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是怎样诞生的 (图)

读书,行路,越想越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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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到达佛罗伦萨时,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过,在旅馆登了记之后,还是忍不住背上数码相机走上街头。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块干透的海绵,一下子淹没在文学艺术历史宗教的汪洋大海里。   我循着但丁的足迹,从他的出生地来到圣十字教堂(Santa Croce),这里是他的墓地所在。相貌丑陋的诗人高坐在大理石基上,右手托腮,苦苦思索。脚下左右有两位天使相护,一位左手向诗人伸开,仿佛是赞美他的天才;另一位埋头于石棺之上,似乎在哀悼天才的凋零。   我在这座教堂里倘佯许久,不能离去。也就在这时,看到了那座女神像,顿时睡意全无。   她站在一米多高的大理石座上,身着长袍,双唇紧闭,目光严峻地凝视着远方。她那裸露的右臂高高举起,手里握着一段挣断的锁链。她左手微微下垂,握着月桂编成的诗冠和象征艺术的七弦琴;头冠上,有八条放射状的尖刺,有如光芒四射。   眼前这座雕像,太像纽约港的自由女神了。两位女神从面貌看上去也有如亲生姊妹。她们衣着相似,而且都是右手裸露,高高举起。两位的头冠上都发出光芒来,不同的是一位有八条射线,另一位有七条。她们脚下都踩着打断的锁链,不过一个用左脚,一个用右脚。最大的区别,当然是右手中的所持物。另外,眼前这位的立姿曲线婀娜,颇有女人味儿,而纽约的那位则腰身笔直,富有阳刚气。 两件本无关联的创作,竟有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我曾有幸参加了一九八六年自由女神像落成一百周年的盛会,对她的历史也有一些印象。可是从没听说过她有过这么一位“姐妹”,于是打算去做一番了解。                   二   一八五四年,二十一岁的巴托尔蒂(Bartholdi)在埃及考察,从那里宏伟的雕像得到启发,就打算建立一座自己设计的划时代巨雕。   当时,西方的工业革命方兴未艾,巨型工程作为一种国力的象征竞相出笼。英国人刚刚在伦敦结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水晶宫博览会,美国人计划在纽约修建布鲁克林大桥,法国人则要在埃及开挖举世无双的苏伊士运河。巴托尔蒂最初的想法,是在苏伊士运河上建造一座横跨亚非的巨像,为运河竣工的典礼纪念,同时作为导航的灯塔。   一八六五年,巴托尔蒂结识了拉博拉耶(Edouard de Laboulaye),一位对美国政治体制极感兴趣而且颇有研究的法国学者。他支持解放黑奴,还出过三卷关于富兰克林的书。法国从一七八九年革命以来,政局更变频仍,先驱者对国运忧虑重重。而美国的内战刚刚结束,前途一片光明。据说,拉博拉耶在一次晚宴中,提出在美国建国百年之际,建造一座象征自由的巨型雕像,当时巴托尔蒂正好在场。不过我想,很可能还是拉博拉耶受到了巴托尔蒂埃及女神的启发呢。   我这样猜测,是因为巴托尔蒂那时对在美国建立巨像似乎并不很感兴趣。从一八六七年起,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花了两年的时间设计横跨苏伊士运河的巨雕,并命名为《进步(埃及)把光明带入亚洲》(Progress (Egypt) Bringing Light to Asia)。在他的草图中,女神爱西斯(Isis)身着古埃及长袍,头戴金色与蓝色相间的头巾,左手高擎火炬。一八六九年,巴托尔蒂把女神的蓝图呈交给埃及总督依什美尔-帕沙(Ismail Pasha)。可是当局不感兴趣,他的宏图也就束之高阁了。   次年七月,普法战争爆发。