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女人
〖五大道文学奖〗纪实优秀奖
作者:沈宁
为什么专门写女人?因为我认为,相比于崇尚坚强和自制因而多虚伪的男人而言,女人的感情更敏锐,更细腻,女人的爱憎更直接,更强烈,所以女人的性格特征和文化色彩,更能表现一个社会的真实面貌和内在本质。
我在美国生活二十多年了,其间从留学到工作,接触过许多美国女人,有教授,有学生,有同学,有同事,有上司,有部下,有邻居,有客户,有萍水相逢,有知心朋友。而所有那些不同阶级和种族的美国女人,从各种层次引导我深入了解美国社会和美国文化,也改造我固有的生活观念,教我如何做人。
多年陆续记录过一些点滴,现在整理集结,希望读者能够喜欢。本文所有人均只注其名,不提其姓,以保护她们的隐私。
凯仑
我到美国以后,头一批真正有些直接接触的美国女性,是我的学生。我在国内大学中文系毕业,自费到美国留学,拿到两份奖学金,其中之一是教助教奖学金,每星期教十个学时的中文课。
我教的几个班里,都有女学生,而且好几个真是金发碧眼的美国白种姑娘。但是因为在课堂上,我是老师,她们是学生,所以凡事中规中矩,除了功课以外,别的话不说。后来发现,那是因为我当时刚从中国来,满脑子中国文化的陈年老套,自以为做老师就怎么样,把自己禁固住了。其实美国学生很随和活泼,并不怎么把老师尊严当回事,能够跟老师称兄道弟的。
到第二学年,我选读一门美中外交史,不想同班居然有个前一年读我中文课的女学生,叫做凯仑。美国大学里学生选课读书,虽有必修和选修课规定,但没有固定的学习顺序,不像国内大学,一年级读什么二年级读什么,课表定得死死的。所以美国学生每学期要调整自己读的课程,根据个人每天的时间和兴趣来选课。美国大学生多数要打工赚钱,所以选课得考虑跟打工时间不冲突。
因此凯仑虽然已经是研究院的学生,她还是出于兴趣,去年到大学本部来选读我教的三年级中文阅读课。因为我们曾是师生,现在又成同学,自然比其他同学更熟悉些。
研究院的课程,很多教授喜欢用讨论方式(英文叫做seminar)。学期开始,教授二话不说,发下一张书单,数十本之多,学生就得到图书馆去借,借不到只有买。教授又会发一张日程表,注明每星期讨论的题目。学生们根据这些讨论题目,按时读单子上的书。
教授上课,往那里一坐,就侃大山,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突然间提个什么奇怪问题,要学生回答。题目在本周该读的几本书中的一本,读过当然知道,没读过就惨了,当场丢丑不说,教授记个不及格,那就完蛋。或者教授让学生讲解自己的读书体会,提问题。谁提的问题最多,谁就是最好的学生。谁提的问题最怪,教授答不出来,谁就最被教授宠爱。
既然是美中外交史的课,要读的虽然都是英文书籍,其中也免不了引用中文资料,提到许多中国地名人命和历史典故,就算英文拼写,美国人读起来也会一头雾水。下课之后,凯仑经常找我来请教,解说各种她不懂的地方。
美国人也许是缺乏"大公无私"的教育,特别讲究公平交易,绝不愿意被别人随随便便占便宜,但也绝不肯轻易占别人的便宜。凯仑经常问我问题,就主动提出同样帮忙解答我的问题。
事实上,我在国内大学读书时,公共英文等于零,老师说将来你们中文书都读不完,那里需要读英文书。我到美国,虽说进研究院,英文却是从头学起。到现在也不过一年,一学期拿到几十本书的单子,就算整天不吃不睡,也绝对读不完。再说我还得教中文课,又要在小旅馆做清洁工赚钱。但是做研究生,如果一学期平均成绩不到B,就不算通过,不能按时毕业事小,奖学金面临危险事大。所以于公于私,读书不能不拼命。可我的具体情况是,就算想拼命,也还是读不完。
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凯仑。反正我们每节课都读差不多相同的书,可以预先听她讲读后感,我没有读那本书,也大概了解些内容,至少上课时教授问起来,我能侃上一两段,表示读过,就行了。一次两次之后,凯仑也就晓得我读书困难。其实见我平时讲英文那水平,她该猜得出我读书会怎么样。
她问我怎么读书?我觉得奇怪,读书不就是一行一行的看过去,一页一页的翻片么?她听我说完,就笑了,说我是书呆子。美国学生没有那么读书的,她告诉我,一学期几十本书,美国人也读不完,何况真那么读书,还哪里去找时间PARTY。她教给我,美国学术书有一定写法,读书可以据此而投机取巧。
她的话不错,研究院专门开论文写作课,规定学生买两本书,教论文写法,从章节安排,段落分配,格式标准,到引文注解,文后附录,样样齐全。我们写论文,教授拿去,一见格式有误,二话不说,丢回来重做。连文章格式都弄不懂,还写什么学术文章。如此多年读书训练出来的学究,再著书立说,当然至少格式上绝不会出错。
