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醜陋而卑賤。我是一個不知羞恥的乞食者。
羅倩坐下來哭泣。沒有人注意她,沒有人停下腳步來問她
什麼。沒有人看她一眼。
紐約的市民、火車站裡的過客、警察和職員,對寄生在地
鐵隧道、大橋底下以及火車站的各種可憐蟲司空見慣。他們不
會對獨自絕望哭泣的人大驚小怪。
哭了一會兒,飢餓使羅倩頭昏眼花,衰弱無力。她拿起那
包蛋糕,看了又看。它證明著自己的低下和可悲,但也總是那
日本人的一片好意。人在絕境,如果還想掙扎,總得吃點東西。
羅倩的背包裡還剩有一罐飲料。
吃完後,羅倩的精神稍微振作一點。
(二)
彼得開車給伊娃送行。
積雪尚未化盡,天上又下起夾著雪珠的小雨,車輪頻頻打
滑。除了頂著"Taxi"招牌燈的黃色計程車之外,所有的車輛都
開得不快。彼得駕駛謹慎。
紐約的冬夜,街景蕭條,特別是壞天氣。雖然第五大道、第
六大道夾在二十街至六十街之間的最為繁華地段,商店的大招
牌、霓虹燈依然亮著,聖誕節的各種飾燈綴件琳瑯滿目,大放
異彩,但店門卻是重閉緊鎖的。被稱為Middle Town的地域更為廣
闊的這個地帶,除了少數韓國人、 印度人、阿拉伯人經營的香煙
食品零售商店關閉較晚,幾乎所有的百貨公司、服裝鞋帽店、珠寶
行、電器行、玩具店、禮品舖,在傍晚時分,都早早關門落閂。各
式餐館在晚上十點以後,也只有出客沒有進客了。一些專業酒吧雖
然賓朋滿座、熱氣騰騰,但大門卻是關著的,而它們的櫥窗一般都
暗暗乎乎,有的根本沒有櫥窗。
逢有雨雪,行人寥若晨星。車輛開來開去,相互迸濺著灰
褐色的雪水。只有自動控制的紅綠燈,準確地按時轉換,不畏
單調,不憚寒寂。
此情此景,又兼離別,兩人心情壓抑,一路沉默。
聖誕將到,伊娃返回丈夫身邊。
金融公司炒外匯的職業不多久便幹不下去了,因為再也拉不到
願向無底洞扔錢的客戶。伊娃一直沒有弄清楚,這種公司究竟是什麼
玩意。有人悄悄警告她,早點洗手是上策,想想也對。她去一家房地
產公司聽過培訓課,但覺得介紹房地產買賣
租賃的經紀人豈是她這種人地生疏的新客所能勝任的,雖然不
少新來初到的新移民都在那裡興致勃勃地聽課,準備考領執照。
在紐約八九個月,伊娃總共 "搞到"了將近三萬,兩口子可以
維持一二年了。幾天前,丈夫在電話裡告訴她,他去紐約州府
奧伯尼開會,租了旅館。伊娃決定先去奧伯尼跟他會合,再一
起回緬因州。
車子駛過四十二街,一家接一家的色情錄像帶店、黃色書
刊用品店以及色情表演場所,亮著特別刺眼的三個大大的 "X"
的招牌,閃爍著變換圖案色彩的霓虹燈。妖嬈女郎翹起屁股捧
著巨乳的巨大廣告海報在強燈照射下,尤為姣媚而無恥。一切
下流的、最最不堪入目的東西,在這裡都是堂皇公開,合法合
理的。這便是紐約最大的紅燈區。但是,它早已衰敗沒落。在
這裡流連出入的人們,不外是窮途末路的男人以及來自保守封
閉國家的訪客;只有他們,才會破費小額美金,慕名尋來,領
略一番生平難得一見的奇景。
"這種地方……你來過嗎?伊娃打破沉寂。
"來過。"彼得說,"好多年前,初到紐約的時候。"
"有趣嗎?"
"老實說,剛到紐約的單身男人,沒有一個不想來看一看的。
我從大陸出來,在休士頓的那幾個月,在父母的四只眼睛底下,
連本《Play Boy》(《花花公子》雜誌)都不能看。到了紐約,就
跟著別人來了。"
"聽說……還有真人表演?"
"有。"
"看過嗎?"
"看過。"
"怎麼樣?"
"開始——很刺激。畢竟是生平第一次。坐在那裡尷尬得要
死,想逃,眼睛卻又不肯放過每一個動作。而表演的人,說起
來叫人佩服,既認真,又賣力。"
"這種人……能賺多少錢?"
"不會很多。但比打工強些。"
"看過脫衣舞嗎?"
"看過,在洛杉磯。那倒不錯。"
"怎麼個不錯?"
"個個都是真正的美女。年輕、漂亮,身材沒說的。"
"全脫?"
"一絲不掛。而且,做各種動作,盡量讓觀眾看個分明。"
"去一次,得花多少錢?"
"飲料加小費,五十來元差不多了。"
"哪來的這些美女?"
"聽說,主要是學生。高中生、大學生都有。一夜能賺好幾
百。"
"不怕受欺侮?"
"不。那種場子,地方不大,保鏢不少,都是二三百磅的彪
形大漢,誰敢亂動。"
伊娃不吭聲了。
彼得不再說話。要不是伊娃發問,他毫無興趣在此時此刻
談這個話題。
"你……找過妓女嗎?"
"沒有。"
"真的?"
(待续)