法国人吃了败仗,拿破仑三世被活捉;第二王朝结束,巴黎又发生革命,再次宣告共和。巴托尔蒂加入了法国国民卫队,负责家乡考尔马(Colmar)的武装保卫。不久考尔马沦陷,巴托尔蒂成为帮助法国抗击普鲁士的意大利联合王国国王、传奇英雄加里波蒂(Giuseppe Garibaldi)的随从副官。   普法战争使他的家乡阿尔萨斯划归普鲁士。巴托尔蒂接受了拉博拉耶的建议,于一八七一年访问刚刚从失去了六十万条生命的内战中复苏过来的美国。期间,他正式提出建造巨像的计划,作为各民族独立自由的象征。可是美国人对此也不感兴趣,巴托尔蒂失望而归。他不喜欢美国,在给母亲的信中说,美国人只对他们自己以及那能力广大的美元感兴趣。——这话听上去不陌生吧?不过,他还是选中了前途未卜的雕像的最佳地点,那就是拜德罗岛(Bedloe Island),后来的自由岛(Liberty Island)。   一八七五年,《自由光照世界(Liberty Enlightening the World)》正式定稿。整个雕像的结构与六年前的爱西斯灯塔十分接近,不过面目满含了罗马女神的特征,袍子和发式很像拉菲尔壁画中的古代伊特拉斯坎人(法国东部及意大利北部的先民)。巴托尔蒂的设计马上得到法国人民的募捐支持,浩大的工程在巴黎开始了。   可是大西洋对面,美国百年国庆来了又过去,纽约市周围的居民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为什么非得花钱为纽约人去树立法国人五大三粗的灯塔。一八八四年八月五日,一群人在布罗迪(W.A.Brodie)跟巨像底座的设计者杭特(R.M.Hunt)的带领下,在瓢泼大雨中铺下第一块基石,总算开始了这项工程。巨像分成二百多箱从巴黎运到纽约,在拜德罗岛上晾了将近一年,最后多亏匈牙利移民、《纽约世界》的发行人普利策的鼎力支持,才筹足了款。等到自由女神正式揭幕,建国百年纪念已经过去十年了。                   三   在这段历史中,共济会(Freemasonry)的影响几乎无所不在。这个遍布世界各地的兄弟会式的秘密会社,其运作形式的神秘程度很像中国的江湖组织,比如天地会。不过,它有相对明确的结社原则,旨在寻求自由真理和人性的完美。它没有统一的组织,成员聚集在一个个支部(lodge)里活动,遍及欧美。它主张宗教宽容,以至到了十九世纪中叶,很多支部开始接纳非天主教徒,非基督徒,甚至无神论者为会员,具有明显的反教权倾向。它强调成员身分平等,鼓吹“四海之内皆兄弟”,很多会员以仁爱为信条,以行善济贫为义务,宣传启蒙运动所倡导的世俗的慈善和博爱。   共济会在十八、九世纪西方国家体制从政教合一到政教分离的过渡当中起了重要作用。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等很多美国开国元勋都是共济会员;这一点,又跟孙中山与洪门(其实也就是天地会)的关系相似。不过共济会里多有思想先进的知识分子,华盛顿的本意也不在利用共济会;而且在保皇党阵营里也有众多的共济会员。传说在南北战争中,有不少战士在被捕之后,因一个手势暗号被对方认出是共济会兄弟,因而逃了性命的。五十多位在《独立宣言》上签名的,至少有九名被确认是当时的共济会员,很多签名者后来也入了会。至于法国革命,一般认为主要是由共济会员策动的。直接影响巴托尔蒂的拉博拉耶和加里波蒂,促成雕像建设的杭特与布罗迪,还有天才地设计了自由女神的钢架结构的埃菲尔也都是共济会员。巴托尔蒂自己则在一八七五年入会。   由于共济会在美国独立中的作用,美国建国后形形色色的秘密社团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其组织结构绝大多数都是模仿共济会的。十九世纪里,美国前后冒出差不多六百个形形色色的秘密组织,其中最臭名卓著的当然要数KKK。今天,大多数秘密团社已变成了类似大学里以希腊字母为名的互助组织。当然,也有人认为共济会一直在秘密地统治世界,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共济会的神秘甚至令人生疑,主要在于运作所采用秘密会社的传统方式。会员之间以暗号相互认证,用符号表达信息。