这死板的学术文章做法,对不用功的学生,却有好处。凯仑教给我,读书很简单,根本不必逐字逐句读全,一本书只需读头一章和最后一章,就对全书的论点和结论有大概了解。每一章只需读头一两段和最后一两段文字,就对本章内容有大概了解。如果用点功,想深入了解,可以读每一段落。读法照旧,每段只需读头一两句和最后一两句,就够了。书中其他部分的文字,都只是层层论述证明而已,不知道也罢。
幸亏有这个高人指点,加上时不时根本不读书而只听她简介,总算蒙混过关,学完一门课。其实她的这些忠告,我可是受益匪浅,后来读博士课程,都是同样的读法,百无一误。
这课读完,我和凯仑的友好关系没有结束。她仍旧对中国文化有浓厚兴趣,经常找我问问题。作为公平交换,我当然也继续请她帮忙英文。比如碰上某课规定写学期论文,我选题构想都不成问题,但要写规整的学术英文,却是打死也做不到。所以我总是写个英文初稿,然后请她过目修改。她每次都高高兴兴地做,因为她说每次都能从我的论文中学到一些有关中国文化的知识,至少她经常会感到惊奇,为什么中国人的思维逻辑跟美国人相差那么遥远。
这么交往一年半,就不止于交流学术了,我们也经常一起出入餐厅酒巴,或者参加聚会,还看过几次电影。也许因为是中国人吧,我心里渐渐有点异样感觉,怀疑她的动机。或者其实,我是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我已是而立之人,自然不至糊糊涂涂陷入情网,愿不愿意交个美国女友,是必须作出的选择。
我犹犹豫豫,却又离不开她的帮助,眼看就要毕业,那硕士论文没有她帮忙修改,我怎么交给导师委员会,而且将来答辩,也得先跟她练习,否则没法进考场。我心里很打鼓,硕士论文几百页,不像学期论文那么容易,如果她提出某种交换,特别是感情交换,我可怎么办?
没有想到,这个大难题是她给解决了。我一对她提出修改硕士论文的要求,给她看了手里厚厚一叠文稿,并且表示我希望能够对她有所报酬。她便马上提出付钱,痛快得让我大吃一惊。八十年代初,中国人还不大懂得金钱交易,特别是文人,说到钱就脸红,以为是掉价。而且我跟凯仑已经那么熟悉,按中国人的标准,几乎可以说是男友女友的关系,怎么一开口就算起钱来。
然后她告诉我,她的男友马上要从华盛顿大学毕业,准备转到我们学校来读博士,他来了以后,他们想租间房子一起住,帮我改稿子赚点钱,刚好能用上。我听了,更加不知所以,觉得很受伤害。她原来有男朋友,那还为什么跟我那么要好,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聚会,给我那么多假像。可是看看她,自自然然,一点没有要假装或者骗我的神情。
后来她帮我改了论文,我也付了她钱,她的男友来了,还请我去她们的房子里玩。有了距离,再去观察,我才发现,凯仑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她第一次进教室听我讲课,她第一次跟我上同一节课,她第一次向我请教问题,她第一次帮我改论文,都是同样的真诚和友好,并无勉强。现在她依傍着自己的男友,跟我说笑,还是同样的真诚和友好,并无做作。
我如果感觉受到伤害,那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自己。几十年来,我们中国人,男女之间从来没有过正常的个人关系。只要一男一女多讲几句话,吃个饭,看个电影,马上就有交友嫌疑。弄得人人不得安宁,或者心虚提防,或者满脑邪念,多少都有点心理变态。从凯仑身上,我终于懂得,必须彻底抛弃过去多年培养起来的虚伪,做个真诚的人,正直的人,正大光明的人。
别基
我在卡特莱特夫妇家里认识别基,她是卡特莱特夫妇家的女仆,或者用个更带色彩的字眼,女黑奴。
卡特莱特夫妇家在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是当地富有的汽车商,专卖卡迪拉克,所以每年换开最新型号的卡迪拉克。我也是在他们家,头一次乘坐当年的卡迪拉克新车。
卡特莱特夫妇都是美中友好协会的会员。美国美中友好协会,是个纯粹民间组织,不像中国对外友协,纸面上是民间组织,实质上是官方机构。卡特莱特太太是美中友好协会的骨干份子,去过好几次中国,因此结识了父亲。当时父亲是中国对外友协的理事,在北京参加接待美中友好协会访问团,也应美中友好协会邀请,到美国访问过几次。
