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例行检查蓝天是打定主意自己去的。
当她迈上台阶,走到诊所门口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哆嗦,手指也随之一哆嗦。站好了深呼吸一下,在一排门铃下照准那个医生的门铃又重新用力摁了一下。
想好了不麻烦珊玉不惊动晓强自己来检查,但是真的来了,还是有点紧张。
蓝天推开诊所的玻璃门,发现门口靠墙的衣服架上差不多已经挂满了外套。前台的护士小姐看见蓝天进来,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让她到旁边一间房去称体重,量血压,测脉搏。小护士的和蔼让蓝天有所放松。
走进候诊室,看见周围一圈椅子上几乎已经坐满了,她在靠窗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旁边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挺着个大肚子,穿着孕妇专用的那种背带裤,紧挨着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正用右手搂住她的肩,左手握住她的右手。他们的两双眼睛互相对望着,一付旁若无人的样子。那个女的看上去虽然有点疲倦,但是两个人脉脉含情的对视,让人感到她此刻很幸福。
座椅前面有一张矮小的架着玻璃台板的书报桌,桌旁的地毯上有一个大约几个月的小宝宝趴在那里。一只穿着球鞋的大脚伸在宝宝的肚子下面。蓝天看见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心想母亲多半是到医生那里检查去了。一会儿宝宝双手划着在地上爬起来,刚爬了几步,那只大脚就像小铲车似地把他又铲回来放到原地。旁边的人看了都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蓝天想,德国人从小就这样丢丢扔扔,看似随便的很。不像中国人,这么点儿大的宝宝一定是要抱在怀里的,否则旁边看见的人早就要说三道四地了。
或许德国人这样做也有他们的道理,是为了从小培养孩子独立的个性和自力能力打基础。蓝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和晓强很快也要做父母了,在这样的环境中怎样教育孩子还是要考虑一下的。又想到一个朋友的孩子生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州,父母都是中国人,小娃娃一张口就是盖呀盖的当地土话,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可是德文流利了又发愁孩子的中文不好。蓝天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中文德文同时学,将来一定会比我们强…。
正在七想八想地蓝天听见小护士叫她。德国看医生的预约和等候远远超过看病本身的时间,但是蓝天还没有等得不耐烦的感觉。
医生还是像上次那样先从超声波做起,一样一样查过来。还是那张床,躺在那里看见屋顶上的也还是那张一群穿着尿裤的小娃娃的照片。蓝天仔细地又端详了半天,这次居然又发现左起第三个是一个亚洲男孩,黑黑的眼睛,黑黑的头发,蓝天觉得那个娃娃也在看她,两个小手张开好像也是对着她伸过来…
“窘太太,检查好了,我在前面等您。”医生又到隔壁房间看病去了,蓝天穿好衣服就去医生那里听他说检查的结果。蓝天的德文本来没怎么学到多少,医学名词听起来更是困难。但是医生这次的表情没有上次兴高采烈,蓝天是能够看出来的。本来以为和上次一样检查完就没事了,不曾想医生还和她说了一大堆话。开始她怕跌面子还边听边点头,后来发现有的根本不知道医生说得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敢随便点头了。她灵机一动,对医生说请您写下来,我回去要和我先生商量商量。医生听她这么一说,就问她:
“刚才我说的话您听懂了没有?”
“有不少没听懂。”蓝天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也不愿意扯谎。何况医生说的不只是为自己的健康,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问题,“所以我想让您写下来,好拿回去给我先生看看啊。”蓝天补充道。
“O.K.”医生答应了她的请求,就在屋里桌上的计算机前写了一通,让她到前台护士小姐那里去拿。
蓝天在等候的时候,看到前台角上的那盆鱼缸一样的圆型玻璃罩里的仙人掌,好像和上次有点不一样。细想了一下,上次离得远,好像看见上面是黄绒绒的一层。这次站得近,才发现上面的那层绒毛已经冒出很锋利的尖刺了。
出了诊所蓝天还在看从小护士手中接过的那张纸,应该说纸条更确切些,上面总共不到三行字。但是她
看了半天除了尊敬的钟先生,也只能读出几个单词。内容究竟说得是什么还是没弄明白。
她想正好中午去学生食堂,可以先找陈教授看看。
陈医生是国内医学院来进修的教授,平时虽然不怎么见面,但有学生聚会的活动,像她这样的准单身也会一道参加。在国外进修的日子其实是很单调的,如果再不和学生们搀和一下更加无聊。蓝天的父母认识陈教授,还托她给蓝天带过北京烤鸭和冰糖葫芦。蓝天在人堆中把陈教授喊出来:
“陈教授,不好意思啊,麻烦您给帮个忙,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陈教授看了几眼,马上问蓝天,“别人无所谓,晓强知道吗?”
