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送给抗洪救灾第一线的勇士们和我受苦受难的乡邻 07/2003
“洪泽湖水位仍在上涨 江苏淮河防汛处于紧要关头”.这二天看到淮河的防汛又处于紧要关头,心里不禁开始紧张和感觉阵阵突如其来的悲凉。年年如此,岁岁如此,淮河象个生了病的父亲,咆哮着又开始一年一度的发作,象患了哮喘,久治不愈。我不是学水利的,但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只能忍受淮河水泛滥的暴虐?每年倾尽的人力和物力,可以积沙成塔,积腋成裘了吧,为什么还拿不出一样长治久安的办法?
其实,受荫蔽于淮河水的灌溉,淮河二岸的农家又因为是城市的近郊,生活通常是殷实而富足的,而处于南来北往的地界之中,物产也极丰富,四季不同的各色菜蔬,滋养着我也丰富着我的幼年贫困的生活。
红菱和新花生上市才一,二角钱一斤,夏天还有莲蓬可以买到,非常清口,比之新鲜的橄榄少了苦涩的味道,和一种非常悦目,金黄色曲折不平的果皮里鲜红色新鲜,松软的带籽瓤的赖葡萄。赖通常就是不好的意思了,我一直这样想。这个水果的名字所以从来让我困惑不已,以为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公然的黑白颠倒。
母亲常常说“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二岸。”
小的时候,妈妈言谈中,会说这户人家是蛮子,那户人家是侉子,只有我们是正宗的中原地区人家,炎黄子孙,华夏民族的正旗。大学毕业的时候,她还这样跟我念叨过。大意是要是可能的话,我还是回家吧。家,多么诱人的字眼。
至今只是以他乡为故乡,却走着一条生命的单旅,一条不归路和望不断的乡愁。母亲的呼唤已是梦中的呢喃。
这个城市面积不算小,从东走到西,汽车要开三个小时,从南到北的话,需要更多的时间,因为中间横亘着淮河。我小的时候,父亲在淮河北岸工作,母亲一度陪同父亲也生活在家的彼岸。
而我们人口众多的家就只剩下读中学的哥哥,二姐和小姐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则是奶奶一人操持,打点,这样的光景大约一二年。那时候,大姐是知青,也下放在淮河北岸的郊区务农。八口之家正好是一拆二半。
小学读书差点也随了庄户人家。报名的时候,一条粗喇喇的长凳横了好几条,我当时就不放心地看了看我身上水红的连衣裙,觉得裙子搞不好会拉坏,怕还要忍受皮肉之苦呢。
那个半乡村的学校叫作“逃亡小学”—目不识丁的我那时候是这样记住这所学校的名字的,不过,我的听觉一向不灵敏,难保没有听错。 我常常在二地间走动,最早的时候,淮河大桥还没造好,过轮渡的记忆尚且犹新。
在各种重型汽车的夹缝中,迎着江风,四面水烟浩淼,地平线上则闪耀着绿色的麦浪,常有走卒小贩挎着篮子四处兜售他们的生计,努力地费着口舌劝说,有时候见没反应,声音就渐渐低下去。变成了一种无奈,收了惨淡的笑容,又积极努力地游说着下一个突然相遇,和他端端面对的旅客。
那时候,母亲是从来不给我们零用钱的,所以总觉得这样的谋生方法不足为取。心里面恐慌地觉得生的荒芜。有些炸炸地不知所措。
那时候,每年六月的梅雨季节都带来清凉和潮湿。霉豆子都是从那种时候开始。于小孩子,在雨中奔走和玩耍的乐趣很多。我则喜欢打雨点落在伞上的七零八落连续不断地声响,和着心跳,说不出的身内身外连绵的畅通。每当这时候,我都能格外的安宁而平静。
淮河水也静如处子,潮涨潮落,尚能收放自如。不过是有时候,周围的庄田一部分和泥巴垒的房子淹没在水中,我却在想与不想之间,揣摩着那是谁家的仰以生计的家园。但人烟已渺,那走出家门,营生的人群呢?