每次父亲来美国,都要到孟菲斯市卡特莱特夫妇家过几天。他们就举行巨大的聚会,邀请田纳西州甚至密西西比州的美中交流协会会员,欢聚一堂。卡特莱特太太不止一次对我夸赞:你的父亲真了不起,他居然能够把"老黑奴"和"苏珊娜"完整地唱下来,我们都背不全那些歌词的。美国人不晓得,中国人的背诵能力,世界第一。再说父亲上大学,背美国民歌歌词是专业功课,背了四年,所以到老也忘不掉。
我到美国留学,父亲写信通知给了卡特来特夫妇,她们立刻寄给我一套飞机票,要我到校读书后的第一个暑假,飞到孟菲斯她们家里去休息。
那次旅行,当然十分快乐。卡特莱特夫妇带我听音乐会,带我到湖边别墅过周末,让我开他们的汽船玩滑水。他们甚至带我到他们祖传的农庄,他的兄长在那里经营,带我开他们农用的小飞机,在天上打转。所有这些,都是我做一个外国留学生不敢想象,也绝无财力做到的。我而且从孟菲斯市又到了密西西比州,在美中友好协会密西西比州的一个骨干份子麦克莱默夫妇家住了一星期,她们开车带我到新奥尔良,观看当年的世界博览会。
所有这些活动,我都永远忘不掉。但其中,一个未被列入项目的女人,在无意之中,进入我的视野,扯开沉重的帏幕,让我更清楚地看到那个外国人很难看得到的真实美国社会和人情。那个女人,就是卡特莱特夫妇家的黑奴别基,卡特莱特太太要我们称她别基太太。
据说别基是美国黑女人中最为普遍的名字之一,显然她出身很普通的黑人家庭。后来知道,别基太太是在卡特莱特家出生的,她的父母就是卡特莱特家的奴仆,伺候卡特莱特太太的父母亲。至今为止,在美国南部城乡,还存在许多这样几代人上百年的白人世族,也存在很多这种家庭里的黑奴,经常子呈父业,几代事主。
别基太太年纪跟卡特莱特太太差不多,我当然不能问人家的岁数,不能问卡特莱特太太,也不能问别基太太。她个子不很高,但是很胖,真的很胖,不是中国胖人的标准,而是美国胖人的标准。脸圆圆,因为极大的胸部和臀部,身体看上去竖比横宽。或许因此,她走路很慢,迈步转身,巨大的花长裙摆动起来,足足够占地两平米。
可是她说话声音很轻,音调很低沉,我听过她放声大笑两三次,知道其实她声音很宏亮,但是她从不高声讲话。我在卡特莱特家,凡看见她的时候,她总是满脸的微笑,一点客气假装都没有,完全真诚的欢笑,好像她对生活满足极了,没有一丝抱怨。
卡特莱特家院子不小,据说后面有个小单元,别基太太一家住,另外有门通到外面街道,所以别基太太家的人出入,不必经过卡特莱特家,等于是另外住开,但那是卡特莱特家的财产。也许因为年纪大了些,别基太太并不做很多具体家务,她每天只来卡特莱特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以后,她就可以回家,或者闲坐跟卡特莱特太太聊天。具体的家务,烧饭洗衣,另有两个年轻点的女黑奴动手。
可是每次卡特莱特夫妇在家举行聚会,别基就忙了,从准备开始就是她一手主持,聚会期间她从头到尾坐镇,指挥一切,聚会之后又是她安排收拾清洁。而卡特莱特夫妇举行聚会,很经常,几乎每星期就会有一次,所以别基太太也够忙。听卡特莱特太太说,她们办聚会,只需告诉别基太太哪一天,几点钟,有多少人,其他事情都不必管了,一切都由别基太太去办。因为在她家里长大,别基太太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的喜好,所以能够把聚会办得更出色。
事实上,卡特莱特夫妇家的日常事务,也都是由别基太太主持的,甚至平时家里的财政用度,都由别基太太经手。我想人对人的信任,莫过于此了。与其说别基太太是卡特莱特夫妇家的黑奴,或者文明点说是仆人,其实不如说是卡特莱特夫妇家的大官家,很有地位的。
记得我亲眼看到,有件什么事情,卡特莱特太太先决定要这样做法,讲给别基太太听了,她不同意,指手划脚大讲一通,结果卡特莱特太太服从。后来卡特莱特太太对我说:别基凶极了,不听她的话,她要骂我的,我很怕她,只好照她的话做。然后卡特莱特太太补充说:她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我们,没有丝毫的私心,我们知道她多么爱我们。
听说很多年前,卡特莱特的女儿年纪还小,一次外出参加聚会,天晚了没有回家。卡特莱特太太当时在外地,从电话上允许了女儿在朋友家过夜,可是忘记通知别基小姐(那时别基还没有结婚)。于是那整整一夜,别基小姐就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天亮,卡特莱特小姐被送回家。别基小姐抱住她,哭得泪人一般。
这故事让我想起小说飘里面那个动人的女黑奴,美国南部这种家传的主仆亲情关系,至今仍然相对浓厚。难怪很多美国人坚信,美国北方彻头彻尾被现代工业化污染,已经完全变成冷血的社会,而美国南方保存了更多的文化传统和温情。我想,至少在卡特莱特夫妇家,我个人没有看到白人歧视黑人的表现,也没有看到黑奴受白人压迫的痕迹。而且别基太太那么温和亲切,使人不明白为什么美国媒体经常要把黑人描写得粗野残暴,而后再声嘶力竭地夸张种族问题。
