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卷 记微嫌叔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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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卷 记微嫌叔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说话董韩二夫人听倪夫人一段话, 明知也难挽回。董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如今你太太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你想伴云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他怎样凡心一动,才闹到那个分儿。 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就把姑娘送到义善庵里静修罢。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们来问:他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茹萍听了,收了泪,拜谢了董韩倪三夫人。董夫人说了,便问宝琼等谁愿跟姑娘修行。 宝琼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董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贺燕立在麒麟身后,想来麒麟必要大哭,防着他的旧病。岂知麒麟叹道:“真真难得。” 贺燕心里更自伤悲。 如金虽不言语,遇事试探,见是执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泪。董夫人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忽见玲珑走上前去,在董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刚才太太问跟三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董夫人道:“这个如何强派得人的,谁愿意他自然就说出来了。”玲珑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岳姑娘一场,岳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是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如今三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董韩倪三夫人尚未答言, 只见麒麟听到那里,想起茗筠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该说的。这玲珑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才敢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董夫人道:“你头里姊妹出了嫁,还哭得死去活来,如今看见三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倒说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麒麟道:“三妹妹修行是已经准的了,三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说了。”茹萍道:“三哥哥说话也好笑,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 我也是象玲珑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三哥哥既有话,只管说。” 麒麟道:“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也是一定的。 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时侯,你倒来做诗。怄人! ”麒麟道:“不是做诗,我到一个地方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 麒麟也不分辩,便说道:
只缘昔日画仙游,悟得今陪古佛修。
娇俏吴门矢志女,缁衣穿上弃裙绸!
尤洁如金听了,诧异道:“不好了,这人入了迷了。”董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便问麒麟:“你到底是那里看来的?”麒麟不便说出来,回道:“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的地方。”董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便更哭起来道:“你说前儿是顽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样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罢!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如金一面劝着,这个心比刀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 贺燕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幸亏玉扣扶着。麒麟也不啼哭,也不相劝,只不言语。吴才吴梅听到那里,各自走开。尤洁竭力的解说:“总是麟兄弟见三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作不得准的。 独有玲珑的事情准不准,好叫他起来。”董夫人道:“什么依不依,横竖一个人的主意定了,那也扭不过来的。可是麒麟说的也是一定的了。” 玲珑听了磕头。茹萍又谢了董夫人。玲珑又给麒麟如金磕了头。麒麟说道“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 如金虽然有把持,也难掌住。只有贺燕,也顾不得董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三姑娘去修行。” 麒麟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 贺燕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 麒麟听到那里,倒觉伤心,只是说不出来。因时已五更, 麒麟请董夫人安歇,尤洁等各自散去。宝琼等暂且伏侍茹萍回去,后来指配了人家。 玲珑终身伏侍,毫不改初。此是后话。

且言吴礼扶了权太君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速行,在道实在心焦。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侄女一定回家, 略略解些烦心。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燥。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全明哲任上借银五百,叫人沿途迎上来应需用。那人去了几日, 吴礼的船才行得十数里。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全明哲的禀启呈上。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两。 吴礼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全明哲任所。
全明哲接到原书银两, 心中烦闷,知事办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求来人带回,帮着说些好话。 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 全明哲心下不安,立刻修书到家,回明他父亲,叫他设法告假赎出身来。于是全家托了吴强吴翔等在董夫人面前乞恩放出。吴强明知不能,过了一日,假说董夫人不依的话回复了。全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全明哲任上,叫他告病辞官。董夫人并不知道。
那吴翔听见吴强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吴才相商。 吴才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是韦姨娘积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 便想起慧兰待他刻薄,要趁吴奎不在家要摆布吴瑕出气,遂把这个当叫吴翔来上,故意的埋怨吴翔道:“你们年纪又大,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相商。”吴翔道:“四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顽,一块儿闹,那里有银钱的事。”吴才道:“不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姚大舅商量把吴瑕说给他呢?”吴翔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吴才在吴翔耳边说了些话, 吴翔虽然点头,只道吴才是小孩子的话,也不当事。恰好姚旺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么?”吴翔便将吴才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 姚旺仁拍手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才老四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韩舅爷再到二太太面前一说,只要这两位太太同意了,三太太更不必虑了。所以,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吴才等商议定了,姚旺仁便去找韩立岭,吴翔吴才便去回董韩倪三夫人,说得锦上添花。
