系主任偷漏给她的。我对此很厌烦。我讨厌学生政治。我知道那些小孩子们为了争取全系只有一张,两张的党票会如何表现自己。我不希望妹妹在大好的学习时光在那里玩所谓的政治,那些东西等你出了这个象牙塔就知道它一文不值。
可老爹不这样认为,说,你没有领导能力,小点点我看行,知道怎么和领导打交道。妹妹也认为我可能是嫉妒她,我这方面不行就要让她也不行。我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将来后悔了想起我的话就行。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更为光火。妹妹在宿舍里还没住上一年就搬出去租房了,和其他两个人合租,她独享一室,这样有利于学习和休息,还自己制备了灶具,煤气罐,每天都三个人一块做饭。
我大吵,我不相信我才离家一年不到这世界就都流行租房读书了?我结婚为了省钱都没租房,先是分着,后来求爷爷告奶奶才给借了间有两个试验台大的一间小房子。怎么现在的大学生就这么潇洒了,况且他们的宿舍自带洗刷间,多好的条件啊。我不是不愿意给妹妹创造更有利的学习条件,而是这种走向反应了她的贪图享受的思想趋势,但老爹认为我是小题大作,说现在人家都租房了。我反问他你看见了,你调查了?他就在电话那边笑,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坏?我又打电话强烈要求妹妹搬回宿舍。她反驳说宿舍里没法用电脑,一过10点半就断电,不能熬夜。我说你熬夜作什么,什么东西你不能10点前做完?再说人家那四个怎么就能住在宿舍里了?妹妹说他们没有电脑。我更为愤怒,说人家没有电脑都能学你这专业,这电脑你到底在拿它做什么,你不是说人人必需么?
妹妹最后无理可言,拒绝和我解释,而随后向爹打小报告说我没有享受到现代的大学生活,心里不平衡。妹妹暑假极少回家,多是在学校里参加各种培训,一般都是付费的。所以暑假老爹还要给她邮一份额外的学费。我偶尔想起妹妹对我说过的以学养学的话,就对爹说,别让她在外边瞎疯,让她回家,在家里办个什么暑期绘画班什么的,挣不到钱也赚点经验。
爹果然把她叫了回来。可随后爹又改变了主意,让二姐退掉了租好的教室,说大热天的,让她出去跑什么,中暑了还得我操心。我已经无力去吵,我想妹妹大概就是这样被父母,被她自己娇惯着,永远不会有吃苦,自立的意识。我远隔千里,我能去给她以身示范么。在父母眼里,极少有人象我这么犟,这么硬,妹妹这样的才是主流。我深感无能为力。其实父母也深感对妹妹的力不从心。
妹妹的开销一天大过一天。爹的集资办教育的政策也开始全面实施。因此,妹妹从未有过来自家庭的压力。不象姐姐上大学的时候,全家上下全止着爹的那点工资,从不敢买城里现成的衣服,总是从城里买会好看一点的布料让会裁减的大姐给作。然后即兴的加个小领口,或者斜插的假口袋,看上去别致,时髦,还省钱。我上大学的时候尽管几个姐姐都开始挣钱,但仍惯性的保持节约,和班里穷苦的老区农民子弟比着省钱。到妹妹可就大不相同了。她是跑一个地方家当就全换了,有时带着被褥行李跑,用完后就丢了,有时是送人了。
为此娘心疼的几乎掉泪。娘一直把妹妹的腿病铭记在心,为了保护好她的身体,那些被褥都是娘挑最好的棉花一针一线的缝制的。娘曾经反复提起我从上海带回家的一包被褥,上面缀上了三五个我自己补上的补丁,那些被褥我一直用满五年,临出国的时候又象牛一样将它们驼回家。我不知道妹妹从那学来的那些超前的消费观念,也许现在的大学生都这样?也许和小我四岁的妹妹之间真的生出了代沟?