我想,美国人对皮肤颜色的敏感,至少不比中国人更强烈。中国人自古极讲究社会等级,因而也就对人的肤色特别敏感,因为肤色标志了人的社会等级。终日在乡间劳作的穷困人,风吹日晒,自然皮肤会黑。而有钱有势的人,整天在房子里面,躲避太阳,所以皮肤就白。据此而反观,皮肤白就标志了人的社会地位高,而皮肤黑就代表了人的社会地位低。
而且中国人看问题,喜欢绝对化,非黑即白,中间没有过度色。因此我们贯于以族群或者阶级轻易给人贴标签,黑人怎么样,白人怎么样,日本人怎么样,女人怎么样。或者贫下中农怎么样,资产阶级怎么样,知识分子怎么样,个体户怎么样。其实那都是偏见,所谓偏见,就是以偏盖全,一叶障目,不知就里,糊糊涂涂作简单结论,十个里面十个错。那么做法,有的时候是出于某种政治阴谋,用于打倒或整肃一批人。有的时候则是出于懒惰,不愿意对人做深入了解和具体分析。
人不能以族群和阶级来概括,人必须以个体来做判断。说黑人暴力,别基太太是我所见的人里最和善的一个。说白人歧视,卡特莱特太太是我所见的人里对黑人(和中国人)最好的一个。说主人剥削,卡特莱特夫妇对别基太太照顾无微不至。说奴仆受压迫,别基太太是卡特莱特家平等的一员。我于是明白,过去几十年受的教育,被灌输的观念,都必须抛弃干净,才能清醒地看待人,认识人,与人交往,自己也才可能得到平静快乐的生活。
辛迪
多年前,我有过一个美国邻居,叫做辛迪。她做了三十五年本地学区总校长的行政秘书,前不久退休,然后搬走,欢度晚年去了。
我跟她做邻居相识之后,她知道我在美国教授过几所大学,当时正在美国联邦空军军官学院任教,于是每年本地校区亚州文化月时期,她就请我去一两所公立高中做免费演讲,介绍中国文化。我有一年讲中国文字的特色和发展,从象形讲到电脑拼写,演示给美国学生们看如何上中文网,可惜他们上了网还是一字不识。有一年我讲我自己的家谱,一上去就宣布我是中国的一个王子,学生马上鸦雀无声,羡慕地听讲。有一年我讲中国地理风光,用了许多图片,令美国学生赞叹不已,只恨没钱,去不了中国。自从辛迪搬走以后,再没有学区的人来跟我联络,我也就再没有继续这种免费学校演讲了。
听辛迪讲,她十九岁开始在本地学区工作,从最底层做起,操作一种简单的打卡机,负责阅读印出的卡片。她那时根本不晓得学区怎么管理,更从来没有梦想过,日后自己会从地下室了到办公大楼最高一层,坐上一个无声的实权位置。
辛迪刚到学区办公室工作时,只有一张高中毕业注书,没念过一天大学。在学区办公室工作的三十五年里,因为职务升迁,业务需要,有两年间她白天上班,晚上到州立大学念课,完成了一个大学学位,也学到了学区管理所需的知识和技能,理论结合实践,一点不虚,学了马上在工作中应用,立杆见影。 在几次一起用的晚餐中,她都会笑着提到,她的工作,包括经常接听满腔怒火的家长打电话抱怨。她说,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对方争辩或者对骂,那样一点不解决问题。她自己就总要努力婉言相劝,平熄家长们的不满,妥善解决问题,免去打官司。她说,学区是当地税民的税养活的,学生家长就是当地税民。她们都是税民付钱雇用的服务员,学生家长是她们的老板,她们绝对没有理由对任何一个家长发脾气,而只能设法满足家长们的要求。
三十五年间本地学区换过十三个总校长,辛迪一直在学区办公楼家工作,为每一个新老校长服务。本地学区许多年间各项政策都由辛迪起草,交学区委员会讨论通过。她没有特别的头衔,但有极大的权力。一位前任总校长说:我任副总校长和总校长期间,辛迪直接在我手下工作,她是整个校区我最可信任的两三个人之一。副总校长之外,辛迪就是另一个总负责人。
可辛迪实际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很古典,很有风度。有时她会带一串珍珠项,穿裙子上班时总穿长统丝袜。她从来不在电视摄相机前露脸,宁愿安安心心在影印机前工作。
她日常工作很重,事务繁杂,而且她工作也非常尽职,听别人介绍,她曾在一场风雪中寻找到一个儿童,安全地送回家中。她也曾帮助一个学生,从锁了门的学校取出自己的书本。按照中国惯用的词汇,她是全心全意为人们服务的模范。但是辛迪对我讲过许多次,只要可能,她从来不加班。在她三十五年的服务生涯中,只记得加过四次班。本地学区教师举行罢课示威的期间,辛迪曾在办公室通夜工作,给学区律师准备有关资料,不过那情况极少发生。
