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七

二秃儿的外祖母那年七十,二秃儿十八。 二秃的爸爸大地震时让厂里的大烟囱砸死了,那年二秃儿十五。打那儿以后,二秃儿挨不着爸爸的巴掌和皮带了。 十七岁时,二秃儿因打群架,损坏学校公物等被开除了。二秃儿的妈夜里跪在地上央着儿子,求他以后别再打架了,让妈省点儿心。 二秃儿的妈在街道小工厂卖早点,每月挣三十几圆人民币。二秃儿的妈不过四十,可却极显老了,枯瘦的身体顶着一头白发。 二秃儿和外祖母的午饭经常是他妈捎回的没卖出去的早点,冰凉发硬的油饼油条。二秃儿就烧开一壶水,让没牙的祖母泡着吃。二秃儿对祖母极孝顺,在祖母面前二秃儿从未骂过街。 十七岁时,二秃儿学会了酗酒。酒精让二秃儿忘掉许多不愉快的事情:父亲的死,父亲的毒打,母亲跪在地上的抽泣,被学校开除后的空虚。 二秃儿的妈托人求情到二秃儿父亲的原单位,想让儿子顶替死去的父亲。单位人事科以二秃儿的年龄为由拒绝了二秃妈的请求。 二秃儿那年十八,吃腻了母亲捎回的油饼油条,中午就结伙儿出去吃不要钱的酒。二秃儿是远近闻名的亡命徒。为了躲避附近民警, 二秃儿一伙人就跑到近郊找便宜。那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那是在“改革开放”之前,像二秃儿这样的无业游民没有其它赚钱的路。二秃儿的“饭”钱全是靠打架,打赌打来的。夏天里,二秃儿的一个哥们儿邀他去给舅舅的西瓜摊儿‘坐阵。’ 一天午饭,在长途站路边的饭馆里,二秃儿几个人和临桌的汉子划拳,赌博 --- 谁输了,谁掏酒钱。高梁酒上脑攻心,几个回合以后,脸就红得似茄子皮了。汉子们毕竟年龄大些,划拳占了上风。二秃儿几个人的口袋里全加上也不足二十块人民币,见汉子们要走,眼就红了。 二秃儿从腰间摔出一把亮晃晃的西瓜刀,拍在桌面。汉子们没被吓住,反而骂了二秃儿一顿。一时间,酒瓶子,菜刀西瓜刀就飞成了一片。二秃儿几人揪住骂街的汉子不放,满头带血地打到门外。二秃儿的西瓜刀几次落在了汉子的头上,颈背。 另外几个拉家带口的汉子眼看要出人命,嘴上就想服软,可酒精已占据了几个年轻人的大脑。 警察来晚了。那汉子死在了救护车上。 秋天,二秃儿在万人公审大会上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其他几个被判了死缓,无期等不同的判决。二秃儿真的被剃了光头,白净的脸上已没有多少血色了。 那天,二秃儿的妈照常到小工厂上班,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她的脸和二秃儿的一样白。二秃儿的姥姥偷着跑到公审大会,老泪洗面,被最后的判决吓的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了。 二秃儿被押上军用卡车,拉到郊外的‘刑场’--- 民兵打靶的地方。二秃儿的几个哥们儿也被押来陪绑。一个戴墨镜口罩的武警向跪着的二秃儿的后脑开了一枪,尸体沉闷地栽倒了。 第二天,派出所通知二秃妈到所里签字,缴钱。二秃儿妈从口袋里摸出油腻折皱的三毛七分钱,递给了民警。那是一颗子弹的价格。 这是发生在1979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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