这些符号的起源可以一直追朔到古埃及时期的古老宗教。这就难怪为什么巴托尔蒂对在苏伊士运河上建造埃及女神巨像那么感兴趣了。女神爱西斯在共济会的符号象征中具有特殊意义。在共济会的艺术作品中,女神和火炬是经常同时出现的两个象征。女神代表自由,而火炬则代表光(light)或启蒙(Enlightment)。画家简内特•朗格(A.L.Janet-Lange)在一八四八年的名叫《共和光照世界》的油画中,就有一位女神,坐在宝座上,右手高举火炬。一八五四年在法国出版了一本名叫《神秘的太阳》的书,封面也是一位女神,右手高举火炬,从象征和平、自由、启蒙的三级台阶走下来。   当年,布罗迪在大雨里给自由女神奠基时,作为共济会神秘仪式的一部分,在基石下埋藏了一个铜匣子,里面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其中有一块金属牌,是为了纪念在纽约中央公园八十一街处树立从埃及弄回来的一尊方尖塔而打造的。那塔来自公元前十六世纪法老托特梅斯三世(Thotmes III)的墓前;它最早是站在太阳神城(Heliopolis)的太阳神庙前面的。至于方尖塔跟自由有什么关系,那恐怕不是我们这些“党外人士”所能了解的。读者有机会访自由女神,若有闲心,不妨在雕像底座周围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共济会的铭牌和会符。                   四   据圣十字架教堂的英文介绍,眼前的这座雕像叫做《诗之自由》(Liberty of Poetry),完成于一八七七年。她象征艺术与创作的自由,是雕刻家皮奥•菲迪(Pio Fedi;1816-1892)为诗人尼可里尼(Giovan Battista Niccolini;1782-1861)的墓而建。   我在网上找不到关于菲迪的详细资料。不过,这位雕塑家在佛罗伦萨留下了不少佳作,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跟自由女神同庚(一八八六)的《波利西娜的牺牲》(The Rape (or Sacrifice) of Polyxena),现今展出在领主广场(Piazza Della Signoria)东北角的著名雕像亭里。早在一八七二年,尼可里尼逝世十周年的时候,菲迪就完成了《诗之自由》的定稿石膏模型,而那时它的素描稿已经在艺术家圈内巡回传阅好几年了。   按照英文介绍的说法,一八七零年前后,巴托尔蒂正在当时意大利的首都佛罗伦萨。   网上查到的英文和法文版的巴托尔蒂履历都没有明确指出他在一八七零年前后的踪迹。不过,它们都肯定当时巴托尔蒂是加里波蒂的随从副官,而后者的主要时间是在佛罗伦萨。一八七零年对于意大利人来讲,是重要的一年。意大利终于将罗马从教皇手中收归,结束了罗马古城一千二百多年的分离史。那一年也正是法国共和国军与加尔波蒂紧密合作,频频出入法意边境的时候。   如此看来,那时巴托尔蒂很可能确实就在佛罗伦萨。而当他出没于那里的艺术知识圈时,菲迪的《诗之自由》素描稿也正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恰恰就是在那一年,《自由光照世界》的初稿问世。另外有一个说法是,巴托尔蒂在后来从美国返回途中的船上,眼前突然出现了女神的形象。不管哪种说法,菲迪的诗神的意像在先,似乎是没有疑问的。   公元两千年,纽约市立博物馆展出了一件巴托尔蒂的自由女神像初稿,一座二十一英寸高的塑像。我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的第一稿。不过,在这早期的造型稿里,女神左手下垂,手上带着折断的锁链,而不是抱着书版——这更加让我想起菲迪的塑像。   所以我觉得,自由女神的构想源于共济会,而造型则来自菲迪。   听说欧洲有人开始系统地研究这两座女神像的渊源了。 原载于 2004 华夏文摘 cm041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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