她说,她为自己确立过一个工作日程目标,而且实施了三十几年,就是:今晚我要在晚间新闻开始时赶到家。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家庭主妇,她绝不天天晚上在办公室家加班。而且辛迪认为她的一项职责,是提醒学区总校长按时结束会议,不要拖延别人回家。她说,加班并不表示你就在忘我的工作,也许只说明你很笨,不能按时完成应该完成的工作。
在美国生活多年以后,我才懂得,辛迪代表了最典型的美国主流社会女人,任劳任怨,数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美国人没有选她做全国劳模,国会议员,没有给她光环和特权。不管曾经多么显赫过,工龄一满三十五年,她就退休,从此隐居度日,不问朝政。她很普通,好莱坞电影不会演她们的故事,纽约畅销排行榜上的书也不会写她们,所以美国主流社会以外的人或者外国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她们,可是她们构成美国社会的主流,主导着美国政治经济文化的走向。
克劳蒂
美国军衔没有大校和大尉,上校之上就是少将,所以上校级别很高,许多驻外国美军基地总司令都是上校军衔。在美军中,见面必须互称军衔,称军衔就只能冠姓,不可叫名,所以这里我也尊其姓而称之克劳蒂上校。
我在美国联邦空军军官学院外语系任教时,克劳蒂上校是系主任。她现在早已调任别处,而且晋升少将了。不过我在官校任教时,她是上校军衔,所以我还是习惯称她上校,而不叫克劳蒂将军。我尊敬克劳蒂上校,因为从她身上,我认识到一个正直忠诚的美国高级军官形象。本来我的直接上司是希尔斯中校,凡事用不着克劳蒂上校过问,可我时刻感受到她的关怀。
头一次去空军官校面谈,第一次走进系主任办公室,克劳蒂上校从屋角斜放的巨大办公桌后站起。那时是夏季,克劳蒂上校穿着浅蓝短袖衬衫,深蓝西装裙,黑皮鞋发亮,肩章上缀双翅展开的银色上校军衔徽。她个子不高,但挺得很直,不胖,很精干,身后衬着墙角竖立的一面军旗,显得威武。
刚开始上班,我按照十几年在美国普通企业积累的经验,在电脑网络上送交希尔斯中校一份报告,同时也发个拷贝给克劳蒂上校。当天下午就收到克劳蒂上校电子回函,通知收到我的报告,感谢我的努力。通常这种拷贝信函,只作报备,不必回复。
希尔斯中校也给我回信,具体回答了我的要求,又附一笔:克劳蒂上校日理万机,工作繁忙,以后信件不要拷贝给上校。应该向上校报告的事务,他一定会报告。我以前没在美国军队呆过,不知这条军规:各级军官只准向直接上司报告,不得随便越级找更高级军官议事。可是我在军校任教期间,凡发给克劳蒂上校的电子信,报告也好,问题也好,她总是非常礼貌,有信必复。
每次我在系里遇见克劳蒂上校,不论是早上去系办公室倒咖啡,在楼道里走路,或在会议室开会前,克劳蒂上校总要问问我最近怎样,跟我直接谈几句话,而且诚心诚意,并非外交姿态。
十一月某日,下了一夜大雪,路上积雪一英尺厚。我早上开车上路,赶去空军官校。雪一直下,密如珠廉,高速公路上能见度很低,所有车子都开得很慢,我也只好在车队里蜗牛一样地爬。平时一小时的路,那天花了两小时十分钟才到,手都冻僵了。
我赶快到教官卫生间用温水洗手洗脸,缓过劲以后走出来,在楼道里碰到克劳蒂上校。她一见我,当即站住脚,睁大眼睛,非常惊讶地说:我今天可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回答:是,上校,我也没想到,我在路上挣扎了两个小时。克劳蒂上校说:这种天气,你实在不必冒险赶来。打个电话,系里会安排替你代课。我说:我知道,上校。不过我的课每节都很重要,一个班的学员们今天有个演讲作业,我实在不愿意让学员们失望。克劳蒂上校听了很满意,说:是的,我理解这种心理,希望下午路上不这样难走了。我回答:是,上校。我想不会。到下午,我刚下课,克劳蒂上校又专门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催我赶紧回家。我说:上校,离下班还有两小时呢。上校说:走吧,我允许你早走。不过你得保证小心开车,注意安全。我感激地说:是,上校,我把学员的作业带回家去改。
这样的关怀,完全是母亲特有的本性。克劳蒂身为美国空军上校,也同样是母亲和家庭主妇。圣诞节她给全系教官发信,邀请大家去她家作客,并说她家的牛场马场都会开放,让大家看她们喂养的旄牛。
