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旧情

旧情

by苏月

 

冬天的夜降临得很早，晚上8点，厚厚的夜幕已经拉下。娟子和阿平刚刚check in。他们决定到对面的那家中餐馆去吃饭。

餐馆不大，里面客人也不多，布置得很雅致。灯光极暗，每张餐桌上都燃着红烛。摇曳的烛光照着娟子手指上的那只精美的钻戒，闪闪地朝着各个角度发着光。

老板殷勤地招呼他们入座，waiter 紧接着就到了。幽暗的灯光下，娟子看不清waiter的脸，但她似乎感觉到黑暗中，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她没有在意。她知道虽然青春不再，而自己那种成熟女人的风韵和雍容端庄的气质依然迷人。她伸手接过waiter递过来的菜单，点了喜欢的几样菜，阿平又要了两杯红酒。

“为你，” 他举起杯子提议。
为我们！” 娟子微笑着，也举起了酒杯。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阿平是个成功的商人，高大英俊，对她更是体贴入微。自从跟他相识后，娟子才从离婚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他们上个月底结的婚。

菜上来了。白衣黑裤的waiter熟练地将菜一盘盘摆上餐桌，阿平用筷子将面前的牡蛎挟入娟子盘中。

有海鲜酱吗？ 娟子抬起眼来问那waiter。她一下子呆住了，虽然看不太清，但她感觉那waiter的模样极象海，她那离异了的前夫。

waiter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诧异，只答了一声“有” ，就迅速转身走了。

娟子想也许自己看错了，哪能这么巧，在这个偏远的中部的小镇里碰上他？再说，他当时是有自己生意的，总不会沦落到跑到这里当waiter吧。

娟子极力地排除那waiter就是海的可能性。她看了一眼阿平，见他正在专注地用餐刀切割着眼前的三文鱼，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

您要的海鲜酱。waiter回来了，递给娟子一个小碟。他的声音似乎有意压得很低。当娟子转过去对他道谢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吃过饭，娟子去了洗手间。她的心头还笼罩着刚才的疑云，她不敢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海。他们离婚已经四年多了，娟子依然记得当她提出分手时海那副乞求的眼神。她当时出离愤怒地知道了海和那个雇来的前台小姐之间的关系。那时他的生意已经做得挺大了。那小姐是个刚从大陆过来的陪读太太，若不是她的丈夫找上门来，娟子也许会一直蒙在鼓里。

几年过去了。娟子每次想到海，都会感到怨恨和委屈。她突然很希望那个waiter 就是海，她想让海知道，离开了他，自己仍然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但是她马上又意识到这个想法太残酷，她宁可那不是他。离开了海之后她搬到另一个城市，在那些充满着哀怨和孤独的不眠之夜里，她常常深深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眼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月光。她眼前就象过电影般现出她和海共同生活的一幕一幕，他们一起经过的那些艰辛的岁月。她为了付那个店铺的定金，不惜变卖了所有家中值钱的物品，包括她仅有的几样首饰。她在雪地里奔走，挨家挨户为他们的生意发送广告。那年的年夜饭，他们本来打算去餐馆吃，可看到在外面贴的菜单又感到价格太贵，最后还是回到自己家中吃剩饭。海当时搂住她的肩膀，充满愧疚地对她说，等他发了财一定要带她去吃遍唐人街最好的餐馆。每当想起这些，她的心便紧紧地缩起来，很痛很痛。而那眼泪也不争气地涌出眼窝，模糊了视线，然后冰冷地沿着她的两腮缓缓流下。有多少次，娟子试图让自己彻底忘掉海。在遇到了阿平后，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海能过得好。

娟子看看镜子中自己变得圆润的脸庞和俏丽的发型，想自己的变化都这么大，那么海呢？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还记得那些过去的日子？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走出来洗手间时，阿平已经结好了账，他为娟子披上大衣。趁他没有注意，娟子从口袋中掏出一张100元的钞票，偷偷地压在了盘子下面。

她没有回头，迅速地随着阿平离开了那家餐馆。

而餐馆的玻璃门后，那waiter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娟子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他的嘴唇颤抖着，用拳头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