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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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子在郝企之家住了一個星期﹐在那裡跟黃叔倫通上了電話﹐回紐約後就去黃的住處跟老人見面。黃叔倫住在皇后區的一所公寓大樓裡﹐同住的有與他在美國結褵的年輕妻室——一位在六四事件流亡海外的東北某大學外文系講師﹑黃叔倫初到美國時就替他當秘書﹑司機﹑翻譯的仰慕者——同住。敏子前來相見時﹐黃叔倫已經接近八十歲了。而這位黃師母﹐敏子想﹐大約要比老人年輕三十年左右。黃師母瘦身﹑高個子﹐長臉﹑尖下巴﹐動作敏捷﹐眼睛靈活。她看敏子的神情是懷疑而警惕的﹐開門後足足審視敏子三分鐘﹐而且一言不發。

     敏子無奈﹐只好先作自我介紹﹐對不起﹐嗯﹐我是程敏子。跟黃老師約好今天來拜望他……

     黃師母並未延請敏子入內﹐也沒有事先知道這位客人將要到訪的表示。她眨巴著眼睛﹐用男人似的嗓音快速地說﹐哦。程敏子。誰介紹你來﹖

     敏子嚇了一跳。嗯……她犯難了。沒有什麼人介紹。我跟黃老師是上海時的熟朋友﹐多年了……

     哪個單位的﹖

     敏子更困惑了。在這裡﹐我沒有上班。

     從屬於哪個團體﹖民主同盟﹖民主聯合會﹖自由民主黨﹖流亡作家協會﹖

     很抱歉﹐一個也不是……

     這時﹐黃叔倫在客廳裡聞聲呼喚了。琳達﹗是程敏子嗎﹖快請她進來﹗

     黃師母琳達仍然擋在門裡。

     敏子應聲而叫﹐黃老師﹗是我呀﹗

     怎麼不進來啊﹖黃叔倫的聲音聽上去相當蒼老了。

     琳達目露凶光地對敏子說﹐這裡中共的特務很多。全都自稱老朋友。然後﹐她閃開身子﹐讓敏子進了門。

     送上茶水後﹐她一直坐在黃叔倫身旁的沙發扶手上。

     黃叔倫和敏子各自說了一些來美國後的情況。接著老人就對著敏子誇讚他的妻子。她﹐真是我的賢內助﹗我離了她簡直寸步難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思想信仰上﹐我倆完全一致。她是我這輩子少見的堅定的革命者——我是說﹐革中共專制政權的命——她絕對堅定﹐不是那種三心兩意釣名沽譽的投機份子。這種人在海外民運隊伍裡不少。

     琳達充份顯示了她的堅定性。她看著黃叔倫﹐毫無表情﹐更不開腔。

     而且﹐黃叔倫補充說﹐生活瑣事﹐她也偏勞了。我這麼大年紀﹐從來不會做家務事﹐不懂英文﹐不會開車﹐沒有她﹐活也活不成了。

     黃老師您好福氣﹐敏子說著﹐轉頭去看黃師母。她想﹐單憑這點﹐這位師母就是令人肅然起敬的了。

     黃師母並無相應表示。她更嚴峻了。她回望敏子一眼﹐似乎說﹐你這種花言巧語休想贏得我的好感。敏子趕緊低頭不再看她。

     過了一會﹐黃師母突然說﹐巧婦難為無米炊。

     黃叔倫聽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敏子愕然。

     革命能當飯吃﹖黃師母又沒頭沒腦地說﹐開頭幾年﹐什麼基金會﹐什麼聯盟﹐什麼大學﹐都有資助送過來。最近﹐有人挑撥離間﹐弄得生計漸漸斷絕了。要是換了別的女人﹐早就對你不起﹐丟下你拍拍屁股走了。當年你戴右派帽子﹐替你生了五個子女的結髮妻子不也拋棄了你﹖

     所以我對你很感恩啊。

     嘴上塗蜜﹐能飽肚子﹖琳達氣呼呼地說。

     子非常吃驚。她說﹐黃老師﹐是不是﹐經濟上﹐有了什麼問題﹖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黃叔倫有點窘迫﹐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想的。是不是﹖我就不信﹐我黃叔倫還能在美國餓死﹖

     別忘了﹐要是餓肚子﹐要出兩條人命呢。黃師母冷笑著說。你倒說說看﹐為什麼你就不能餓死﹖你的名字能換錢﹖

     敏子說﹐真對不起﹐我一點也不知道這情況。

     你哪裡會知道﹖師母說﹐老頭兒走紅時﹐老朋友多得認都認不過來。今天張三請客吃飯﹐明天李四邀請演講﹐上午送來滿車食品﹐下午又有人來送紅包。這燈泡暗下去時﹐鬼都不上門了。你這位美女老朋友﹐我聽都沒聽見過﹗