大学里的妹妹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叫人疼爱的小点点。她和我越来越抵触。有一段时间我没法和她直接对话,都是老爹转达。据老爹讲妹妹很是恨我,是我给她带来了严重的自卑心理,尽管在学校里做得不错,可一到关键时候还是会打躇,回到家里就更别提了,全家都认为她不行,还不是和我比较的结果?我说她都念大三了还这么幼稚,还跟你们说这些心里话,足以说明她不成熟。你们也别再跟着瞎搀和。
老爹就气,说也不能都跟你似的,什么也不和我们说,什么都是好好好,就拿我当老傻瓜。我们连你怎么出国的都不知道!我说跟你们说了有什么用?你们能送我出来?爹就说在这一点上还是小点点好,知道我们心里躁得慌,什么都跟家里说说。我说你也得看她说什么,有麻烦了,自己搞不通了,才来给你们说的,说的你们天天七上八下的,又帮不了什么忙。
果然呆了没有多久,妹妹就又往家里打了一个救急电话。妹妹血气方刚的领导了一场和一名任课老师之间的斗争。按说入了党,又担任多种职务,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的妹妹不该犯这样幼稚的错误,可她就是犯了,并且自己已经摆不平了。这位老师的口碑和水平是公认的臭,可人家都是背地里议论,从不敢正面冲突。谁知妹妹跳出来了,写了一封举报信,署上了自己的大名投到了校办。
等反馈到系里当然只能是领导口头应承说某某老师会努力完成授课任务,请同学们放心。可这个老师可就没有系领导那么和善了。背地里散出来只要我还在这个系里,她某某某就别想及格,补考也别想及格。妹妹找到系里,系里又怎么肯为了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搞翻。
最后妹妹还是想到了老爹,一个电话打来,哭哭啼啼的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已经赋闲多年,正愁无事可做的老爹立即精神抖擞的投入了这场斗争。给系主任打电话,给当事人打电话,还威胁说如果小孩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他就要上北京了,他就是要看看这大学的教育有没有真话可讲。再说一个小孩子,还是你们的优秀学生,即使办事方式不妥,也应该采取教育的方法,而不是报复,惩罚。
经过爹这么一折腾,还真搞定了,那个老师给了妹妹一个不高不低的分数,事情总算过去了。爹也由此豪情倍增,怎么样,你爹老了,但还有用!给我电话里说的时候震的电话刺刺拉拉的响。我就奉承他,行啊,有一手啊。经过这一场,妹妹收心了不少,开始认认真真的学习,准备大四上半年的考研。没想到在考研上我们又起了争执。妹妹选的全都是些听都没听说过的学校。她说她在他们班里的声誉那么好,老师又那么器重,她一定要考上。她的心理负担非常重。我就说你根本分不清形势。现在也就好大学,好院所的研究生还值得考一考。你再考一个这种小不拉子的研究生,现在的研究生已经饱和了,等你三年以后从这么一个灰头土脸的地方出来,拿个灰头土脸的硕士学位,谁认你呀!我告诉你,你考这样一个破学校,三年后的硕士文凭未必有你现在的本科文凭管用!
妹妹觉得我不可理誉,转而向老爹大哭,说你们平时老是说我不行,怎么到考研我就突然行了,就逼我去考这么难的地方,这不是存心不让我考上么?我知道你们都不想供我了,我不考还不行!爹一听立即投降,抚慰半天,说考哪都行,考上就是研究生了,还不都比大学生强!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有叹气,考好了,只要不是克来登大学,想必妹妹也不知道这所名校。
妹妹就报了一所新组合的南方大学。考研的时候要到当地去考。妹妹的南行成了一家人的牵挂。终於等来妹妹报平安的电话,说已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住下,学校里吃的用的都很方便,待会去看一下考场就回来休息。第二天还没到晚饭时间妹妹又打来了电话,还没开口就哭了起来,说英语考砸了,她已经没有信心再考下去了,她快要疯了,她要马上回家。爹一听说这不行,怎么也得考完。娘在旁边急了,你就让她回来!她心里不好受!关键时刻姐姐出马,把妹妹狠狠的训了一通,说,就当是一次平常的考试,更是一场考验,反正你也不乞求考上了,就平平静静的去考完它。妹妹终於同意将考研进行到底。