董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因心痛加剧,无力支撑,就令韩夫人斟酌料理,完了回他。韩夫人听得韩立岭知道,便打发人找了韩立岭来问他。那韩立岭已经听了姚旺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韩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这里老爷们俱能复官,且声势又好了。”韩夫人本是没主意人,再加因茗筠之事,本暗恨董夫人等了,那管其他,只一心报复,所以被韩立岭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姚旺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韩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吴翔去说。姚旺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 吴翔又钻了(1)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和二太太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 吴翔便送信与韩夫人,并回了董夫人倪夫人。那尤洁如金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韩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韩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吴瑕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那吴瑕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银杏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吴瑕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来拉着吴瑕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吴瑕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银杏。银杏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亲的。“但是大爷不在家,大太太一向不待见这一房,且又病着,难道叫二太太做主么?只是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2),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象是本支王府(3),好象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
银杏心下留神打听。 那些丫头婆子都是银杏使过的, 银杏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银杏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吴瑕说,便赶着去告诉了如金,求他告诉董夫人和倪夫人。倪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来董夫人处禀知。董夫人只得硬撑着,叫请二太太来问。怎奈韩夫人信了兄弟并姚旺仁的话,反劝董夫人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奎儿不在家,太太要拿好主意。况且是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太太放心,这事错不了的!”董夫人本没有精神,便只点点头儿。
独有倪夫人听了这些话,不敢驳回,心下暗暗生气,勉强说些闲话,便走了出来,告诉了如金,自己落泪。麒麟劝道:“婶子别烦恼,这件事我看来是不成的。这又是吴瑕命里所招,只求婶子不管就是了。”倪夫人道:“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银杏的话,你奎大哥可不抱怨我么。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把如红说给尤家,也是看那仕麟肯上进,他家又复了官,圣眷隆重,大太太才答应作媒的。就是权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权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吴瑕错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负了你大哥的重托?”
正说着,银杏过来瞧如金,并探听董夫人的口气。倪夫人将韩夫人与董夫人说的话述了一遍。银杏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吴瑕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奎大爷回来怎么说呢!”倪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吴瑕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他要信了,叫二太太作主,我能够拦他们么?”麒麟劝道:“无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银杏生怕麒麟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倪夫人竟自去了。倪夫人又坐了一坐,因裴氏来找,也去了。
且说董夫人因心痛加剧,令韩夫人回去,叫丫头扶着躺下。正要睡时,只见吴梅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大爷爷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说着,一面把书子呈上。董夫人勉强接过书信,拆开看时,见上面写着道:
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闻曼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奎儿手禀,知二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 麒麟梅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麒麟等知道。月日手书。廉儿另禀。
董夫人看毕,仍旧递给吴梅,说:“你拿去给你三叔瞧瞧,顺便告诉你祖母,说你二姑姑要来。”吴梅答应了自去。
这里董夫人觉胸口沉闷,刚躺下,忽然丫头来报:“舅太太和董二爷来了。董二爷外面接了去,舅太太已到这边来了。”董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尤仕麟说了如红,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尤家要娶过门,所以董舅母来商量这件事情来了。正想着,董舅母已进来了。董夫人让了坐。董舅母果然将尤家要娶如红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商议了一会子。董夫人便说起吴礼来书,说麒麟场期近了,命他和侄儿实心用功。董舅母便问了吴礼在路好,又说:“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董夫人道:“老爷回南起身时,早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4)了。”董舅母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子话,见董夫人不能支持,便说要过如金这边来瞧瞧。
却说麒麟送了倪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5)一篇在那里细玩。如金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麒麟旁边,怔怔的坐着。 麒麟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如金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 以人品根柢为重。”麒麟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6)。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 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 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如金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 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7)。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 麒麟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8)。” 如金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反远了奎大哥。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 麒麟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 如金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 也不枉天恩祖德了。” 麒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 如金未及答言, 贺燕过来说道:“刚才三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三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三爷也该体谅体谅。 况三奶奶替三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三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道士,说了些混话,三爷就信了真。三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 麒麟听了,低头不语。