读大学的第二年,1991年暑期回家,淮河越发暴虐,肆意地横涨,到处是滋生蔓延的水,火车开到蚌埠段就停开了,我则住进了蚌埠医学院的同学那里。打了封没头没脑的电报回家,害的老父亲以为我就形如站在水边过不了河的孩子,要骑了自行车来接我回家。
二天后,汽车重新开通,我搭上去淮南的车,看着汽车一路上趟水而行,既觉得渐渐走近的了的家的亲切,又难免生出满目疮痍的悲凉。甚至新建的洛河电厂也停工了。留下的建筑物上水落下去之后一截淡淡的黄色的斑迹,醒目又荒凉。心里有些悲喜交加的难过。
回到家,母亲的心总算放下,巴巴地赶着要做饭给我吃。姐姐们得信了,纷纷奔回家来看我是否安然无恙。大姐家是四合院似的平房,半个家淹泡在水里,现在他们举家住在单位的三层楼里,算得上这次洪灾的难民。
姐姐的女儿才三岁,仍眼巴巴地瞅着我不肯离去,最后终于弄明白了,我刚回家时说我买了杨梅,荔枝云云,小家伙听到前句,没听到后句,因为是时鲜水果,不能及时还家,大部分已经坏掉被我扔了,少部分也已经和同学分而食之。她还在等我拿杨梅呢。我一脸的歉然,连说,下回吧,下回吧,我一定买多多让你吃个够。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她从小就漂亮的象个洋囡囡,白里透红的皮肤和一双睫毛密长下的大眼睛。每次我离家的时候,都是一路走,一路哭着不肯让我上车,为我的离开壮行,别提多心疼人了。 妈妈说她已经做了好多锅馒头送给灾民。“炸坝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农家催心裂肺。”
妈妈不太关心时事,不是家门口的事情,她都想不起来操心,这个家的五个孩子就足够她呕尽一生了。姐姐后来告诉我,寿县(古淮南子刘安的栖息之所)那边的农户,听说要开坝,一户60,70岁的老农死死抱住他的家,就是不愿离去,说“我要和我的房子一起共生死。”他涕泪滂沱,不顾周围人的劝说象发疯一样盘踞在他的房顶上。
很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就为了一所房子吧,苦苦熬了一辈子,有个真正的栖身之所。闻者无不动容,还是强拉硬扯把他拽走了。于是他哭啊,喊啊,一路号啕过去,象个孩子。 更惨的就是一户人家,有个捕鱼小船,很多人害怕生命之虞,急着要撤离水区,慌不迭地要搭乘他的船,他于是收费10元/人,后来渐渐涨至30元/人。紧急关头,这点钱大家也不和他计较了,但偏偏船出了事,人掉进了河里。。。。
有一个人是前去接她娘家父母,于是大家一齐奔赴了黄泉鬼道。这又是悲欢离合的,生死与共的格外的插曲。生命之脆弱之脆弱,不堪言述! 除了惶然于我们自己的生,我们大抵就象是兔死狐悲吧。爱别人,也就是在危难时刻留给自己一点生机。
当我们真的扯断彼此之间的联系,我们也就是孤独的一座岛屿。因为我们的相似,生命同样脆弱的本质,我们必然会在某时某刻经历同样的苦难。我们会需要他们的关怀象他们需要我们的一样。
每次炸坝的缘由都是为了保住工业城市,象淮南解放前就一直在挖煤,挖到现在,还是国计民生的头等事情,养活两岸的城市居民,而农民大哥们,则一次次亲眼目击家园的摧毁和忍受流离失所和瘟疫,疾病的蔓延,遭遇着生的最直接的威胁。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牺牲,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稀薄的梦想,和我们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们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中,和挥汗之余,就剩一点一箪食,一壶浆的梦想了,其他的,似乎得来之后,都可谓生命的奇迹了。他们卑微是说他们活的状态,他们的高贵却在于他们一颗对待生命和生活虔诚无悔的心,和善良本分的天性。农家的快乐是憨厚和实诚的,象秋天的庄稼地,沉甸甸地迎风招展。一如生命之初的瀛弱和美好。
附: 中国的长江和淮河流域都出现严重汛情,淮河的安徽段和江苏段多处超过历史水位,防汛处于“最关键阶段”,仍在继续疏散成千上万面临洪水威胁的民众。 BBC报道,总理温家宝星期六(7月12日)赴灾区检查慰问,负责中国防汛的副总理回良玉在飞机上向温家宝汇报淮河防汛情况。 国家防汛总指挥部已从山东济南和湖北汉口紧急调运抗洪救灾物资到安徽,支援淮河防汛。河南和江西也向安徽调出一批帐篷和草袋。
中国每年动用军队帮助抗洪 安徽省防汛官员说,淮河第二次洪峰已到正阳关,星期六上午正阳关水电站的水位达到26.62米,水位还在上涨。 再往上游的王家坝水为星期六也超过历史最高水位,达到28.79米。
昨天,王家坝再次开闸泄洪,邱家湖和城东湖蓄洪区也开始启用。 淮河干流经过江苏的盱眙县进入洪泽湖,江苏省防汛官员说,到星期天晚间,洪泽湖周围的5万多老少和妇女居民将全部疏散,以便选择分洪。 当地的青壮年和解放军部队一起帮助疏散,加固河堤。 江、淮并涨 与此同时,中国第一大河-长江流域也出现严峻汛情。 在上游,重庆乌江水位普遍达到警戒水位,连日暴雨导致丹巴县山洪滑坡,40多人失踪。 在下游的江苏,南京六合县境内的涂河告急。 中国官方数字显示,到7月10日为止,洪水已经摧毁了超过50万个家园,另有133万所房屋受损,造成的经济损失接近400亿元人民币(48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