上校发给所有教官一张去她家的地图,我看后大笑不止。这是一张美国空军航空飞行图,标明上北下南,并注此图未按比例尺。虚线为土路,实线为柏油路。图中直线斜线,路名地名,清清楚楚,从一条公路到另一条公路,一个交叉点到另一个交叉点,标出英里距离数,带小数点。从公路转上她家前面大路,向北走九点三英里,转进去她家的小路。地图标明,小路口前一点二英里要小心,一过她家路口,门牌号码就变编制,如果错过,可能再找不到要找的门牌号码。我想空军在天上,前后左右都是蓝天白云,只有看航图,看里程表,找地方只看地面标志。克劳蒂上校习惯了,以为在地上开车也一样。
那天我带了妻子,女儿,儿子,一块到克劳蒂上校家。按照地图,看着车上里程表,走多少英里会碰上一个路口,左转右转,下柏油路,走土路,一点二英里,看见转进她家的路口。路边立着信箱,挺大的字,显示门牌号码。小路里面,远远的立了一个木支的门框,但是看不见房子,只见远处一片树木。
我们转进小路去,颠颠簸簸穿过门楼,再往前开,转过一个弯,才看见茂密树木后面隐隐显出的一处房子。克劳蒂上校后来告诉我,她家方圆占地六英亩,约合二万四千多平方米。除房前到路边这一大片以外,房后面还有一大片牧场,成群的牛马可以撒开了奔跑。
我们停下车,走进房子。克劳蒂上校不着军装,穿件紫红色长袍,混身锈花,对襟一排钮扣,领子立着,似象非像旗袍,半中半洋,脖上挂了项练,耳上坠着耳环,完全是个女主人模样,不像美国空军上校军官。所有教官也没有一个穿军装的,都是平民打扮,可仍一口一声:对,克劳蒂上校;是,上校;跟在官校执勤一样。
房子很大,都是粗大的圆木搭架,又一砖一瓦砌起来,四处墙壁裸露砖间水泥缝。这是美国住房的讲究,越是用木头砖头盖起来的房子,越贵重。美国最贵的是人工,一砖一瓦盖一座房子,价格一定昂贵得不得了。所以美国人家,凡用砖瓦盖起的房子,大多不用粉泥遮盖砖缝,露的凸凸凹凹的真砖缝,不是画砖的墙壁贴面。
克劳蒂上校的先生已退休,以前也在空军官校作军务教官,有中校军衔。我们在楼下客厅里看到他当年作军官,授奖得的一把银剑,装在一个玻璃框里,挂在墙上。上校的儿子已经念大学,在德克萨斯大学读历史学博士。他听上校介绍说,我写的几本书在中国出版,很感兴趣,拉住我在厨房柜台旁,边喝酒边谈我写的书。
几十种吃食摆满一桌,客人们都端着纸盘子,绕桌子走,随手选取自己所爱,盛些食物,放在纸盘里,然后走来走去,边吃边闲谈。几十种酒,立在冰箱里,几十罐啤酒,放在冰桶里,客人们随意自开冰箱,自取酒瓶,自己倒酒,或随意去冰桶取啤酒罐,然后在屋里随意走动,找这人那人一块站着,边喝酒边闲谈。
酒足饭饱以后,上校一声令下,全体穿起棉衣,出外到牧场看旄牛。美国西部很多地方还保留浓厚的西部牛仔文化传统,每年举行全国牛仔比赛大会,要两个星期之久,热闹非常,当地报纸每天出号外。优秀牛仔的知名度,不比球星差多少。美国全国牛仔名人馆,跟空军官校在同一座城市。
大概克劳蒂上校夫妇也是牧场爱好者,喜爱养旄牛和马。身为空军上校,却在家养牛养马,作牧场主,对中国人来说,很难想像和理解。美国人不一样,做军官只是天下各色行当之一,不比其他行当低下,也不比其他行当贵重,而且可做可不做,可爱做可不爱做,不做不失去什么,做了也不多赚什么。美国开国元勋华盛顿和杰佛逊,都是美国东部新英格兰地区的大庄园主,家有成百上千奴隶,从事农业生产。据说华盛顿杰佛逊当美国总统,只是为了建设国家,那点总统工资不够他们塞牙缝。他们家庭主要收入,还是自己庄园农业经营。美国人,不在政府做官之后,回去照干自己本行,还比做官赚钱多。
克劳蒂上校的牧场很大,看不到边。上校的先生说:平时,旄牛群就在外面那片大场子里跑,饿了才回来吃。今天为了接待客人,我昨天把它们都赶回到这小圈里。我问:您怎样去赶它们回来呢,阁下?他说:骑马呀。马在那边圈里。隔着铁丝网,女儿和儿子,都有机会拿手摸到旄牛的背和头。儿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然后我又抱他去看马,更是不肯再离开,一劲的摸马头,马嘴,马鬃。那马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拜访美军高级军官的住家,得以更深入地感受美国军官是些什么样的人,对他们更加尊敬。
麦仑
若干年前,几个国内朋友来美国,我尽地主之谊,开车陪他们到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去玩,因此认识了一个赌城妓女麦仑。
虽然美国到处都有卖淫商业存在,但在纸面上是非法的,美国法律严禁卖淫交易。只有内华达州例外,妓女业可在该州境内合法经营。美国是个联邦制国家,不是中央集权,每一州都有自己的立法权,可以不遵守华盛顿的联邦法规。比如亚利桑那州不过美国联邦规定的马丁.路德.金节日,内华达州法律允许妓女在该州合法卖淫。 由于爱艾滋病的流行和不治,很多男人欲望便不得不有所收敛,既然内华达州妓女业合法,那么业者必须每周接受健康检查,相对来说比较保险。我的几个朋友便来了劲头,很想考察一下美国合法妓院是怎么个操作。