妹妹回到家拒绝透露任何考试情况,仿佛那是一个一直流血的伤疤,不敢正视。我也打电话鼓励她明年卷土重来。她说她要去找工作了,先去北京,然后去上海和广州。如果还搞不定就晚些时候去深圳看一下。我建议她去上海,我在那里有同学朋友,可以看看能否找到免费的学生宿舍。再说我在上海还留了些钱,这样她就不用从家里带钱了。
妹妹拒绝了,原因是她已经答应了一个好朋友同去北京,上海的钱可以转给她。我开始联系北京的一个同学,把妹妹托付给她。几天后人家告诉我住处给妹妹找好了。我急忙把这个消息告诉妹妹。可妹妹并不高兴,说她还有个同学,说好了一块住旅馆,这样她一个人住我同学那就把人家给扔下了,除非我再给她同学也找一个住处。我气得无话可说。我对爹说,你们家老六这是从哪又给咱找了个奶奶,干什么都得享受平等待遇。我说我不管了,你有钱就让她住旅馆去吧,反正她打算在北京呆一个月呢,好好算算你有多少钱。
最后妹妹在爹的断钱断粮的威胁下去见了我的同学,而把她同学安排在一个附近的旅馆里。没过一周,妹妹就开始诉苦了,说住在那不行,其他三个她都不认识,人家又都是博士,她都不敢讲话,晚上睡不着。人家她同学都搬到里人才交流中心近的地方了,她每天要跑很远去找她。她准备搬过去跟她合租。爹一听睡不好,又跑远路,说,那就搬吧,注意安全啊。
妹妹找工作非常顺利,有一个公司已经看过她的作品,同意和她签约,刚开始的工资不是很高,一千多一些。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吗,看多少大学生在待业呀。紧接着就开始了那场非典风暴。我和家里人十万火急的要求妹妹离京,要么回家,要么回校。妹妹这次出奇的听话,立马就出逃了。等她到了学校好几天,才告诉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北京租的房子里了,包括许多毕业文件。老爹那个气呀,平时丢点被褥没什么,怎么不把文件带上就走呢?妹妹振振有词,我反正已经有工作了,待几天我就回去到那个公司作毕业实习,也省得重新找房子。我们也别无它法。可老爹一直为她那些在京无人照管的材料踹揣不安。
可后来形势就变了。一是近期内根本不可能回京。别说回京,连家也回不了。再后来就是妹妹这边的形势也变了。她不想去北京了,她要等毕业后去广州,听说那边的工资高。爹也制止不了她。我说等她去了广州发现30元只能买碗面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北京那个烂摊子还得收拾。托了人去取东西。无奈房东说什么也不让拿。除非补上这几个月的房租。想想人家也占理,就掏了这笔冤枉钱,把妹妹的毕业材料买了回来。
非典一过妹妹就去了广州。也许是在此之前的威胁起了作用。我告诉她这三千块钱是我最后一次资助你,你走出校门就要独立了。无论你如何去找工作,我只会建议但不会再伸手了。后来知道娘为了我这番话伤心的哭了一夜,认为长大了的女儿撇开手不管她的小点点了。我并没有为此心软。我实在不能再去培养妹妹的娇气了。
妹妹去了广州就定了下来。居家长松一口气。妹妹好长时间里记恨我。后来陆续的听爹讲她的工资还没有北京的高,但她不敢换了。过的也很苦。我听了不为所动,早就该让她吃些苦头了。可父母又牵挂了,她的身体照顾不好可怎么办?后来妹妹终於有所改善,生活勉强维持。终於熬到年终。我还是可怜她,问她想不想去上海再看看,她拒绝了,说就在广州呆着了。
转过春节妹妹揣上爹给的几百块零花钱上路了。妹妹走后爹长长的和我拉了一次。他说妹妹记恨我,人家那么多人都是让远门亲戚给搞出国的,她有个亲姐姐怎么就不能把她搞出来呢?其实她很早就想出国,工作只是不得以。
我听了悲从心来。
我无法理解妹妹。我无法向妹妹讲述人在异地生活并不是传说中的美丽天堂,何况,我只是微若芥末。
娘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现在就愁小点点了,什么时候她长大了,成家了,他们也就放心了,这时他们晚年最后一桩心愿了。爹也说他老的很快,想我,愁老六,头发早就白了,从今年开始牙齿也开始掉了。
我不知道如何开导他们,因为我无法把握妹妹。妹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一下子长大呢?按说,写到这里,应该写完了,我不知道妹妹下一步会如何走。可又觉得没有写完,有许多话压在我的心头,吐不出,咽不下。提笔引起千般愁。我那懵懂的妹妹啊,如果哪一天,你看到这个你自己的故事,你能读懂我给你写的这些东西吗?你能理解我的煞费苦心么?
2004年春节写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