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七)

勤工俭学

俺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姓程,叫程加超,是程庄生产队队长程加生的弟弟,人长得方方正正的,一脸的玩世不恭相。教算术的老师姓席,是席小庄人,大名叫席自醒,小名叫桃核,人长得面面筋筋的,两个肿眼泡,但拉得一手好二胡。教体育的老师也姓席,叫席自生,是自醒老师的弟弟,长得英俊潇洒,还没有结婚,爱打篮球。

三年级时俺开始学毛笔字,叫写大字,也叫仿题,由于加超老师喜欢柳公权的风骨,一开始俺就仿柳体字,反复写的就是一些毛主席语录: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和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一类的东西。大字作业是一星期交一次,秋季和春季都有,冬天天寒,写字的手只发抖。所以俺特别理解千多年前的秦桧总理为什么要特别的在一个帖子上写上“天寒不能工也”,当了总理的人就是不一样,人家早算定,后人也许会引人废字,就先做下了伏笔。仔细去找一下四库全书,没准人家秦总理的回忆录也是有的。

当时虽然没有粉碎四人帮,但学习抓得很紧,早上起床很早,上早自习,晚上在学校,自己带煤油灯上晚自习。增加了写作,叫做作作文,每两周交一次,其间是周记,也是每两周交一次。作作文的体裁基本上都是记叙文,开始是毛主席语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才开题,记一位模范同学之类。

因为物资奇缺,写字的本子不但印刷质量很差,而且永远是供不应求,一张纸,往往是先用铅笔写正面,再写反面;然后用复写笔先写正面,再写反面;再用自来水笔写,最后用毛笔写大字。废报纸也被用来写毛笔字,真正是做到了物尽其用。

即便如此,家长们的负担仍然很大,很多学生,交不起书钱和学费,开学老师们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不断地唠叨,一个个的点名,催班上的学生们交书钱和学杂费。家庭实在是困难的,经生产队开介绍信和班主任同意,也可以减免。

于是学校就开始勤工俭学运动。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学校组织的,名曰是向农民老大爷学习,其实是帮生产队里面干活,例如摘棉花,掰玉米棒子等,是没有报酬的,大家也就没有积极性。

第二种是以班级为单位,包括养羊、养猪、养兔、捡黄豆、拔草、捡粪积肥等等。学生每天上学时,背上是一个书包,左手挎一个粪箩斗,右手是一个粪铲子,看见有牲口或猪呀狗呀什么的在解大便,就赶紧追过去,把猪牛狗粪铲起来,加一点土垫底,再小心翼翼的放在箩斗里面。

学校里面有一杆秤,同学们拔的草啦,捡的粪啦,都按斤论两,是谁谁做的,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面,然后再和捡来的秸秆树叶什么的掺在一起做堆肥。积好的肥就卖给生产队,到年终按工分分粮食,再折算成学杂费。

相对而言,养猪太脏,还需要技术,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做。兔子们容易跑丢,养羊最容易。俺们班上就养了一只羊,平时拔草和树叶,羊也就吃得很肥壮,平时那只羊就拴在教室里,和学生们一起听课和做作业,时不时地教室里就发出一声羊叫,倒也相映成趣。

最后一种是学生自发的,就是在假期里自己挣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小朋友卖洋烟洋火赚钱,一盒伞塔牌的洋烟,花8分钱,从代销店里面买过来,拆开了是二十支,一分钱两根,就是一毛钱,净赚两分钱。所以一到晚上,就有小朋友沿街卖烟,一边满村子转悠,一边喊:谁吸洋烟!谁吸洋烟!想起来倒也有趣。

俺做的最好的是夏天捡蝉蜕,拔草;冬天淘红薯,或捡红薯干卖钱。蝉蜕就是知了皮,家乡话叫叽妞子皮,可以入药,大队部的药铺或乡收购站里要,三块半一斤,一斤大概有一万个。每天早起,俺手里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就到小树林里面去转悠,发现树上的蝉蜕就给捅下来,捡到蝉蜕用线穿起来,挂在墙上,也蔚为壮观。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就可以捡一万或两万个蝉蜕,学费和书钱也基本上就够了。

这老家的蝉,比北美夏天17年才出来走一遭的蝉要大许多,而且是每年夏天都出来,是上好的美味,按小时候时没有少捉蝉和蝉蛹来吃,需要另帖,才能说得清的。

淘红薯就是到生产队的地里面去找秋天收获时,埋在了土里面的漏网之鱼。拿一个抓扣或铁锹,在土里面使劲儿刨土,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淘得几块红薯,拿到集上换上几分钱。更多的时间,则是放在家里,贴补家用。

好在俺这人做事上心,不论捡蝉蜕、拔草、淘红薯、或者捡红薯干,都比别的贪玩儿的香瓜子们,得到的多一些。

有一年的元宵节,俺和哥哥,还一起糊了几个灯笼到集市上去卖,其中的一个大公鸡灯笼是俺扎的,做的很好看,街上的一个小女孩看中了,哭着喊着要。小女孩的妈妈就给了俺五分钱,把灯笼给买了去。

顺便说一说俺当时读书的情况。当时的语文课本,发下来一两天俺就读完了,就拿高年级的课文来读,还是不过瘾。于是就开始读一点小说,第一本小说是崔广骏同另外一个人合写的《雷锋的故事》。后来读了《高玉宝》、《战地红缨》、《桐柏英雄》、《向阳院的故事》、《金光大道》、还有一本。印象中《桐柏英雄》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吴有才,还有去找日本鬼子走时埋在地里的大炮之类,大概是为打内战用的。向阳院的故事里面有挖砂礓,同俺们做勤工俭学的活动差不多。

然后从一个算命看风水的亲戚那里借到《论语》、《大学》、《中庸》等四书五经,是文革破四旧时残留下来的,读起来不求甚解,似懂非懂。之所以能够借到这些书,和毛主席发动的评水浒运动,大概有关系。

俺读得最有趣的书是姐姐从大孩子那里借到的两个手抄本民间文学版《牛郎织女》和戏曲版的《春秋配》。牛郎织女里面的句子写的非常的美和流畅,以至于多年以后是俺给女儿讲故事时经常套用的一个开场白:从前,有一个男孩儿,爸爸妈妈都死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哥哥嫂子待他很不好,。。。(类似于:从前有一座上,山上有一座庙,哈哈!)。

《春秋配》里面印象深刻的是盗贼石金坡的唱词:俺名叫石金坡娘儿俩个,少庄田无生理家底寒薄,八旬母在草堂忍饥受饿,无奈何俺才做下这犯法生活!读这类东西,对一个七岁小孩,心灵的震撼是巨大的。

为什么会是手抄本呢?文革期间,连《朝阳沟》这样的故事都属于大毒草,《牛郎织女》和《春秋配》肯定属于禁书和淫秽书刊无疑。

从三年级升入四年级时,学校里就又恢复了考试制度。虽然上高中和上大学,仍然是推荐,成份好和有门路的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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