说来又难以让人明白,虽然内华达州妓女业合法,可偏偏拉斯维加斯所在的卡拉克郡却又规定妓女非法,所以外界传说拉斯维加斯的合法妓院,其实都不在赌城市内或附近地方。美国人为图简单明了,真把妓院就叫做鸡场(Chicken Ranch),在拉斯维加斯城里的脱衣舞场门外,见到男客,就问哪里有鸡场,人家就会指路给你,不过路都不近,至少要走六七十英里。脱衣舞场里面就打听不到这种消息,那舞场里的舞女,要跟外面妓女抢饭碗,不会告诉你到哪里去找鸡场。
问明路,我便带了朋友赶到最近的一块鸡场所在地。连去两家,规模都不大,房子座落在荒漠之中,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毫无气派,也不风骚,外面看平平常常,真像鸡场农庄。那并不是她们打掩护,既然合法,无需做假。这是因为美国人讲实惠,客人看见外表装璜太过豪华,便知价格一定高得不合理,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进去一定挨宰,多花冤枉钱。所以赌城妓院不在外形上多装修,让客人望而生畏。鸡场里面作法都一样,进去之后,老板娘叫来姑娘们,穿戴齐全,站成一排,由客人挑选。朋友都不满意,二话不说,站起走人。
到了第三家,朋友们算点头了,各自手指点着,挑选一个,跟随走进小房间。我因重任在肩,先要帮所有朋友做翻译,跟妓女们沟通,安排好他们的活动,自己玩乐只好放在一边。
头一个就是到麦仑的房间,屋子很小,一张大床一个梳妆台而已,连个洗澡间。朋友坐到床上,麦仑递给我一张卡片,好像餐厅菜单,上面排列各种服务名目和价格,唯独一条:不许口对口接吻。我看那妓女名字叫麦仑,就忍不住乐了。她问我笑什么?我说,麦仑肯定是说你的胸脯饱满啦。英文字Melon 是瓜的意思,西方人经常用来形容女性胸部发达。麦仑很自豪地挺挺胸,把戴着乳罩的胸部摇晃一下,说:告诉你,货真价实,绝无欺骗。
我把这些对话和菜单一项项讲给朋友听,最后他选了几项要做,可又嫌贵,我翻译过去给麦仑听,真没想到,她竟同意讨价还价,最后讲好共提供几种服务,三百美元打平,当场掏钱付帐,她收进自己抽屉,这又跟美国餐厅不同。走出这间屋,又去另外两间,一一帮友人翻译沟通。有了经验,就省许多事,同样看单选菜,个个都能讨价还价,然后摆平付帐。真想不通,她们如此随便让价,怎么对老板娘交差。
刚算完事,麦仑又披了一片纱布,跑出来找我,要再帮忙。原来她要求我的朋友先洗澡,然后检查确认他没有性病,然后才能交易。她说自己是职业妇女,认真负责,每星期接受医生检查,马虎不得。我对朋友解释,让他先去洗澡。于是我就有点时间,跟麦仑聊几句天。
麦仑当然不是她的真名,今年二十六岁,单身母亲,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她靠卖淫赚钱,养活一家三口,而且还要攒下点钱来,过几年孩子长大些,便搬家到东岸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她到这家妓院工作,就像电脑公司职员一样上下班。因为有孩子,所以她一星期只上四天班,中午十二点来,晚上六点钟走,其他时间在家跟孩子们一起。她非常爱她的孩子,每次提到都会两眼放光,想得不得了的样子。那么她就不是这家妓院的全职雇员,每星期工作不到四十小时。
她一听我的问题就笑了,告诉我:就像城里的写字楼,一套一套出租给不同的商业公司使用,这些妓院也只是一间屋一间屋出租给每个妓女使用而已,并不经营妓院业务,外面招呼客人的也不是老板娘,只是雇来接待人的。麦仑和其他妓女,并不是这家妓院的雇员,她们都是个体户,在这里租一间屋营业,按钟点付租金,至于怎么服务,怎么订价,怎么讨价,怎么保健,都是自己处理,但每星期要交给妓院保健检查纪录存。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妓女们都可以自己讨价还价。
既然如此,这些美国妓女也就不是被强迫卖淫,更不是性奴隶,她们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有家有业,生活正常,每天上班来下班走,自由自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来去自由。而且对于妓院,还可以随意挑选,看不上的,就不来租屋营业,妓院对她们好,提供的服务好价格优惠,她们才愿意来租屋。这一切跟我们过去接受的有关妓女的观念完全不同,实在很难理解。幸亏拉斯维加斯这地方,白天也有客人来玩,就像我的朋友们一样,否则麦仑只做白天生意,就没得钱赚了。实际当然是晚上生意红火,可以多赚钱,可麦仑宁愿晚上跟孩子们在一起,给孩子讲故事,哄她们睡觉,享受天伦之乐。她说着说着又笑了,白天不忙,所以你的朋友可以多玩一会儿,如果是晚上,每次都只能快快做完,免得让别的客人久等。