“晓强也暂时还不知道呢,他最近太忙,下周还要出差。”
“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告诉他啊。”陈教授不懂得蓝天为什么要瞒住晓强。
“我会告诉的。能告诉我这上面内容是什么吗?我想这样下周的检查也可以自己去了,怕晓强抽不出空陪我去呢。”
“抽不出也得抽。你一个人怎么行呢。”陈教授肯定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是我营养不够还是什么?我是要多看看书注意点特殊营养”
“有点问题…。”陈教授开始支支吾吾。
“陈阿姨,我要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问题?蓝天觉得她的反应有点令人生疑。
“蓝天,你不能自己去啊,需要做手术的…”陈教授看见蓝天的脸色开始变了,下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这样吧,我的宿舍就在食堂附近,你先上我那里坐一下。
“做手术?做什么手术?陈教授,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蓝天觉得头开始发晕了,看身边的东西都在转。
陈教授住在食堂附近的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里。因为只有一年的进修时间,当时找房子时除了地点要靠近大学,房租也要便宜以外,其它方面都没有讲究。她住在顶层的阁楼,和另外几个女学生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一间既当卧室又当客厅的房间只有10平米大,家具很少,仅有的那张单人床,衣橱和写字兼吃饭的桌子也是前面房客留下来的。但小小的房间收拾得倒是清清爽爽,很有条理。
“我给你去烧点水,马上就来。”陈教授让蓝天先坐在唯一的那把靠背椅子上,自己拿着杯子到外面去了。
坐定后,蓝天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在估计事情的复杂性,如果需要动手术,不知道对孩子是否有影响?
“是个小手术还是大手术?”蓝天以前几乎没生过大病,更没有住过医院动过手术。当然心里觉得紧张,要是晓强在这里就好了。知道这样复杂,真的应该昨天就告诉他的。家里有什么需要决定的事情总是晓强最后拿主意,这使蓝天觉得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丈夫。如果晓强知道了,也许她就不会这么着急,这么紧张了。
“来,蓝天啊,先喝点水。”陈教授端了一杯刚冲好的热茶进来。
“你先别急,还要看医生的意见。这上面只是写了在子宫里发现有一个很小的囊肿,目前还没有影响到孩子,但是因为医生和你语言沟通有困难,需要你丈夫或者找一个翻译前去共同商量。”陈教授显然措词比较小心。
“您是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最严重会是什么后果?”蓝天追问道。
“现在还很难说,不知道你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有的是动手术拿掉囊肿,有的就…”她犹豫了一下但是看见蓝天等待的眼光,还是说出来了,“有的就要…全都拿掉。”
“你是说孩子也…”蓝天还是不相信自己听懂了陈教授的全部意思。但是马上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看见陈教授默默地点了点头。
蓝天尽力忍住不平静的心情,谢过陈教授以后就赶紧回家。她先给餐馆打了电话,说自己不舒服,今天请假不能来了,然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一会儿她又站起身来,从衣橱里翻出那件淡黄的带有小鸭子图案的连衣裤,蓝天坐在沙发上用手摸着还是那么柔软的绒衣,看着那上面的两只淡黄色的鸭子,觉得它们就是鸭妈妈和鸭爸爸,正在幸福地看着旁边那只头上还顶着裂开的蛋壳的绒毛鸭。看着看着蓝天的眼眶一热,泪水叭嗒叭嗒就顺着脸颊滴落在鸭子的身上。
这时蓝天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