贺燕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三叔在屋里呢么?”麒麟听了,是吴梅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如金也站起来。吴梅进来笑容可掬的给麒麟如金请了安,问了贺燕的好,——贺燕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麒麟瞧。麒麟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二姑姑回来了。”吴梅道:“大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麒麟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吴梅便问:“叔叔看见大爷爷后头写的叫咱们好生念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麒麟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吴梅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 麒麟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如金命吴梅坐下。 麒麟仍坐在原处,吴梅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如金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麒麟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如金尚自犹豫,惟有贺燕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麒麟和吴梅讲文,翠丽沏过茶来,吴梅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尤仕麟在一处的话,麒麟也甚似愿意。一时吴梅回去,便将书子留给麒麟了。
那麒麟拿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贞镜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9)之类,叫出贞镜玉扣翠丽等都搬了搁在一边。如金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麒麟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如金听了更欣喜异常。只听麒麟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 金丹法外有仙丹(10)。” 如金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丹”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 麒麟便命贞镜玉扣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如金这才放了心。
那贺燕此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悄悄的笑着向如金道:“到底奶奶说话透彻,只一路讲究,就把三爷劝明白了。就只可惜迟了一点儿,临场太近了。” 如金点头微笑道: “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迟早。但愿他从此一心巴结正路,把从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说到这里,见房里无人,便悄说道:“这一番悔悟回来固然很好,但只一件,怕又犯了前头的旧病,和女孩儿们打起交道来,也是不好。”贺燕道:“奶奶说的也是。三爷自从信了道士,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道士,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我想奶奶和我三爷原不大理会,玲珑去了,如今只他们四个,这里头就是田秀有些个狐媚子,听见说他妈求了孝二奶奶和奶奶,说要讨出去给人家儿呢。 但是这两天到底在这里呢。贞镜玉扣虽没别的,只是三爷那几年也都有些顽顽皮皮的。 如今算来只有翠丽三爷倒不大理会,况且翠丽也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翠丽带着小丫头们伏侍就够了,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样。”如金道:“我也虑的是这些,你说的倒也罢了。”正说着,董舅母进来了。如金等忙请安问好。董舅母便说是为尤家娶如红的事来的。如金道:“才刚麒麟梅儿还说请仕麟一同赴考呢。”董舅母道:“正是呢。尤家要在考期前娶过如红去。”说完,又问了麒麟如今读书的情形,知他用功,也不打扰,便跟着如凤回去了。
那麒麟并不知董舅母来,也不出房门。从此,麒麟天天只差人去给董夫人请安。董夫人听见他这番光景,虽是病中,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正是权太君的冥寿(11)。麒麟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去,仍到静室中去了。过了几日,到了如红娶的日子,如金领着贺燕等去了董家。独留麒麟自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翠丽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三爷吃的。 说别用功累坏了身子。”麒麟站起来答应了,复又坐下,便道:“搁在那里罢。”翠丽一面放下瓜果一面悄悄向麒麟道:“太太那里夸三爷呢。”麒麟微笑。翠丽又道:“太太说了,三爷这一用功,明儿进场中了出来,明年再中了进士,作了官,老爷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三爷了。”麒麟也只点头微笑。翠丽道:“如今三爷可是有造化的,我们姑娘到你们家作媳妇,这也是他的造化了。”麒麟听到这里,又觉尘心一动,连忙敛神定息,微微的笑道:“据你说来,我是有造化的,你们姑娘也是有造化的,你呢?”翠丽把脸飞红了,勉强道:“我们不过当丫头一辈子罢咧,有什么造化呢!”麒麟笑道:“果然能够一辈子是丫头,你这个造化比我们还大呢!”翠丽听见这话似乎又是疯话了,恐怕自己招出麒麟的病根来,打算着要走。只见麒麟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罢。”未知麒麟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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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钻(zuan)了——这里同“赚了”,意即诳骗。
(2) 对头亲——门当户对的亲事。
(3) 本支王府——属于皇族宗室的王府,与异姓王相对。
(4) 援了例监——明清制度,由捐纳取得监生资格者称为例监。援:引用成例。《清史稿·选举志》:“由俊秀报捐监生者,曰例监。凡捐纳入官必由之。
(5) 《秋水》——《庄子》篇名。这是一篇富于哲理的寓言,借秋天河水入海的浩渺景象抒发天道难穷而人的智能有限的感慨。全篇用各种生动的譬喻说明大与小、是与非、善与恶都是相对的,主张率性自然、无所追求。因此被如金看作“出世离群”之作。
(6) 不失其赤子之心——语出《孟子·离娄下》。赤子:婴儿。
(7) “不忍”二字——不忍加害于人之意。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全句为“人皆有不忍之心”。
(8) 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巢许:即巢父和许由,相传为唐尧时的隐士。尧要让天下给巢父,他不受,尧又让许由,由也引以为耻,逃走隐居起来(见《庄子·让王》及《史记·伯夷列传》注引皇甫谧《高士传》)。武周:西周的武王和周公;夷齐:即伯夷叔齐,相传为殷代孤竹君之二子。武王灭殷,天下宗周,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终于饿死(见《史记·伯夷列传》)。
(9) 《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参同契》:道教书名,全称《周易参同契》,东汉魏伯阳著,意在将“大易”、 “黄老”、 “炉火”三家理法参照会同而契合为一。《元命苞》:“春秋纬”之一种,其书已佚,仅存遗编残图。纬书是西汉末假托经义而言符 瑞应之书。《五灯会元》:佛教书名,宋代普济编,取《传灯录》、《广灯录》、《续灯录》、《联灯会要》及《普灯录》撮要汇编而成。
(10) 内典、金丹、仙舟——内典:佛典之通称。佛家称佛经教典为内典,称佛典以外的典籍为外典。金丹:道家炼得的所谓长生不老药。仙舟:借指求仙的途径。
(11) 冥寿——即阴寿。为已故父祖的逢十生辰行寿礼称为做阴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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