     我不是美女﹐敏子漲紅臉分辯說﹐我來美國時間不長﹐來紐約更是近期的事……

     琳達一揮手﹐表示不要聽敏子的辯解。說廢話沒用。

     讓敏子說嘛﹗黃叔倫不滿地說﹐我們在國內時﹐是很默契的文友呢。她是很有聲望的散文作家啊。

     琳達對敏子說﹐對不起﹐我研究西洋文學﹐從來不看中文作家的大作。她又轉向黃叔倫說﹐知道你善於在女人堆裡賣弄才情﹗要不﹐我怎麼會趕走十幾個求婚者﹐鑽進了你的圈套﹖

     敏子不去理會這位黃師母的粗俗言語。她在考慮﹐是否應該對黃老師作些資助。

     據郝老伯說﹐您﹐她對黃叔倫說﹐在一個州立的什麼大學做訪問學者﹖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黃叔倫說。所謂的訪問學者﹐其實是沒有什麼事做的。我一句英文也不會講不會看﹐在美國的大學裡能做啥﹖掛個名而已。

     有經濟資助的﹐是不是﹖

     每年兩萬。現在沒有了。

     訪問學者有期限的嗎﹖

     一年為限。到期再續。從前年起﹐通知我說﹐因為預算的問題﹐不再續了。

     那是借口。琳達說。

     她說得一點也不錯﹐黃叔倫說﹐可能是美國的對華政策有了某種改變。你看﹐中共的那位江總﹐跟克林頓拉得多緊﹗他只要隨便在什麼針鋒相對的問題上鬆一點點口﹐要求小克不再支持在美的中國民主運動﹐我們這些人的生計就斷絕了。

     依靠別人﹐總不是久長之計啊。敏子說。

     你懂什麼﹗琳達譏諷地說﹐

meiyou 发表评论于
<这五十年>让我想到两本书, <约翰克利斯朵夫> 和<往事并不如烟>. 联想到前者是因为敏子对真理和人性的执着探求, 她的纯良品质和高尚情操与约翰克利斯朵夫遥相呼应. 而联想到后者,却是因为敏子的修养和见识远远超过<往事并不如烟>的作者. 我在一开始阅读<这五十年>时,心中常存警觉, 因为我不喜欢看那些所谓共产党统治下的受害者片面狭隘的控诉. 多数的诉说都没有伴随同样深刻和真诚的自我反省. 在本质上, 有些人的受苦只是得势后又失势, 而他们得势时的追风拍马及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却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另一些受害者, 他们关注的只是自己和亲人的命运和安危, 却对自身之外的普通生命无知无识.社会名流的子女对父亲名誉地位的丧失耿耿于怀, 尽管他们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仍能吃到精致点心, 在城市贫民数代同堂时仍住在深宅大院. 是的, 他们的父母受苦了, 但他们所受的苦和中华大地千万普通百姓所受的苦却无法相比. 更深一层, 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 他们的明哲保身, 他们的”士为知己者用”与国家的灾难及他们自己的最终失势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呢? 在这一点上, <这五十年>作了深刻到位的分析. 正是因为如此, 我对<这五十年>的作者表示敬意. 敏子和她的家人, 享过荣华富贵, 也受过大苦大难, 但他们对社会主义和共产党的评价却是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刻分析和对真理的追求上, 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个人恩怨.

当然, 金无足赤. 作者对有些社会现象的分析过于简单, 例如金庸小说的流行, 并不仅仅是大众出于对所处环境的无奈或逃避. 金庸作品自有其魅力和内涵. 谢银生重朋友意气不也是受益于旧武侠小说吗. 书中对必然性与偶然性的举例解释也似过于粗浅. 还有一点, 尽管共产党的统治弊端种种, 我仍然觉得普通老百姓在最近十数年并非没有受益. 当然这是建立在我本人及周围人的经历上, 可能没有代表性. 但是这也提出一个问题, 要评价一个政党的业绩及其发展, 需要更加谨慎全面的调查研究. 尽管这不是本文的目的, 但文中既然涉及到对社会制度的比较, 多提供一些客观数据似乎没有害处. 最后,我不能同意作者关于美国社会种种问题多属于人与人相处中产生的问题的观点. 作者对于中国社会中百姓生存状态可谓了解甚深, 但对于美国老百姓却很难有同样深度的认识. 美国人当然拥有中国人无法相比的自由, 但在不少工作环境中同样存在吹嘘拍马, 口是心非, 尔虞我诈的情况. 办公室政治无所不在. 这可以说是人与人相处中的问题, 但同样也是人性在特定环境下的正常表现, 与中国人没有本质不同. 我倒觉得美国制度好就好在他承认人性的弱点, 并建立相应的制度把这些弱点可能带来的危害降到最低, 有时甚至让这些弱点互相制约. 当然这些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发言权, 不过是个人感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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