听她这样讲,可以断定,虽然干这一行,麦仑仍然保持着美国人诚实厚道,与人为善的本性,于是产生对她的敬意。这时朋友洗完澡出来,披着毛巾。麦仑忽然从梳妆台上取来一张名片,匆匆在背面写了个号码,递给我说:很感谢你跟我谈这么半天话,很少有人会这么尊敬我们。这是我的手机号,以后再来拉斯维加斯,有事打电话找我。 经过这么一场,我再走到前厅,已经毫无玩乐之念,默默坐在角落里等待。不过人家也不稀罕我的生意,早又有两组客人相继而来,一组日本人,一组美国人,等着轮流挑选小姐。 后来两年,又有国内友人来美游玩,去拉斯维加斯。凡有想考察美国合法妓院者,我就会打电话给麦仑,只要她上班,我就带朋友去那里。还有一次去拉斯维加斯,她没上班,便带了孩子,陪我在城里转转,言谈举止,说笑自如,绝对的正常美国职业女人。
第三年再打电话,号码就消掉了,看来她照计划,搬到东岸去了。
琳达
很多年来,猷太人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远的不说,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对猷太人大屠杀,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到现在,猷太人国家以色列,仍然在苦苦为生存而殊死作战。要知道,历史上是阿拉伯人最初把猷太人赶出他们的家园,使犹太人失去祖国,四处流浪,所以以色列人到耶鲁撒冷打仗占地,自称是复国。至今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几乎每天都各有牺牲,可是全世界好像都愿意表示对阿拉伯人的同情,而忽视以色列无辜平民天天面对的死亡威胁。
我原本也接受许多刻意歪曲的宣传教育,认为猷太人太过精明强悍,各处进行经济掠夺,每到一地就控制人家的商业,弄得当地人破产。其实这说法也不尽然,讲精明,阿拉伯人的热衷于讨价还价,世界著称。讲经济控制,华侨在南洋各国的商业膨涨,造成过至少印尼几次排华动乱。可是我们很少因此嘲骂阿拉伯人的精明,更绝不会指责自己海外侨胞压迫别国人的市场。不过_来我之所以开始同情猷太人,还是因为在美国认识了不少猷太人,觉得他们都是挺不错的人。
其中一个猷太女人,名叫琳达。她在以色列出生长大,_到美国读书,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她的父母仍住在以色列,今年父亲才过世,她们全家回以色列办丧事,刚返美不久。
琳达是个有执照的会计师,就像中国人一样,猷太人大多更愿意自己开店,不肯给别人打工,所以琳达既有执照,就自己开业,主持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她的先生也自己开一个_俱店,专卖有风格的昂贵_俱,比如维多利亚样式的桌椅板凳。我猜想她们一家每年至少有十二三万美元收入,虽还算不得富人,也在美国中产阶级上层之列。
说猷太人会赚钱,也得承认人家能吃苦。做会计师,每年二三四月最忙,所有美国人都要在四月十五日以前纳税。琳达的老二秋天出生,刚六个月就得送托儿所全托,连续三个月,琳达必须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她每天早晨六点半叫醒儿子,七点钟带了出门,上班路上七点四十分左右把儿子放在托儿所家,然_自己八点钟到办公室,开始忙录,晚上六点钟接了儿子回家,一边继续工作,一边照看。先生晚九点关了店,结完帐回家。然_才算一家人团聚,吃过晚饭_,先生跟儿子玩,琳达还得继续工作,直到十一二点。 琳达对我们叹过几次气:说她儿子脾气坏,常常早上在车家无缘无固发脾气,到托儿所也常哭闹。我们告诉她,那是因为孩子小,每天睡眠不够,所以早上要闹。妻子劝说:让孩子早点睡就好了。琳达说:几个孩子都这么长大的,没办法,得_活呀。
睡眠少,就会经常头疼,大人小孩都一样。美国所有办公室,都备有特大瓶装的流行止疼药泰来诺。美国同事常常忽然之间喊头疼,跑去大吃泰来诺。琳达也是一个,吃泰来诺像吃糖豆,早早晚晚,时时刻刻。她听说我们从来不吃泰来诺,还有些奇怪,劝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