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千觥 [002]

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a heartache; 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a mist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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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秋天榛子出现了,高高瘦瘦,蜜色的皮肤,夸张的五官恰倒好处,只是有些异族。最令人难以忽略的是她大大的眼眸,黑亮得看不出焦距。老师的目光在全班逡巡,我知道又要落在我身上。我的同桌从来都是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因为我一直都是老师眼里乖乖牌的好学生。
  我的前任同桌“粉干”是班上最刻薄的男生,我见过他嚼梅子嚼得眉飞色舞极小女人的表情。听说他家里颇有几个钱,和我同桌的一个学期让他对学校的恶感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于是他毕业证也不要就跑回家做小生意去了。我专注地在纸上涂涂画画。“秦榛,你还是和叶楣一块坐吧。”老师终于宣布,榛子便长手长脚地晃过来,看到我在纸上画的眼睛——事实是这样,我爱画眼睛,很忧伤的那种,可榛子却老说媚得像妖精(这自然是后话,暂且不提),她的嘴角悄悄掀起一个梨涡,让人感到颇有几分与众不同。
  她,秦榛很自然地成了我的朋友,我不经意地讲述自己天真的想象与奇异的经历之后,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你、的、指、甲、人、儿。”我当时的反应是目瞪口呆,细想来,我和她的确臭味相投。譬如说我们同样爱喝绿茶,爱买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爱听恩雅的歌,连择偶的标准也惊人的相似。我们常常冒出一大串绝妙的比喻,说前排某男生皮肤惨惨像块夜光表,说非洲巧克力不俏销是黑人们担心会咬掉自己的手指头之类,然后开怀大笑,周围的人则一愣愣莫名其妙。晚自修的时候我们就偷偷把自己的书包扔到楼下趁着下课的当儿逃到夜市摊上大吃大嚼。我也曾经挖开当初做了记号的小洞,纸包真的不见了,周围也不见老鼠虫蛇经过的痕迹,我于是对榛子深信不疑。
  正阳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我不知道。他是标准型的白马王子,一向女权的我和榛子私下里也不得不坦白地赞上他几句。人聪明,又高又帅,可贵的是头脑与四肢同样发达。我班加入的篮球赛上,义务啦啦队里随处可见激动不已的小女生,花枝招展地为他摇旗呐喊,喊得场上其他男性公民起了英雄末世的感慨,老骥伏枥的心思全飞到了九霄云外,腿脚无力地愈发衬出他的清朗俊雅。据说,他的女朋友加起来不下一个排。我知道自己不是仙德瑞拉,我对自己的相貌边际效益取偏微分做出各式运算后得到的也不过41%的变天鹅机率,即使有水晶鞋,我也宁愿去爱一只痴情的青蛙而非一个花心的王子,因而我对他从不感冒,同学一年多我和他也只算是点头之交。初二下学期他坐在了榛子的后面,也即是说他坐在了我的斜后方。只要我回头,就会给那道定定的目光所笼罩,让我面无表情却止不住地脸红心跳,我于是把自己的头发剪成了清汤挂面,怕自己的脸像校门口烤得过了头的面酱饼,黑上透红的丑不堪言。他一度差点成了我和榛子交流的障碍,一想到后面盯着的眼睛便如芒刺在背,再有趣的话题也兴味索然草草收尾。那次我偶然提到尚轩,“你没看见他那头长发,哇,帅得我骨头都酥了。谁给我摹上一张,我会感动死的。”榛子的嘴里塞满了奶油蛋糕,我的描述听得她一脸陶醉。结果第二天正阳一言不发递给我一张四开大的网格纸,黑钢笔勾勒的尚轩长发飞扬,俊逸无比,让我舍不得拒绝。任何事都得习惯成自然。不久后我和榛子学会了对这个有名的酷哥的嘻皮笑脸波澜不惊,他也对被我和榛子凶霸霸呼来喝去充当零食采购员习以为常。我们甚至不怀好意地对他轮番轰炸以备哪天潦倒不堪,借拍卖他的情史安然度日。哪知那家伙守口如瓶,抱着双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喜欢的女孩子,要绝对聪明,要我说上半句,她就能说出下半句,要——”一时找不出形容词。
  “默契!”忙着记录的我脱口而出。
  “对,是这意思。你怎么知道?”他大喜,那笑容让我感觉仿佛掉进了铺满羽毛的陷阱。——他一直是校辩论队的最佳辩手。
  我和榛子分享所有的秘密,但正阳除外。我的心是一个盒子,它能容纳的只能是属于它的爱情。正阳太出色。我的盒子容纳不了他的光华。我不愿意两败俱伤。
  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和榛子快乐得像两条鱼,在行色匆匆的街道上兜来跑去。我们尝遍了各种牌子的冰淇淋,逛遍了小城每个有点历史的街巷古迹,累了就看从“天缘”淘来的各色破烂书籍。一整个夏天下来,我俩差点被晒成非洲的原始住民。
  在这期间我看了《卡门》,我迷恋着那个泼辣、美丽、放荡不羁的吉卜赛女郎,喜悲都不屑掩饰,便是一种最戏剧化的真实。我向往是做我的“白色卡门”。白是一种沉静的颜色,不张扬,不矫饰,却能在蓦然回首中抖落满目灿烂流动的阳光。躺在榛子家凉爽的柚木地板上,我一遍一遍地诉说我的梦想,而榛子总是早已呼呼大睡,微微张着的嘴,轻轻颤动的睫毛,纯净得像个婴儿。
  学校很快地开学了,我和榛子被分在不同的重点班,我一,她二,但每天我们还是一起走,常在等她时见到正阳,他们同班。那个暑假他见风就长,1米80的身高,让人觉得陌生了不少。
  整个事情的发生像圈套,那天顾着收作业本我没去早操,埋头捧着大叠的作业,我被身边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是正阳。他半低着头,欲言又止,笑得像快溶的雪糕。狼狈不堪的我瞪着身旁恶作剧的家伙,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像怎么也走不完。那已是深秋季节,从办公室出来我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上帝保佑,他没跟过来,我长吁一口气,有一丝的失落。
  高中处处是鱼死网破的杀机,分属不同的班级,我和榛子的生活再也没有以往的惬意。会考,高考,时间很快又过去。
  领志愿表那天,我匆匆赶到和榛子约定的地点,远远看见,那棵古榕树下,正阳低着头正和榛子交谈着什么,毫不避人的亲昵。见到我,他有些不自然。“叶楣,你也来了。应该考得不错吧?”
  “答案是肯定的。肯定对还是肯定错,由你任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攫住我,我笑得吡牙咧嘴般的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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